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名劍墨守

危滄竟然有這種想法!不說自己了,他竟然連喬蘇都要製住,而且還是夥同六院所有掌事以及白無傷!就算六院掌事中有一半與自己不熟,但是非攻院掌事焦回以及劍術師父白無傷可是看著自己長大的,他們竟然也同意這種行動,如果他們真的想要墨守劍,隻需說一聲,薛武安雖然喜愛那種權柄在握的迷醉感,但不可能給這些墨家元老不給麵子,也是會給的,誰知道他們想的竟然是動武。

一時間,焦回和白無傷的麵龐變得陌生起來了。

危滄也看到了薛武安表情的變化,歎了一聲道:“你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沒有這個想法了,否則你兩日前也不可能站在城頭上指揮了。”

薛武安張開嘴,嚅動了半天,卻是什麽都沒說出來,隻是道:“為什麽?”

危滄抬起頭,看了一眼月色,“你還記得兩日前你跟我說過什麽嗎?”

這是他第二次問自己了,這一次薛武安實在是無法再瞞下去,隻好道:“回掌事……弟子已經忘了……”

危滄卻是不生氣,隻是笑了笑,道:“你當時跟我說,墨家門規禁止賭博。”

“啊……啊??”

危滄看著薛武安驚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當時走到你的門口,本是打算將你擒下,奪回墨守劍的。但是你的這句話卻讓我如夢方醒,我們這些老家夥老了,在自己的位置上待了太久,腦子裏想得全都是肮髒齷齪的權謀爭鬥,哪一個還記得真正的墨學,哪一個還記得真正的墨家門規……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這次的行動,要讓你試試看了。”

薛武安不禁啞然,完全說不出話來,危滄話中的意思恐怕是,他和巨子之間爭鬥,和賭博無異,全隻為了自己,忘卻了墨家大道吧。

如果讓危滄知道了自己曾經在晉陽的賭場裏差一點把墨守劍都輸了出去,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

“但到頭來,弟子還是讓掌事失望了。”

薛武安暗暗苦笑,隻得回答道。

誰知危滄卻用力地搖了搖頭:“不,你做得很好,你做得比我想象得還要出色。”

“掌事不用再安慰弟子了。”薛武安腦海中閃過那幾個站起身來去拿投石結果被秦軍射死的墨家弟子,臉色一黯。

“我並非在安慰你。”危滄道,看著薛武安,目光灼灼,“你以為我們六個老家夥,還有喬琰,都上過戰陣嗎?”

“啊?”薛武安倒是一愣,沒明白危滄的意思。

“雖說這十幾年間我們發動過四次‘墨守’,但都是小打小鬧而已。”危滄正色道,“真正的戰場,整個墨家上下都沒有幾個人親眼見過,更不用說指揮了。實話告訴你,我接過墨守劍之後做的指揮,並不比你好多少。”

危滄的話倒是大出薛武安的意料之外,但細想卻覺得不錯,這十幾年是五百年戰亂以來少有的安定時期,各大國之間絕少戰爭,邊境摩擦都降到了最低。而在中原之外,北方的狄人、南方的蠻人、東南的諸夷也都變得十分安分,不再像秦帝國時期一樣對中原大舉入侵。在這十幾年內成長起來的人,諸如薛武安,是從來都沒有見過大型戰爭的。

“不管是喬琰,還是我,都隻有那份豪情,卻沒有那份心力。”危滄的話中帶了一絲滄桑感,“我們年輕的時候也曾想和師兄他們一樣,投身軍旅,橫刀立馬,一揮手便枯骨百萬……但我們現在老了,已經沒機會了。那日我接過墨守劍才知道你麵對的壓力,指揮了幾下,便深覺力不從心。如果不是公子銓和公子班大軍回到城中,我是不可能守得住西門的。”

危滄的坦誠大出薛武安的意料,聽他的語氣真誠至極,不似作偽,薛武安的心裏也有點感動。

但薛武安聽到他剛才說到的“師兄”,心中一動,想問些什麽,卻聽到危滄直接往下說了:“武安,我已經老了,這個天下是你們的天下,不是我們的。這個墨家也需要真正相信墨道的人去捍衛,這把墨守劍,還是還給你最為妥當。”

“啊?!”薛武安聽到這話,回過神來,卻發現手裏一緊,危滄卻已經將墨守劍塞到了他的手裏,危滄把劍送出後,似乎大大鬆了一口氣,對薛武安笑道:“日後守城,非命院上下聽候調遣,絕不猶疑。而且,武安,以後守城的時候,你大可以把我們派到前麵去,你是墨家的指揮,不要再親身犯險了。”

說完這句話,危滄向薛武安長長地行了一禮,而且是下級對上級的大禮,薛武安大吃一驚,正要扶起危滄,危滄卻已經直起腰,向薛武安一笑,回身走了。

看著危滄的背影,薛武安伸出去的手還沒收回來,整個人都已經呆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的確是墨守劍不假,而它現在就在自己的手裏。

看危滄的臉色,怕也是在這裏守了兩天吧。薛武安抬頭看去,已經不見危滄的身影,心中如一團亂麻,不知該想些什麽。

危滄把墨守劍給了自己,還說日後聽憑調遣,這是對自己宣告臣服了吧?但是薛武安卻仍是不知道這整件事都是如何發生的,似乎這又是另一場夢,還沒有完全醒過來。

今天的夢……似乎有點太多了……

在原地呆了許久,薛武安才想起應該去拜訪一下屈銓和隨王,便去安西君大宅的正房看了一眼,守卒告訴他隨王已經睡下,但是屈銓仍在研究戰術,薛武安便進去拜會了一下屈銓。屈銓守的傷在胸腹,是骨頭錯位了,並不是什麽嚴重的傷,隻是需要調理,他看上去麵色也不是很好,但看見薛武安無事,也是大為高興。看著屈銓臉上真誠的笑容,薛武安內心又生出了一股暖意。

