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張雎(上)
“你的……師弟?”
薛武安輕輕地皺起眉頭,看著麵前的公輸起。麵前的這個人實在有太多的秘密,不過所幸這次他來就是為了向自己吐露這些秘密的一部分。
公輸起點點頭,“在捭闔家總院,我從沒怕過誰,就算是司馬子,我也不懼他。”
薛武安心裏也是這麽想的,他點點頭道:“公輸子是捭闔家天下策的習者,自然不懼司馬子了。”說這句話的時候,薛武安多多少少有一點想貶低司馬陵的私心在。
公輸起卻搖了搖頭,“司馬子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且不說他。張雎和司馬子類似,都是屬於在捭闔家裏不怎麽受重視的人物。可是不知道為何,恩師對張雎異常看重,甚至不惜授之天下策。在張雎離開捭闔家之後,我才多少能夠體會到一些張雎的特別之初。”
薛武安和莫臼忽視一眼,問道:“如何特別?”
公輸起皺了皺眉頭道:“薛兄,你也知道,我是公輸姓的後人,我的族人大多數都以機關術為長,偏偏我從小對此道毫無興趣,長輩遂將我送到了徐國的捭闔家總院。雖然也曾因此受過非議,可畢竟是大姓出身,從未受過淩辱和折磨,可謂一帆風順。”
薛武安一愣,隨即道:“我理解。”
“可是張雎……”公輸起的眼神微微一閃,“他出身低賤,父母皆是奴籍,他從小便受盡了苦難,無人相助。父母死後,他是一個人跋山涉水來到徐國求學的,恩師看他可憐才收下了他,教他識字讀書。學成之後,他孤身離開徐國去遊說他國,屢屢碰壁,在梁國甚至還因有人誣陷他偷竊玉璧而被令尹吳陽吊起來打,險些打死。他在隨國、衛國皆被滿朝臣工恥笑,薛王更是見都不見他。可就算是如此,他還是不肯放棄,最後在秦國成功入仕。”
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莫臼忽地道:“他一開始沒想去秦國?”
公輸起搖了搖頭,“他討厭秦國。”
薛武安和莫臼皆是一愕,苦笑無言。
“此人的學識不下於我和司馬子,不管是文還是武皆能勝任。”公輸起正色道,“更可怕的是,他有比我和司馬子更加堅毅的心誌。我得坦誠地說,我最怕的就是這種人。”
薛武安小小地吃了一驚,在他心中始終莫測高深的公輸起竟然也會害怕。
但這從另一個側麵也說明了張雎這個人有多麽不好對付。
“他隻是一個秦使而已,應該威脅不大吧?”莫臼皺著眉頭道。
公輸起苦笑道:“秦使?正因為他是秦使,常駐梁國,才可以經常和梁國朝堂上的達官貴人打交道。他那一條舌頭比我還有銳利,你們要是見了他,不中他的道都算好的。”
薛武安皺眉道:“公輸子,就算秦使他有一張利嘴,也對我們產生不了威脅吧?”
公輸起長歎一聲,一臉沮喪地道:“你們以為,梁王為什麽至今不給你們封賞?”
薛武安和莫臼齊齊一震。
“如果任由情況這麽發展下去,張雎很有可能會把梁王拉到秦國那邊去,你們一定要小心。”公輸起又再度歎了一聲,“其實如果司馬子能留下最好,但是薛王已經不信任他了。”
薛武安一愣,“你是什麽意思?薛王已經……不信任司馬陵了?”
如果這是真的,那太子一黨也會因此大損實力。長期以來,太子一黨之所以被公子拱壓著,就是因為他手下沒有掌握實權的重要權貴,太子穰本身也不擅權術。司馬陵加入之後,太子穰有了一個非常得力的權謀家助手。但即便如此,司馬陵隻要一天不掌握實權,太子穰就沒有機會真正與公子拱展開對決。
薛王不是非常信任司馬陵,這從文信君之亂開始救幾乎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但是聽公輸起的話,現在薛王對司馬陵的信任比以前更遜一籌,如果真是如此,那司馬陵掌握實權的機會就小得可憐了。
“雖然現在太子理政,但他也對此毫無辦法。聽說,薛王給太子親口下令,不讓他給司馬子封官。”公輸起輕輕皺眉道,“所以我和他隻能讓你留下了。”
薛武安看著公輸起,雖然今天公輸起在他麵前顯露出一點真情實感,但薛武安還是看不穿他,“公輸子?”
“嗯?”公輸起也看著薛武安。
“不管怎樣,你畢竟是薛國相邦,如果……”薛武安小心翼翼地道,“如果……薛王過世,你會站在哪一邊?”
莫臼眉頭猛地一皺,正要阻止薛武安,這句話卻已經說了出來。
公輸起皺著的眉頭稍稍舒展一下,似乎這個問題給他帶來的壓力遠沒有張雎嚴重。但他還是考慮了很久,才道:“隻要合縱能成,誰當薛王都一樣。若大亂一起,我是不會回晉陽的。薛將軍,我勸你也不要回去。”
“這不可能。”薛武安咬牙道,“如果薛王薨逝,我就算要依靠梁國的力量,也一定要幫蕭平奪得王位。”
“為什麽呢?”公輸起眯起了眼睛,“薛君,你確定這是你要走的路嗎?”
薛武安一愣,但這隻維持了片刻,“公子平是我的生死之交,我不能不幫他。”
“遊俠的生活讓你得到了許多可貴的東西,但也讓你走上了歧途。”公輸起仔細凝視著薛武安的眼睛,道,“我知道,你是不在乎誰當薛國的王的,但是你幫公子平,原因也隻是私情而已。不管你以前的身份是什麽,現在的你是薛國的臣子。你就沒有為薛國好好考慮過嗎?”
“我對那種事沒有興趣。”薛武安盡力按耐住心中的自我懷疑,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堅決一點,“我……我也不知道什麽路是對的,但是現在我隻能走下去。”
“若你連這個都不知道,當初你就不應該走這條路。”公輸起的眼睛裏射出了鋒芒,“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於安的你,那時候的你心誌堅定,能夠對一切固有的觀念發動挑戰。可是現在呢?”
“我也很懷念那時候的自己。”薛武安冷笑一聲,“可也正是於安的事情讓我知道,遊俠就算結成了組織,在麵對強國的暴力時,也是極其脆弱的——”
“所以你就想成為施暴者嗎。”公輸起打斷了薛武安的話,用平靜的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