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戰火熊熊(上)

最先崩潰的薛軍陣地,是北成邑南二裏的一塊河灘。主管那塊陣地的二五百主是一個叫劉易的校尉。劉易在北成軍中服役已經超過二十年了,現在已經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兵,不僅身體開始變壞,連腦筋也不靈光起來。本來他已經給北成君提出了退役的申請,誰知道北成君忽然被調回晉陽了。無奈之下劉易隻得拚著一身老骨頭繼續為北成軍服務,希望能把這幾年撐過去,然後安然退役。

誰能想到,在上次三秦西伐之後,他們竟然又遇上了這般大戰。

劉易心中是非常不滿的,這種不滿表現出來便成為了對下屬的責罵與苛求。在秦軍開始強渡的時候,劉易就開始用最髒的老薛言辱罵手下的士卒。

對於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的眾薛卒來說,無端承受劉易的火氣,也對他們的士氣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但若僅是如此的話,劉易部絕對不會成為第一個崩潰的北成軍甲軍部隊。秦軍的第二波小舟登陸之後,眾秦卒還是沒有完全站穩腳跟,他們用弩箭與薛卒互射,但由於缺乏工事,難敵縮在盾牌和工事後麵的薛卒。

但是當第三波小舟靠岸之後,一支精悍的秦軍從小舟上跳下,人人拿著一麵巨大的方盾,為首的秦將麵色陰沉,他觀察了一番,看了幾眼,便把劉易部看作了突破的最佳選擇。

他憑借的是直覺,是在戰場上抓住轉瞬即逝的那一點氣味的敏銳感官。憑借著他的戰場經驗,他從劉易部的陣地上“聞”到了急躁的氣味。

他的感覺是正確的。

戰爭是一門非常複雜的藝術,事先情報的收集、局勢的分析、靈活的頭腦固然十分重要。但是對於某些將領來說,戰爭就是一片臨場發揮的舞台。就像一些俳優,並不需要提前排練或者準備,也像那些梁人宮廷中的辭手,幾步之內就能作出一篇極好的歌辭。

這支秦軍的將領,就是這樣的一名指揮官。

當劉易察覺到這些秦卒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時候,那支秦軍已經衝到了他們麵前不過三十步的位置。他們每個人都身著全甲、重甲,拿著巨大的盾牌,結成小方陣不斷推進著。他們就像是一輛沒有生命的馬車,除了前進之外什麽都不管不顧。

這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已經讓劉易部的薛卒開始害怕了,恐懼在這一千名薛卒的身上不斷傳播著,不斷蔓延、滋生,最後網住了所有的薛卒。

劉易不是傻子,他做了最愚蠢但也是最正確的一個決定——親自上陣。自從十六歲被招募進北成軍以來,他在戰場上拚殺了一輩子。這次與往常一樣,隻是另一場戰鬥罷了。

劉易拔出腰間的長劍,大喊道:“大家跟我衝!”說完,就向秦軍衝了上去,薛卒也被他鼓舞,重新燃起了勇氣,舍棄弓弩,拔劍衝上。

麵對著這樣的一個方陣,劉易不可能不怕,他幾乎看不清秦卒的臉,他們全都被頭盔與盾牌擋住了。但這正好,自己隻要拚命撞擊他們的大盾,最好能夠把持盾的秦卒撞倒。這樣必能撞倒一片,這個方陣便出現破綻了。

這就像把烏龜的殼翻過來一樣,劉易以前也不是沒有這麽做過。

隻不過這次,他還沒有撞到秦軍的盾牌上,盾牌就忽然打開,方陣立即分散,無數持劍的秦卒從方陣後麵衝了出來,他們一手持小盾,一手持劍。

他們的眼是血紅的,猶如被人用鮮血洗過一樣,他們看人也是一片紅色,這是最適合戰場的顏色。

衝在最前麵的秦卒隻有一隻手,他沒有持盾,右手拿著一把長劍。他對上的人正是劉易,劉易看著那名秦卒的眼神,手上先軟了,但是自己身後還有這麽多薛卒在看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後退。

劉易用盡全身力氣一劍劈過去,對麵的秦卒也使出了同樣的招式。兩支劍在半空中相交,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劉易的劍就被砍斷為兩截,秦卒的劍嵌進了劉易的脖頸,同樣沒有任何阻礙。

獨臂的秦卒用劍一挑,一顆頭顱衝天飛起。劉易死的時候是想錯了的,這人不是秦卒,他與劉易一樣,都是喜歡衝鋒在前的將領。

他的名字叫百裏斛。

把陷陣士投入到戰場的時機是通過仔細斟酌的,這需要對局勢有非常精準的判斷力,也需要非常清醒的頭腦,還需要一定的勇氣。很湊巧,這三者周傲都具備。

當一根柱子斷了之後,房屋不會馬上倒塌,但是此時,它已經變得不安全了。現在的河灘陣地,便是如此。

站在城樓上的孫桓不會注意不到這點,他仍在猶豫到底該不該抽調乙軍的實力去支援河灘。這不是他擅長的馬戰,他指揮起來有諸多的不順手。但是現在城頭上能夠坐鎮的將領隻剩下他一人,如果他撤走了,秦軍對北成要塞發動猛攻,又該如何?

“傳令!”他最終還是下了決心,“讓鄧陽、鬱興部從北成要塞南部撤出,增援河灘!”

鄧陽、鬱興都是千人主,這一調便是兩千人。饒是如此,對能不能將秦軍的勢頭壓下來,孫桓還是沒有什麽把握。

當秦軍陷陣士建功之後,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隊伍正是李帛率領的一千騎軍。他率領著騎軍在七百步外的地方集結了一下,然後催馬前行,向陷陣士衝去。

百裏斛斬殺了劉易之後,早就被恐懼籠罩住的劉易部很快就灰飛煙滅了。他們剛剛喘了口氣,忽然一陣箭雨從半空中落下,立時射死了七八名陷陣士,傷了數十名。百裏斛正在回頭查看部下傷亡,忽然胸口一痛,低頭一看,竟是一支黑羽箭已經射中了自己的右胸,若不是盔甲堅固,自己早就死了。

百裏斛的臉上露出了一陣獰笑,他看著遠處向自己衝過來的薛國騎軍,用獨臂狠狠地抓住了長劍,高高舉起,呐喊道:“上!”

不需要什麽鼓舞士氣的宣言,隻是簡單的一個字,陷陣士們便能夠迅速恢複戰鬥意誌。他們是銳士中的銳士,是精密的殺人機器,他們的大腦沒有多餘的思考,他們眼中的世界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