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冷落(下)
薛武安微微一愕,他自己沒同意加入吳陽的原因有很多,但那些原因大都不能說在台麵上。畢竟連薛武安都覺得那些理由有點太任性了。他隻好笑著搪塞道:“寧平君是覺得這邊勝算更大一些嗎?”
“沒錯。”莊夭笑道,“吳陽和嶽暉以為他們能夠遏製住王上,實在是太天真了。至少在現在,王上想做的事情是削弱吳氏和嶽氏,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他。”
這倒和薛武安原先的預估不太一樣,但是薛武安很清楚莊夭不僅在兵道上實力過人,他自己也是一個非常謹慎的投機者。當初薛武安和梁王舂去陳邑拜訪他的時候,莊夭就表現得非常克製。他寧可比南平君要落後一頭,也要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如此想來,他對梁王的評估至少不會偏差到哪裏去,畢竟這事關他的切身利益。
“可是吳陽畢竟掌握著主動權。”薛武安低聲道,“我們仍處在絕對的弱勢。”
莊夭微微一笑道:“別忘了,我是國都王族的旁支,現在又成為了莊氏的家主,我可以做到南平君做不到的事,那些王都的老王族憋屈了幾十年,也該透透氣了。”
聽到莊夭這麽說,薛武安心裏有底了一些,但是另一個疑問卻又湧上心頭,他看了一眼莊夭,想問什麽,卻又沒問出口。
莊夭感受到了這種眼神,笑道:“薛將軍,你是想問我,我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對吧?”
薛武安臉上一紅,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不是白義,我對複興莊氏不感興趣。”莊夭哼了一聲,頓了頓,似乎陷入了沉思當中,“如果我沒有記錯,薛將軍是安西君的門客,沒錯吧?”
聽到安西君的名號,薛武安隻覺得心中一顫,強笑道:“不錯。”
“跟隨著安西君上戰場,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這一句話似乎將薛武安又再度拉回了兩年前的臨濟平原,把他拉到了那個充滿血腥但又充滿熱情的戰場。安西君的“不滅”大旗似乎仍然在天空中飄**,而那杆“孟”字旗就像雷電一樣落在了戰場上,激起千重波浪。
“一言……難盡……”
薛武安看著莊夭,帶著點抱歉的語氣道。
莊夭忍不住大笑了幾聲,“雖然聽起來讓人莫名其妙,但的確是一個我喜歡的答案。薛將軍,安西君、武元君、周傲、盧綰、昭信君皆為天下名將,你雖然隻當了一年多的將軍,但所見所聞已然極廣。若有一日你看到了我的戰鬥,還希望薛將軍能做出中肯的評價。”
說這句話的時候,莊夭似乎顯得格外誠懇,這讓薛武安有點意外,本來在他心裏,莊夭的政客氣質是要蓋過武將氣質的,卻沒想到他是這樣一個熱愛戰爭的武將。
盡管薛武安對戰爭沒有任何喜愛之情,但是此時此刻也不禁對莊夭產生了一股敬意,“寧平君的英姿在下無緣敬仰,本就是一件憾事。但是……寧平君久在邊關,應該有很多戰鬥的機會吧?”
莊夭冷笑一聲,似乎聽到了什麽非常幼稚的笑話一般,“那些啊……都太小了。”
陳郡的邊軍有三萬多,郡兵和各地的縣兵加在一起也有數萬,這些都是莊夭統轄的。這十幾年來,梁國和隨國、衛國戰爭不少,莊夭大展身手的機會本來很多,應該也有數次五萬人規模的大戰,但是莊夭卻嫌陳郡的戰鬥規模太小。
莊夭所期許的,到底是怎樣的戰爭?
吳陽一直站在最高處,凝視著身影漸漸消失的莊夭和薛武安二人。他似乎仍然在猶豫,畢竟薛武安是一個非常有用的棋子,現在在被梁王封官的情況下,薛武安的利用價值就更大了。
到底要不要拋棄他?
不管是哪一個選擇,似乎都無法保證正確。但是吳陽有預感,他的選擇會決定這場鬥爭的成敗。
長久地思考之後,吳陽還是轉身重新走進了議事殿。
梁王正在和陳離低聲說些什麽,看到吳陽進來,不禁一愕,“令尹?有什麽事嗎?”
吳陽一言不發地走到王座前,對梁王拱手道:“還請大王屏退左右,臣有要事稟告。”
梁王和陳離互視一眼,都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吳陽和他們的敵對是朝野盡知的秘密,突然說要和梁王單獨談話,也顯得太奇怪了一些……
吳陽又道:“事情十萬火急,事關梁國大業,不得不察。”
陳離心中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正要出口反對,卻聽梁王沉聲道:“好吧,離,你先下去。”
陳離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拱手道:“王上,臣在殿外等候。”
梁王輕輕一笑,陳離深深地看了一眼吳陽的側臉,也向他行了一禮,然後回身離開了。
待陳離走出議事殿之後,梁王重新坐在了王座上,看著仍躬著身的吳陽,笑道:“免禮了,令尹。說句實話,被你這麽行禮,寡人可不甚習慣哪。”
“臣惶恐。”吳陽再度一躬,然後才直起身子,回身看了一眼已經關上的殿門,“王上和左徒的情誼真是令人動容。”
“吳陽,你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套話。”梁王冷笑一聲,“其實寡人本來應該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殺了寡人那兩個不成器的兄長,寡人又怎麽可能這麽順利地坐在這個王座上?”
吳陽微微一怔,雖然他知道梁王多少肯定猜到了一些,但卻沒想到梁王會在這裏直接說出來。看來就算自己再過小心,也還是低估了梁王的“尺度”。
“你這一招,實在是讓寡人始料未及。”梁王冷笑著道,“光是處理平氏被族滅帶來的後患就足以讓我頭疼了,還要應對來自吳氏和嶽氏的懷疑和敵對。令尹,你實在太厲害了。”
吳陽似笑非笑地站在那裏,一句話都沒說。
“但幸好,寡人也不笨。”梁王笑著看向吳陽的雙眼,“你的那點把戲寡人都看在眼裏,你現在想說什麽,就說吧。不過別指望能夠得到你預想的效果。”
吳陽把手伸進袖筒當中,拿出了一個竹筒,走上前,輕輕地遞給梁王。
梁王一愣,“這是什麽?”
這句話和此時此刻梁王的表情讓吳陽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最害怕的就是伍健沒對他說實話,或者伍健也沒有弄清楚梁王到底看沒看過這封密信。而梁王現在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請王上查看。”吳陽拱手道。
梁王看著手中的竹筒,一種強烈的預感告訴他,他不應該打開這個竹筒,但是他卻控製不住自己的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打開了竹筒,從裏麵拿出了一份竹簡。
那是一卷被封泥和麻繩封好的竹簡,梁王看向了封泥上麵的印,一看之下,瞳孔猛地緊縮,手上的骨節忽地一白。
那是陳離還在薛國時候的官印,那時候他還是梁使。這個官印在他們離開晉陽的時候就已經交給晉陽官府了。也就是說,這封信隻有可能是在晉陽的時候寫的。
更恐怖的是,這封信還沒有開封。
梁王深深地看了那個印章一眼,再抬頭看向吳陽,他從吳陽的眼神裏看到了他不想看的,但是他毫無辦法。
“請王上拆開。”吳陽再度深深一躬,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梁王的確很聰明,但是聰明有時候也是一種弱點。
第二天,薛武安驚恐地聽說,左徒陳離奉梁王詔命,出使徐國,已經離開了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