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白日(下)
“沒錯。”吳陽略一點頭,道,“我真正擔憂的,是百裏舂的性格。”
“什麽意思?”
“他在晉陽待了十九年,一直暗中策劃,到最後甚至抓住機會成功推動奪位之事,其堅忍實乃我平生僅見。”吳陽忽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實話,我寧可太子上位,都不希望百裏舂來當這個梁王。他若做了梁王,十九年的屈辱與不甘依照盡償,恐怕梁國會大亂。”
嶽暉倒是沒想到那麽多,愣道:“你是因為這樣,才誓死抵抗的嗎?”
“誓死抵抗?別說笑了。”吳陽哈哈大笑了兩聲,“如果你真的以為我剛才對那群蠢貨說的話是真心的,你也未免太不了解我了。我其實……隻是給百裏舂送了一個禮物而已,讓他在即位之後不至於太亂來。”
嶽暉一愣,“給百裏舂的禮物?”
吳陽看了一眼嶽暉,眼神中帶有一點諷刺,“今晚的會議上,公子雄和公子胥並沒有出席。”
“我知道,他們不是都喝醉了嗎。”說到這裏,嶽暉的臉上已經顯露出了深深的厭惡感。
“是的,喝醉了。”吳陽冷冷一笑,“他們會永遠醉下去的。”
嶽暉就算再遲鈍,聽到這一句,也不由得愣住了。
“陽陵君……你……”
吳陽微笑著對著嶽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算時間,雩婁君和西陽君就快要發現了。嶽兄,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今日在戰場上,我看到了你的兒子。你肯定也不想和他動手吧?”
嶽暉頓時語塞,今日在戰場上,嶽暉本來是西陽君的副將,是嶽氏軍實際上的指揮者。但是在看到莊夭派出的先鋒竟然由嶽新醜率領後,就算嶽暉再鎮定,也還是慌了手腳,甫一接觸就命令全軍撤退。
他咬了咬牙,“這和你殺人沒有什麽關係,你別忘了,你殺的是公子!”
吳陽笑了笑,“我知道。我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希望嶽兄不要對此事懷有愧疚感。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是唯一能夠解決戰爭的方法。”
嶽暉滿臉的肌肉全部都繃緊了,似乎想憋出一句話來反駁吳陽,但是過了半晌,終究還是說不出一句話。的確,既然是奪位戰爭,那結束戰爭最快的方法就是把百裏舂的競爭者全部殺掉。吳陽所做的一切似乎沒有問題,但是毫無疑問,這已經超過了人能夠承受的底線。
“你這樣做,會惹禍上身的!”嶽暉咬牙道,“而且你覺得百裏舂會感激你嗎?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自然不會蠢到自己來擔這個事。”吳陽胸有成竹地摸了摸胡須,笑道,“再過一會,待我過去查看公子胥和公子雄屍體的時候,我會‘無意中’發現凶器上的銘文,這件凶器會把凶手引向平氏,我再拿出確鑿的證據證明平氏家主平章與公子舂暗通款曲,一直有意從我們內部策應公子舂。你放心,這種證據要多少我有多少。”
嶽暉愣住了,平氏?那個在太子死後便加入吳氏陣營,沒什麽存在感的平氏?還有那個平章,那個殺死自己的叔父賣主求榮的小人?平氏的族兵有三四千,現在也在軍中,平氏一族幾乎所有的貴族也都在軍中任職,如果局勢真的按照吳陽所說而走,那在今夜……
“我們這邊的平氏會被夷滅。”吳陽冷冷地一笑,道,“一個殘缺的平氏,一個半死不活的白氏,再加上一個人數可憐的陳氏,你覺得百裏舂那邊能有多少牌可出呢?再加上我們吳氏和嶽氏對其暗殺兩位公子的仇恨……嶽兄,你舉得我這份禮物如何?”
嶽暉隻覺得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吳陽的這條計策實在太過狠毒,狠毒到了見慣風浪的嶽暉都覺得膽戰心驚。
“我承認,一開始我的確小看了百裏舂。”吳陽笑了笑,有點惋惜地道,“我實在想不到,他竟然能夠說動唐儕、莊夭、白義跟隨,還能和白義一起擊退徐軍,的確是一個有為的公子。可是很遺憾,我是不會讓他為所欲為的。”
和吳陽認識這麽多年,嶽暉從沒有哪一次覺得吳陽的笑容如此詭異,如此恐怖。
一個黑色的身影不知道什麽時候忽然出現在了吳陽的身後,嚇了嶽暉一跳。吳陽卻似乎早就習慣了一般,微笑著略一回頭,“成了嗎,沉金?”
沉金單膝跪地,拱手道:“令尹,成了。雩婁君與西陽君已經發現了屍體,正在向這裏而來。”
吳陽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鬱了,他看著嶽暉,“我給你說這些,是對你的信任,嶽兄。雖然分屬不同的陣營,但我相信我們的利益是對等的。等新王即位之後,希望我們能夠繼續合作無間。”
他沒等嶽暉回應,自顧自地走到簾幕前,拉開帳幕走了出去。
嶽暉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等他出去的時候,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
薛武安也是次日中午的時候才知道,平氏刺殺了公子雄和公子胥,結束了這場戰爭,平氏被憤怒的吳氏和嶽氏聯合剿殺,在唐儕手下的平青已經成為了平氏為數不多的幸存者。薛武安見到平青的時候,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而在失去了兩位公子後,吳氏和嶽氏沒有任何理由再開戰事,更何況他們本來也不是公子舂軍的對手。南平君也非常“寬容”地等待他們商議,終於在三月初一,雩婁君、西陽君、陽陵君、巢文君率領九萬大軍請降,共擁公子舂為梁王。
這場耗時半年的梁國王位之戰,終於結束了。
而薛武安所擔憂的墨家誓死抵抗聯軍的現象,也沒有發生。戰爭結束之後,“墨守”也失去了意義。
在跟著軍隊策馬進入殘破不堪的丹陽城的時候,薛武安隻舉得不真實。這一切似乎都是夢,是一種臆想。這場搭上了那麽多人性命,耗時那麽久,改變了那麽多人命運的內戰,竟然就這樣稀裏糊塗的結束了。那些人死得似乎是那麽荒唐,那麽沒有意義。
自己的目的分明達到了,為什麽自己心中仍然存在揮之不去的陰霾呢?
想了很久,看著丹陽內部殘垣斷壁下的陰影,薛武安忽然打了個寒顫,他突然想通了。
因為這件事還沒有真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