第三百六十二章:縝丘(下)
從軍兩年,薛武安其實也沒打幾仗,“猛將”之名是絕對談不上的。不過從這個人的語氣中,薛武安也能聽出來他是在嘲諷自己,隻好再次拱手道:“還望足下表明身份。”
那人冷笑一聲,道:“在下吳縝丘,是接任你的假司馬之位的。”
吳縝丘?薛武安一愣,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吳縝丘便是吳陽的小兒子,最得吳陽的寵愛。吳陽共有四子,前三個兒子都資質平平,隻有幼子能力出眾。三秦聯軍壓境的時候,處在內戰當中的梁國差點堅持不住,是吳陽派吳縝丘去向秦國請援,秦國出兵三秦,聯軍才退卻了大半。後來唐儕與莫臼在葉陽對峙,久攻不下,吳陽擔心唐儕叛變,又派吳縝丘去跟秦國交涉,借來秦國大將公孫平,隻可惜公孫平和其率領的秦軍還沒有趕到葉陽,唐儕就已經投向公子舂,消滅了王族軍,與莊夭部、南平君部一起南下,將秦軍逼走。
由此可見,吳縝丘的邦交能力應該是很不錯的,照理來說也是薛武安在梁廷中的勁敵。但是在進入丹陽之後,薛武安就從未見過吳縝丘,連上朝都未曾見一麵。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相遇。
父親是令尹,兒子是假司馬,梁王的這個安排已經能夠說明很多問題了。對此,薛武安已經不去多想,隻是歎道:“吳司馬,你帶這麽多人進我府中,要作甚呢?”
“簡單。”吳縝丘冷冷一笑,“你已經不是假司馬了,這個宅邸自然也輪不到你住。還請薛使回到驛館,那裏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薛武安和莫臼對視一眼,苦笑不已。隻為了這等小事就出動幾十人,吳縝丘的派頭也未免太大了些。
“武安謹諾。”薛武安也說不出別的什麽話,隻好道,“還請吳司馬寬限一日,待我搬走。”
“本司馬沒有那麽多空閑。”吳縝丘笑道,“本司馬借來這麽多人手,就是來幫薛將軍搬的,還請薛將軍不要客氣。”
如果是以前行走江湖的時候,遇到這樣欺負人的闊少爺,薛武安可能會直接出手打掉他的兩顆門牙。隻可惜,那樣的薛武安已經距離現在的自己太遙遠了。
“不必勞煩吳司馬。”薛武安長歎一聲,“我們自己搬。”
幸運的是,薛武安一行人沒有多少東西,最重的東西也不過就是自己的兵器,那兩箱書,還有薛武安一直隨身攜帶的安西君軍旗。剩下的衣物、被褥之類的,帶起來更是方便。不過對於那個被張任從晉陽帶來的箱子,薛武安的心態非常矛盾,它裏麵原本裝的是陳離的書簡,但是那封書簡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薛武安離開議事殿的時候,順手把書簡拿了出來,還放在那個箱子裏。
猶豫再三,薛武安還是打算帶上那個箱子。但是薛武安、莫臼,七個農家弟子都拿滿了東西,薛武安又不想假手梁卒,隻好叫來了鍾華,讓他幫忙拿著。
出門的時候,薛武安這一行人活像上街乞討撞到富豪的流民,連薛武安自己都想笑。
經過吳縝丘麵前的時候,吳縝丘恨不得用鼻孔把這一行人的頭全給罩住。薛武安和莫臼也不想管他,隻走自己的路。當鍾華經過吳縝丘麵前的時候,吳縝丘驀地一頓。
“你等會。”吳縝丘皺著眉頭道,“我怎麽看著你這麽眼熟呢?你是誰?”
薛武安心中一緊,連忙回頭道:“他是我的副將,也是我的門客,吳司馬不會認識的。”
“不對,你是鍾華!”吳縝丘驀地一拍腦袋,“你忘記我了?五年前梁國和隨國邊境摩擦,差點打起來,我當時在陳郡,被莊守派出來和你們交涉,當時統率長穎軍的不就是你嗎?”
薛武安暗叫不好,沒想到這個吳縝丘竟然和鍾華認識!他連忙回身道:“吳司馬,你認錯了,他不叫鍾華,他隻是我的副將而已。”
鍾華也忙道:“吳司馬,你認錯了。”說完,加快步伐,連忙往前走去。吳縝丘正想攔,伸出一半的手又收回來了。
不可能……應該是自己看錯了,鍾華怎麽可能在這裏呢?聽說鍾華在隨國謀反,已經被楊益所誅。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吳縝丘還頗為惋惜,五年前與鍾華打交道的時候,他就頗為欣賞這個看上去每天心情都很差的平民將軍,可以說鍾華打破了他以前對平民將領的偏見。而鍾華謀反的原因、過程自己在梁王舂即位後也派人打探過,卻一無所獲。這些日子也漸忘了這件事。
“可是真的太像了……”吳縝丘自言自語道,看著已經遠去的薛武安一行人。鍾華那張臉太有特點了,第一次看到他,會以為他們家剛辦完喪事。那麽特殊的臉,自己真的會認錯嗎?
吳縝丘呆立了很久,直到一個梁卒走上前來,對他低聲道:“司馬,怎麽了?”
“剛才的那人實在太像一個隨國的將領了。”吳縝丘看著遠處,搖頭道。
“隨國的將領?”那名梁卒眉頭一皺。
“算了,不去管他。”吳縝丘搖搖頭,看向了那名梁卒,“算起來,我這次還是沾了你的光啊,伍兄。”
那名“梁卒”,正是農家的假榖主,伍健。
“如果不是你來找到我,讓我安排父親和你的見麵,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吳縝丘繼續道,忽地一笑,“我竟然能夠當大司馬了,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扳倒了陳氏和白氏,梁王還有幾個可以信任的人呢?”伍健冷冷地一笑,“梁王終究會明白的,真正值得信任的,還是你們。”
吳縝丘微笑道:“不管怎樣,多謝伍兄。十年前與你結識的時候,可從沒想到我們會以這種形式合作。”
“我也是。”伍健也微微一笑,“可是,縝丘,你可別覺得現在已經高枕無憂了,隻要薛武安還在,你這個假司馬就做不長久。”
吳縝丘一怔,“為什麽?薛武安現在隻是一個薛使,再也無法插手梁廷,我們何須懼他。”
“你可別忘了,他背後是薛國,是整個三秦。”伍健搖頭歎道,“如果薛武安不滿,向薛王發書一封,三秦再度集結大軍南下,向王上施壓,王上又會如何呢?”
吳縝丘皺了皺眉頭,“伍兄,你不懂治國,這話說的未免有點想當然了。”
伍健笑了笑道:“自然,自然。可是縝丘,薛武安也不是聖人,你搶了他的官,你覺得他會放過你嗎?梁王讓你來當假司馬,既是重用你們家,也是在拿你們家做箭靶。縝丘,你父親好不容易才撐過這場危機,你可得幫他看著點。”
吳縝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仍在思索著伍健的話。伍健拍了拍吳縝丘的肩膀,輕聲道:“不管怎麽樣,你現在是梁國的大司馬了。”
聽到這句話,吳縝丘臉都激動得紅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但是他並沒有完全聽懂伍健的話。
權力是美味的毒藥,一旦品嚐了他的味道,就很難擺脫權力的毒癮了。伍健需要等待的,就是吳縝丘斷藥。
伍健有一種預感,他不會因此等待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