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重見佳人

聽到百裏清的聲音,薛武安心中也升起了一絲暖意,他笑了笑,從地上爬起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塵土。幸好這幾日沒有下雨,不然又要換衣服了。

“三千墨士齊聚於安,我又怎麽可能不來。”薛武安對百裏清笑了笑。

這個笑容,卻是他這一天中做的最真誠的事情。

百裏清也對他笑了笑,不知為何,麵對著百裏清的時候,薛武安總覺得她沒有了偷襲時的灑脫和桀驁,反而多了一分局促。

“倒是你,你怎麽也來這兒了?”薛武安看著百裏清,時隔近月,百裏清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樣嬌小纖細的身材,還是那張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可愛臉龐。

周圍的寂靜忽然被一陣撲打翅膀的聲音打破了,薛武安微微抬起頭,看見一隻白鴿飛過頭頂。他笑了笑,重新看向百裏清。

和喬蘇比起來,百裏清分明顯得更加柔弱,但不知道為什麽,在薛武安的心裏喬蘇反而是更柔弱的一方。也許是因為喬蘇從來沒有拿著一把細劍來殺自己的緣故吧……

原本在薛武安心裏,喬蘇就像剛才飛過去的鴿子,就算時常啄你兩口,也不會真正傷害你。

但現在,薛武安的內心卻開始動搖了。

百裏清卻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著薛武安,看了很久,才笑道:“你為什麽不問我當時是怎麽逃脫的?”

薛武安倒是一愣,他撓了撓頭,笑道:“當時伏擊我們的人使的雖不是越女劍術,但那劍法和你多有相似之處,一定是華清院的刺客。當時他們沒把我們兩個給殺了,已經是你的手下留情了。”

百裏清“噗嗤”一笑,用手捂著嘴,盡力忍著,在那裏笑了好久。薛武安站得尷尬,隻好又撓了撓頭,雖然他也知道這是一個很傻的動作……

“你倒是明事理,倒不用我多說什麽了。”百裏清笑夠了之後吸了兩口氣,才道,“你的劍呢?”

聽到這個問題,薛武安臉上的表情沉了沉,但他仍是盡力掩飾不讓百裏清看出來,“那本就是巨子交付給我的信物,剛才我已經還給巨子了。”

百裏清點了點頭,輕聲道:“可惜了。”

也許在她的眼裏,自己仍然是一個劍術高超的墨家遊俠形象吧?薛武安隻得苦笑,卻也不好說什麽,隻得道:“還是回答我的問題吧,你怎麽也在這兒?”

百裏清回過神來,看著薛武安的眼神,猶豫了一下,才小心地道:“我的雇主就在這裏,我當然也在這兒了。”

薛武安心中一震,還不等百裏清說完,就忽道:“你的雇主可是呂肆?”

百裏清一愣,頓了半晌,才點了點頭,“不錯……你是怎麽知道的?”

薛武安無奈地搖了搖頭,呂肆就住在安西君私宅當中,雖然距自己甚遠,但好歹也算“鄰居”。這些時日竟然從未遇到過百裏清,反而是在這裏遇上了。

看來自己的猜測沒錯,那位薛國派過來的特使呂肆,就是謀殺公子平的幕後執行人。屈銓也曾提到過,呂肆是徐國的公子,跟當今的徐王呂辛沾親帶故,又在薛國謀得了卿位。蕭平遇上了這種對手,實在是難辦。

薛武安忽然想起,在那個晚上,百裏清剛剛逃脫,當時仍是“林安”的蕭平在篝火前說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尤其是……晉陽城內還有那個家夥。”

現在想起來,蕭平當時所說的“那個家夥”,會不會就是指呂肆?

“薛武安?”

薛武安回過神來,看著百裏清,百裏清有些不滿地撇撇嘴:“怎麽回事,你今天老是六神無主的。”

突然在大街上遇見你,也沒法不六神無主吧……

薛武安想了想,還是把這句話壓了下去,笑道:“你們任務失敗,沒有受到責罰嗎?”

“沒有,呂卿說我們仍然有用武之處,就再次委托我們保護他的個人安全,刺殺蕭平的任務就當作沒發生過。”百裏清說到這裏臉色有點不太好看,看來沒能完成刺殺蕭平的任務對他來說也是很不好受的。

“你當時……”薛武安的眼神閃爍著,“就知道他是公子平嗎?”

“那是自然。”百裏清說完這句話,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隻是當時,我見你稱呼他為‘林安’,還以為那是他的化名,也就沒放在心上。和你們同行那幾天,我也沒叫過你們的名字……怎麽了,難道你一直不知道他是薛王的三兒子公子平?”

一提到這件事,薛武安內心就說不出的難受,他點了點頭,“我是後來才知道的。”

百裏清聽他語氣中有失落之情,倒也是愣了愣,隨即問道:“那個小子呢?”