屈銓本來對自己就非常好,原本薛武安對他也是十分感激的,隻不過因為小師妹對屈銓讚賞有加,薛武安心生嫉妒,所以在前日大戰時心裏對屈銓其實是有一些看法的,甚至暗暗希望他兵敗才好。現在卻覺得自己心胸太過狹窄,在屈銓坦****的笑容麵前幾乎抬不起頭。

走出正房,天已經快亮了,薛武安看著今天的天空,乍一看,似乎和那日自己中箭倒下之後看見的天空沒什麽區別,但細細一看,卻又有不同,但是哪裏不同,薛武安卻又說不出來,那一日的記憶對現在的他來說就像做夢一樣不真實,如果不是剛才見過了屈銓、危滄和喬蘇,他幾乎都不敢相信現在自己看到的一切是真實的。

現在回去睡覺顯得太晚了,更何況他已經睡了兩天,整個身體都像鏽住一樣難受,還是出去走一走比較好。他想了一想,便決定去城牆上看一眼,雖然在那裏薛武安感受到的是比定陽還要可怕的壓力,但現在畢竟墨守劍仍然在他的手中,他對守禦仍有一份沉重的職責。

也許這份職責實在是過於沉重了。

薛武安忍不住看了一眼手裏的墨守劍。

但是喬蘇和危滄的眼神卻是難以忘卻的。

於安城本來是很大的,可現在走起來卻感覺很逼仄,也許是因為七萬大軍全部駐紮在城中的緣故,而且這條路對於薛武安來說實在太過熟悉,恐怕在他的餘生中他都忘不掉這條路了。

西門城牆很快就到了,薛武安看著它,第一次見到這麵城牆的時候他還覺得這是一麵很高大的城牆,可是現在他卻不覺得它有多高了,畢竟當日秦軍非常輕易就把雲梯架了上來,還差一點要了薛武安的命。薛武安輕輕地走上去,走到城牆上,這裏的一切都沒有什麽本質上的變化,除了一些還沒有擦去的血跡,這些暗紅色的汙漬已經牢牢地烙印在城頭,隨處可見,似乎還在提醒著守軍兩日前的慘烈廝殺。

那些守軍看著薛武安,都紛紛行禮,臉上也都露出驚訝和傾佩的神色,這是當然的吧,自己畢竟險死還生,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在旁人看來,這一定是了不起的功績。

但如果守不住這座城,自己就什麽也不是了。

薛武安用手輕輕摸了一下城垛,這是他第三次這麽摸了,每一次的感受都不一樣,第一次是期待,第二次是恐懼,這一次……

這一次什麽感覺都沒有。

但沒有感覺,本身也就是一種感覺。

薛武安把思緒從茫然當中拉回來,向四周看了看,卻突然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身影。

他看到了一個寬袍大袖的士子,就站在距離自己十步開外的地方。

比起司馬陵,他顯得豐神俊朗,不管是麵容還是氣度都是上佳。

他忽然看向了薛武安。

看著他的眼睛,薛武安的內心微微一震。

遠方的秦軍營帳依然醒目,但現在薛武安卻不再關心,那個陌生人的目光完全把他懾住了,如果那是一個陰冷的目光,薛武安多半隻是笑笑,如果那是一個血腥的目光,薛武安也不會放在心上。

但那是一種欣賞的目光。

欣賞秦軍營帳,欣賞這座城池,欣賞薛武安。

欣賞這場戰爭。

薛武安的瞳孔縮緊了。

“武安,武安!”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呼喊,薛武安回過神來,回頭一看,是非攻院的掌事焦回。

“焦掌事。”雖然很想過去詢問一下那個陌生人,但不好在焦回麵前失了禮數,便仍是恭恭敬敬地向焦回施了一禮。

“你的傷可好了?”焦回走到薛武安身前,問道。

“弟子的傷本來就不重,焦掌事費心了。”雖然他已經從危滄那兒知道了六大掌事的密謀,但焦回此時的語氣仍是頗為真摯,也不好懷疑什麽。

“那就好。”焦回笑著點了點頭,眼睛掃到了薛武安手裏的墨守,不禁一愣,隨即笑出聲來,苦笑著搖頭,“危滄那個家夥,我還以為他隻是說說玩的,沒想到他真的把墨守劍還給了你。”

薛武安臉上一紅,拱手道:“弟子自知無德,危掌事實在太看得起弟子了。”

焦回笑道:“危滄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一輩子服的人都沒有幾個。他如果肯把這把劍還給你,並向你俯首,那便一定是全心全意,你不用多想。”

聽到這話,薛武安心頭一暖,“弟子知道了。”

驀地,焦回似是想起了什麽,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可惜啊,他才剛剛把這把劍還給你……”

“焦掌事,怎麽了?”薛武安聽他語氣不對,連忙問道,難道是危滄和自己分別以後遭遇了什麽不測?

焦回也看出了薛武安的擔憂之色,忙道:“你怕是還不知道,我剛剛接到東門弟子送過來的消息,東門來了一支船隊。”

於安城靠河,東門便是水門,於安城以東皆是隨土。薛武安心思急轉,叫道:“難道是薛國和衛國的援軍?

焦回卻是搖了搖頭,看著薛武安,輕輕一歎。

“是巨子和幽山國的墨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