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墨家巨子

墨家創派的時候,僅僅隻有墨子一人,那時候墨子遊曆天下,傳播自己的學說,慢慢開始收容弟子。而與當時儒家的掌門子思見麵之後,墨子覺得像儒家這般的學派實在是過於分散,才開始有將墨家組織化的構想。

一開始的時候,隻是根據入派的時間先後,分成兩隊,由前隊教導後隊,但是慢慢地,前隊的老弟子逐漸分化開來,慢慢演變成六院。而後隊弟子遍布天下,則是各國分院的基礎。

為了節製這越來越龐大的組織,不讓其像儒家一樣崩潰成諸多小流派,墨子便創立了巨子製度,規定墨家的領袖號稱“巨子”,所有弟子必須無條件地聽命於巨子的號令,不得有誤,下一任巨子由上一任巨子指定,任何人都不得幹涉,隻有一條限製:繼任不能是上一任巨子的親人。如果有人不聽從巨子的號令,或者擁立別人做巨子,巨子便可以將他們逐出墨家,並且在江湖上對其進行封殺,不讓他們有開宗立派的可能性。

所以,對於任何墨家弟子而言,墨家巨子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就算是六院掌事和六國分院主事,見到墨家巨子也不得無禮。

所以六院的主事現在都站在巨子的麵前,拱手行禮。

一旦當上巨子,就會在江湖上隱去姓名和身份,所以除了第一代巨子墨子之外,其他的巨子的真實身份都鮮為人知。薛武安是從小與喬蘇一起長大,無意中才知道當今的墨家巨子名叫“喬琰”的。

巨子的外貌看上去有四十餘歲,一身黑色的袍子,拿著一把漆黑的銅劍,他的臉龐棱角分明,皮膚由於長年日曬,變得很黑,臉上也有很多皺紋,深到了會被人誤以為是疤的程度。

從第一次見到巨子的時候起,巨子似乎就是現在的這幅模樣了,薛武安在心裏這樣想著。但其實第一次見到巨子的時候他還是一個一歲多的嬰兒,那時候的記憶現在已經是一片空白。從薛武安記事起,他的監護人就隻有巨子一人。

簡直就像是父親一樣。

“諸位,快快免禮。”巨子高聲叫道,城頭上現在站著數十個墨家弟子,都是六院的骨幹精英,站在他們前麵的是六院掌事,在巨子麵前,他們都是完全平等的。

薛武安站在焦回的身後,他本就是非攻院弟子,這般站法也不覺得不妥,聽到巨子的話,諸弟子都直起身子,看著巨子。

“諸位,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辛苦大家了。”巨子向眾人一拱手,道,“鄙人這數十日未到於安親自守城,就是為了調集六國墨院的所有力量。現在幽山國的分院也已征調完畢,鄙人帶著五百幽山國墨士趕來,幸而未晚。諸位,鄙人在來時的路上遇到了衛國和薛國的聯軍,主將告訴我,他們正在日夜兼行,最多不過三日,援軍可至!”

眾墨家弟子麵麵相覷,都麵露驚訝之色。雖然衛國和薛國都已經派兵,但原本也是正常行軍,沒想到他們竟似乎知道這裏新敗的窘狀一樣。

薛武安心裏也十分高興,衛國和薛國的援兵共有十萬,再加上現在的隨軍,共有十七萬,雖然不足以形成巨大的優勢,但好歹現在的人數比秦國要多上一些。隨國四戰之地,也不是那麽簡單,若隻有十萬軍隊,恐怕不符老隨王多年的苦心經營。若隨王再征發數萬軍隊,形成二十餘萬,那對秦國便大有勝算,就算是周傲,也無法彌補這五萬多人的數量差。

巨子的眼睛掃了一下,似乎是在找什麽人,最後他看見了薛武安,嘴角一撇,似乎對他笑了笑。

薛武安正要行禮,忽聽巨子道:

“諸位,今日起,於安的城防便由我親自坐鎮。這幾日來,非攻院弟子薛武安持著我交予的墨守劍,為此次的行動殫精竭慮,立下大功,是我們墨家的英雄!”

眾弟子齊齊叫了一聲好,紛紛鼓起掌來,氣氛顯得熱烈非常,站在薛武安身邊的幾個弟子還拍了拍薛武安的肩膀表示鼓勵。

薛武安暗自苦笑不已,但臉上仍表現出平靜的樣子,躲避著巨子和眾人的目光。巨子把墨守劍交給自己,明顯是對自己有很高的期許,奈何自己平日裏不學無術,指揮不是很得力,恐怕讓他失望了,現在說些好話,也隻是勸慰而已。

更何況,就算自己做得再好,巨子回來之後,自己也不能再越俎代庖指揮守城了。

想到這兒,薛武安既感到輕鬆,又感到無奈,隻好笑道:“弟子蒙受巨子恩惠,受賜墨守劍,指揮守城,已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眼下巨子歸來,我們誓死守護巨子,聽從巨子號令,弘揚墨守之道!”

