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密謀(下)
農家六堂中,稻堂是勢力最大的一個,整條江水的中遊與下遊的千裏沃土幾乎全都是稻堂的勢力範圍。稻堂的掛名弟子也是六堂中最多的,有很多弟子隻從事農業生產,與老百姓幾乎沒有什麽區別。但與此同時,稻堂的高手數量也是門中之最,尤其是南嶺雲雁渡與八荒矛的高手,多半是出自於稻堂的。
劉淇點點頭,“我也可以和你們同行,如果真的要行動的話,我們必須盡快。”
薛武安咬了咬牙,道:“今晚就走。”
雖然必須要依靠南平君,但是薛武安並不打算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他那兒。薛武安一個月前對南平君抱有極大的期望,但卻白白浪費了一個月的時間。
薛武安知道,自己必須也行動起來,繼續幹等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劉淇走出軍帳的時候,莫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真的要這麽賭?淮壽郡自顧不暇,肯定沒辦法幫你,隻有說動莊夭,才有一線生機。”
“我知道。”薛武安歎了口氣。
陳郡的邊境不像宛郡這般有千裏方城,難以滲透。但即便如此,莊夭作為封疆要員,其父還在國中當人質,事先也沒有與他進行過深入交流,就算帶著公子舂出現在他的麵前,能有幾分把握說服他,薛武安自己也沒有底。
“而且讓公子舂去跟徐國談判……”莫臼的眼神越來越銳利,“武安……難……難道……你想讓公子舂以未來梁王的身份市利於徐,以得到徐國的支持?”
說是“市利”,其實就是賣國。曆史上用出賣母國利益來賺取王位的例子不勝枚舉,但是當它真切地發生在莫臼眼前的時候,他還是感覺有點恍惚。他是出生在秦國的,秦國曆史上雖然也有王位爭鬥,但卻幾乎從沒發生過市利他國以爭王位之事。
“割讓淮北也好,割讓其他地方也好,總之隻要能讓徐國真切獲利,徐國自然會撤兵的,到那時候,南平君騰出手來,我們的勝算便又大了幾分。”薛武安長出一口氣,看到莫臼的神情,苦笑一聲,“你別那麽看著我,你以為這個主意是我想出來的嗎?”
莫臼的瞳孔一縮,“難道……”
“公子舂自己提出來的。”薛武安皺眉道,“隻不過他並不知道該如何介入到此事當中。現在好了,淮壽郡的新郡守既然是南平君,那這件事便有了底子。”
莫臼沉默不語,雖然從理智上他能夠理解公子舂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還是對這種計謀有天生的厭惡感。
薛武安也一樣。
但是薛武安已經沒有了當初在晉陽時的天真與多思,當他站在一個較為獨立的決策者的角度思考的時候,很多以前是問題的事現在都不再是問題了。薛武安意識到了這點,並有意利用這點,以讓自己變得更強。
陳離的鮮血刺激了薛武安,而為了不讓陳離這樣的人流更多血,薛武安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薛武安從陳離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現在的薛武安對完成這項任務有著極大的執念,似乎陳離的願望就是自己的願望一般。
這也許僅僅是出於盲目的羨慕,因為薛武安缺乏陳離那樣明確的目標。
“我走了之後,你一定要小心。”薛武安看著莫臼,皺眉道,“現在沒有了南平君的約束,吳陽和嶽暉對唐儕的控製會更強,雖然他們未必會尋釁滋事,開關迎敵,但你還是要小心。”
莫臼點點頭,“我了解。”
他的確很了解,在兵道上,他其實比薛武安更有經驗。對於薛武安將這麽大的任務直接交給自己,他的內心是充滿歡愉的。
但當夜晚降臨,莫臼目送著薛武安、白姝、公子舂、劉淇離開的時候,這種歡愉也變得詭異起來。
他有點恍惚地回到中帳,從現在開始,這個軍帳是自己的了,這四萬五千人也是自己的了。他成了一個獨當一麵的將領,但仍然在執行著別人的命令。對莫臼來說,這幾乎是完美的狀態。
但是站在除他以外再無一人的軍帳中,莫臼幾乎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考慮再三,他還是先去把案幾上的書簡整理整齊,然後坐在案幾前,愣愣地出神。
簾幕被揭開了,一個麵色蒼白的年輕人走了進來,正是陳離。他看到莫臼的表情,不由得一愣。
莫臼回過神來,有點尷尬地一笑,“他們走了。”
“是的,我知道。”陳離也報以略帶尷尬的微笑,“我……我是來找你的。”
莫臼隻是愣了片刻,就馬上反應了過來,“你說。”
“阿思她……她還好嗎?”
經過一段長長的沉默之後,莫臼低聲道:“她很好,公子給他修建了很好看的陵墓,就在皋狼邑城北。陳烈應該給你們說過才對。”
“我和殊一直想不通,你當時為什麽要把思的屍首搶走。”
“那個啊……”莫臼笑了,出乎陳離意料,他的笑中竟然沒有多少悲傷,“那個……隻是我這一生做過的為數不多的蠢事之一而已……對不住了。”
陳離愣愣地看著莫臼,似乎是在衡量他這句道歉的可信度,過了一會兒,他又搖頭苦笑道:“我以前不懂,現在……我似乎可以理解你當時的失態了。”
“哦?”莫臼饒有興趣地笑問,“你是說白姝?”
“沒錯。”陳離靦腆地一笑,“她是個好女孩。”
“的確是。”莫臼回想著那個在天空中施放劍氣困住數名黑鐵的年輕女孩。她的身體是那樣的嬌柔,但內裏的力量卻又是那樣強大,就像當年毅然跑回來的陳思。
“如果姝也死在我麵前,我是肯定不會把她交還給白氏的,我會和你一樣,帶著她去一個安靜的地方。”
“可是她現在離開了。”
陳離的表情僵住了,“那是因為我還不夠強,隻是她的累贅。”
“她是江湖人,你是朝堂人,不一樣的。”莫臼笑了一聲,笑聲中既有嘲諷,又有寬慰。
“那麽你呢?”陳離看著莫臼,“這麽多年不見,你的變化也不小。現在……你又是什麽?”
這個問題問住了莫臼,他把目光移開,靜靜地想了想,手指輕輕地劃過懷中的長鈹,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很快,在空無一物的腦海中,陳思的身影出現了,她看上去還是那麽美,盡管莫臼已經幾乎記不清她當年的美貌。隱隱地,陳思的身影似乎和白姝的重合在了一起,在天空中飄舞著。
然後,她們白嫩如雪的胸膛濺出鮮血來,染紅了地麵,天空,和一切。
“我沒有變。”莫臼喃喃道,“我是……凶器。”
過了許久,當莫臼抬起頭時,陳離已經離開了。指尖長鈹的鈹身依舊光滑,就像那塊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