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出兵(下)
公輸起的笑容中開始夾雜著一絲詭異的尷尬,似乎他的衣服被宣平君全部撕了下來一般,但他的聲音還是那麽沉穩,“宣平君,你也知道,你的這些問題是不會有答案的。我隻是一個捭闔策士,順勢而為,風往哪邊吹,我就往哪邊倒。你實在沒必要這麽忌憚我。”
宣平君看了公輸起很久,最後輕聲道:“總有一天,我會從你的嘴裏撬出答案的。”
公輸起笑了笑,對這句話不置可否。
九月十五,從丹陽來的飛鴿傳書終於到了薛王的手裏,計謀的車輪也隨之一點點地開始運轉。
九月十五的晚上,薛王召開了朝會,公開了擁立梁國新主的計劃。
薛王還沒有等坐在大殿兩邊的群臣議論完,就高聲道:“令將軍薛武安為使梁特使,護送公子舂歸國,即位成王!”
公子拱和呂肆的臉色如同死灰一般,正要起身說些什麽,薛王卻又一揮袖子,道:“加薛武安為卿,加梁國駐我國使者陳離為中大夫爵,一起歸國。起晉暨軍一萬五,外加三萬征卒,一並南下,護送公子舂!”
說完,薛王不給群臣反應的時間,便起身宣布散朝。
薛武安在拱手領命的時候,內心也驚奇不已,這一定是公輸起的手筆,薛王對公輸起的信任實在是可怕。薛武安原本覺得薛王可能會給這個計劃打些折扣,沒想到竟然準許了司馬陵跟自己提到過的所有條件,而這些條件是司馬陵和公輸起一起商定的。
給薛武安的感覺是,似乎現在的薛王已經成為了公輸起和司馬陵的傀儡一般。
薛王的命令在晉陽城掀起了軒然大波,薛王竟然要插手梁國內政?這可是薛王一生都沒有做過的事情,薛國原本聲明不錯,這麽做會不會影響名譽?更重要的是,梁、隨、衛會如何應對?
但與薛王同時開展行動的,還有隨王和衛王。隨國和衛國不僅集中了南境的邊軍,還將常備軍也派了出去,兩國各出三萬大軍,共合六萬,進逼梁國北方的長城。
梁國北方沒有險峻的山嶺可以充當國門,隻有一些連綿的丘陵,所以修建了千裏長城前來抵擋隨、衛大軍,將地形的優勢發揮到極致。但即便如此,應對六萬大軍也已經超出了梁北駐軍的極限。
梁北駐軍守將唐儕連忙向丹陽發信,請求王都的王族軍盡快增援,這也是九月十五丹陽能夠接到這種急報的原因。
隨、衛的動作如此迅速,必然是經過了長期的預謀。但是當令尹吳陽和上柱國嶽暉想一起解決外患的時候,卻發現丹陽城中公子胥和公子雄的爭鬥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控製。
九月十六,在即將離開晉陽的時候,薛武安去拜訪了臥病在床的大將軍蕭陽。
經過了小半年的調理,蕭陽的身體好了一些,但還是經常臥床不起。看到薛武安進來,蕭陽也露出了真誠的笑容,在這種笑容麵前薛武安反而有點不自在,因為他已經很久沒來看過蕭陽了。
“大將軍。”薛武安看到蕭陽想從榻上起身,連忙衝上前按住了他,“不必起來,武安要去丹陽了,此次是來告別的。”
“丹陽?”蕭陽隻好重新躺好,“是不是擁立公子舂的事情?”
“是。”薛武安跽坐在蕭陽床榻邊,點頭道。
“這一來一去,至少也有好幾個月了吧?”蕭陽微微蹙起眉頭,然後又舒展開來,“不知道等你回來的時候,還能不能見到我。”
“大將軍!”薛武安連忙製止了蕭陽的喪氣話。
“不必忌諱。”蕭陽笑了一聲,“我這一生也算活夠了,除了五兄之外,我再沒別的憾事了。現在想起來,過往的這幾年我一直在跟七弟鬧別扭,還真是幼稚啊。不就是一個朝將的位置嗎……邊將和朝將又有什麽區別呢……”
越說,蕭陽的話就離原本的話題越遠,但是薛武安還是靜靜地聽著。盡管製止了蕭陽的喪氣話,但他還是能看出來,自己的六叔的確活不了幾年了。從北成要塞回來之後,蕭陽咯血的症狀雖然好了一點,但一直沒有痊愈。
聽蕭陽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薛武安知道時間不能再拖了,便握住蕭陽的手,道:“大將軍,我該走了。”
“哦。”蕭陽愣了一下,似乎需要一定時間來反應,“好……好……你趕快去吧,公務要緊。”
薛武安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向蕭陽行了一禮,剛剛回過身,忽然聽到蕭陽道:“武安,我一直覺得你很像我侄子。”
薛武安的身形一下子頓住了,過了半晌,才道:“哪個侄子?”
“我五兄的那兩個兒子。”蕭陽長長地歎了一聲,“你確實挺像的,尤其是這個背影……唉,如果我五兄的小兒子活下來了,也許差不多就你這麽大吧。”
薛武安沉默了好久,似乎在等蕭陽繼續說下去,他不知道蕭陽是看破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還是僅僅發一下感慨。現在一想,對蕭陽為什麽要隱瞞呢?連北成君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為什麽要對和父親關係最好的六叔隱瞞?
薛武安回過頭,正要說話,卻聽蕭陽道:“你去吧,武安……我剛才昏頭了……我的侄兒……我的侄兒已經死了……”
薛武安閉上了嘴。
騎在馬上,身後是副將莫臼、陳殊、中大夫陳離,還有馬車裏的公子舂。
薛武安有一種在夢裏的感覺。
這次離別並不會很持久,他和很多人都沒有進行真正意義上的告別,百裏華、百裏清、林安、蕭平、北成君、司馬陵、公輸起、杜明章、範宇五兄弟……
但是薛武安忽然想到,以六叔的身體狀況,很有可能自己回到晉陽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自己戰死,大計破裂,晉陽城中的那些朋友和仇人們再也見不到自己了。
這時候薛武安才意識到,人命是很脆弱的。他再次想起了那個名叫“黑夫”的小孩,想起了許久沒做的噩夢。
薛武安險些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