“被北成君蕭夔接走了,現在恐怕還待在北城要塞吧。”薛武安隻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

百裏清點了點頭,卻沒再說什麽,似乎兩個人已經無話可說。說來也奇怪,兩個人不管是從性格還是立場,都是完全的對手。但現在卻像兩個多年未見的友人一樣,雖然滿腹心事不吐不快,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薛武安隻覺得越發尷尬起來,躊躇了許久,正要說話,忽聽遠處不遠處城牆上一陣呼喊,叫喊聲非常混亂,聽不真切。薛武安向城牆看去,隻見城牆上的隨軍士卒推推搡搡,擠成一團,向南北兩個方向跑過去,還有很多剛剛登上的城牆的士卒,也在其列,連隊都沒列好。

屈銓雖然新敗,但是有屈班整軍,隨軍的軍紀當不會如此敗壞,難道是遇到了什麽緊急情況?薛武安心頭一凜,在現在的情況下,隻怕隻有有一種緊急情況能讓隨軍如此緊張了。

“百裏姑娘,你趕快回到呂肆的住處去。”薛武安的眼睛仍然盯著東門的城牆,咬緊了嘴唇,“秦軍開始攻城了。”

百裏清倒是吃了一驚,“這麽快?”

“恐怕他們也知道巨子已經來到城中了。”薛武安眉頭一皺,隨即看著百裏清,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中透出的除了驚訝之外還有一絲關切之情,薛武安笑了笑,“等擊退了秦軍,我請你喝酒。”

說完,薛武安便向西門奔去,跑了沒兩步,他忽然又頓住腳步,猶豫了一下,然後道:“如果城破了,你一定要逃出這座城……”

身後沒有回答的聲音。

薛武安長歎了一聲,正要去看百裏清最後一眼,回過頭去才發現身後空無一人,百裏清竟是已經離開了。

薛武安尷尬得險些倒在地上,穩住身子後,薛武安長舒一口氣,搖著頭離開了。

通往西門的路剛開始是很通暢的,但是很快就被穿梭來往的士卒給堵塞了,薛武安一邊躲避著隨軍士卒的隊伍,一邊有些緊張地向城頭張望。

緊接著,一陣低沉的號角聲響了起來,聽起來是那麽的熟悉。薛武安感受著耳膜的震動,腳步似乎都輕盈了些。

西門很快就到了,但是這一次城牆下的士兵卻已經把所有通道堵得滿滿當當,放眼望去,有一部分鎧甲光鮮,衣著整齊,臉上的表情也非常鎮靜,一看便是精銳的隨國正規軍。這些士卒都是職業軍人,征戰多年,甚至可能還有很多四家分秦時就效力於隨國的士卒。

聽說,在被秦帝國滅掉之前的隨國,有一名叫吳起的大將,在隨國訓練出了五萬名叫“武卒”的常備軍,披鐵甲,戴鐵盔,手拿長戈,背著弓弩,腰間佩劍,號稱“鐵軍”,稱霸天下諸軍。

現在隨國雖然早就沒了“武卒”的編製,但是全國的常備軍訓練仍然十分嚴格,在諸國之中,除了秦國,也隻有隨國的步卒最為精良了。

但是放眼望去,人數更多的卻是一些穿戴不整,麵露驚恐的征召部隊。他們大多年紀尚小,一輩子可能除了種地再也不會別的技藝,突然塞給他們兵器和鎧甲,讓他們上陣殺敵,不管是誰,都是害怕的吧。

薛武安看得心中難受,正在出神,忽聽得一個人叫自己:“武安,武安!”

薛武安看過去,卻是人群中一名須發半白的老者,正是劍術師父白無傷。

“白師父!”薛武安叫了一聲,連忙上前,白無傷將他引上城頭,並囑咐了幾句“萬萬小心”之類的話,便又下去了。

其實以白無傷的劍術,若真的放在戰陣上,隻怕也是可以以一當十。但他畢竟年齡大了,又一向獨立於六院之外,所以隻安排他看官城牆下的機關暗道,並不讓他上城牆守衛。

但如果守城失敗,恐怕不管在哪兒都逃不掉吧。薛武安苦笑一聲,於安雖然堅固,但東門是水門,大軍撤離十分不便,如果於安破了,這七萬隨軍隻怕難以保全。

走上城頭,卻也是被隨卒站得密密麻麻,摩肩擦踵,所幸的是城頭守卒都頗為精幹,列隊速度很快,沒過多久薛武安就找到了一條路徑,走到了城垛前,城垛前正站著四五個人。

而站在那四五個人中間的,就是巨子。

遠處便是秦軍的營帳,秦軍已經集結了起來,隔著老遠,薛武安似乎都可以看得到那些秦卒臉上的殺意。

終於又要麵對那股洪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