這話說得流暢,又非常有煽動性,一眾墨家弟子都應聲叫好,連喬蘇都衝自己笑了笑。巨子看著薛武安,不發一言,但嘴角卻有三分笑意,恐怕薛武安說的話他也很受用,但巨子的眼神中卻還有一點意外。

他一定是在意外,自己一個素日裏隻知玩樂賭博的混混,什麽時候也學得這般油嘴滑舌了吧。

薛武安舉起手中的墨守劍,走到巨子麵前,恭恭敬敬地將墨守遞給巨子,巨子一把抓在左手,向薛武安點了點頭,薛武安又行了一個禮,回身入隊。在回身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六大掌事中有一個人向自己投來的炙熱目光。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誰。

也許,這次他不但讓巨子失望了,還讓危滄失望了吧。危滄之前還對自己有著那樣的期許,不惜把已經到手的墨守劍還給自己,現在卻全部成了一場空,他又重新變回了普通的墨家弟子,而危滄也變成了那個對巨子俯首聽令的非命院掌事。

但把墨守劍交出去之後,薛武安的心裏卻也有了一絲輕鬆之情,現在,於安城的守城事宜再次與自己無關了。

很快,迎接巨子的集會就散了,巨子向各院掌事吩咐了一些事情,便將眾弟子遣散。薛武安正要隨著人流離去,忽然聽到有人在他身後道:“武安,等一等。”

薛武安愣了愣,回頭一看,叫住自己的卻正是巨子,喬蘇也已經站到了巨子的身邊,正給巨子說些什麽。

他實在想不出巨子把他留下是為了褒獎還是責罰,其實他的內心完全不想留下,隻想現在就去沽兩壺酒來喝,或者去賭場裏麵排解一下這幾日的壓力。

但那畢竟是巨子,薛武安猶豫了片刻,便點了點頭,向巨子走過去。經過眾弟子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其他人對自己投來或嫉妒或佩服的眼神,內心的苦笑更加強烈了。也許在他們看來,能被巨子單獨召見,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情吧。

墨家中知道他身世的隻有巨子和喬蘇兩人,知道他與巨子關係的也沒有幾個,所以那些弟子才會誤會吧,以為他是頗受巨子垂青的新秀。

想到這兒,薛武安心裏忽然一顫。他之前一直想不通巨子為什麽會選中自己來主持於安的守城,他既沒有高強的武功,也沒有精湛的機關術,更沒有調度眾人的魄力,選擇他來指揮六大掌事與三千墨士,實在是匪夷所思。

現在想來,恐怕是因為自己和巨子之間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巨子把他當作了私人吧。

可如果真是如此,那巨子就應該對自己進行遠程控製才對,就像危滄所說的那樣。

那到底為何自己這一個多月沒收到一個巨子的指令?連一封密信都沒有收到過,難道巨子對自己的能力真的這麽信任。

不……不可能。

看著巨子那熟悉且和藹的臉,薛武安放慢了腳步。

目光下移,掃到了巨子的雙手。巨子右手拿著的是墨家巨子的標誌非攻劍,而左手拿著的正是自己剛剛遞給他的墨守。

墨守!

薛武安忽然想起,自己若不是在晉陽賭錢輸掉了墨守劍,也就不會遇到蕭平,更不會奔波二十多天前往北成邑了。

他會安安穩穩地待在晉陽賭錢玩樂,直到巨子的新指令傳過來。

巨子派他出來的時候,雖然不給他說這次派他去三秦到底是為了什麽,但卻著重說讓他去薛國分院一趟,在三秦打探消息。恐怕便是知曉薛武安的秉性,知道他不會老實打探消息,肯定會去賭場混時間,所以才把墨守劍安心地交給自己的吧?

薛武安的呼吸變得越發急促。

如果真如他的猜想,那他無疑算是誤了巨子的大事!待會兒到了巨子麵前,他該如何向巨子交待?更讓他感到心驚的是,巨子真的如危滄說的那樣,打算通過自己遠程控製六院掌事,以避免守城失敗帶來的恥辱。

相通此節,薛武安感覺自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是冷的。那是巨子,救了自己的命,給了自己棲身之地,看著自己長大的巨子。如果他真的想布一個這樣的局,為什麽不直接跟他說明呢?

那畢竟是十七年養育之恩,授業之情。

而且,喬蘇也來到了於安,如果巨子一開始就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後路,那無疑也將喬蘇置於可犧牲者的行列。巨子真的會這樣無情嗎?

又或者,喬蘇自己也知道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