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百裏華清(上)

薛武安愣了好半天,才聽到陳離用略微有些顫抖的聲音問莫臼:“莫君,你為何在此?”

聽到這句話,薛武安心中好歹放心了一些,總算不是仇人見麵。要不然一個是自己的門客,一個是自己的客人,打起來不好勸。

“你們兩個怎麽認識的?”薛武安看著陳離和莫臼,實在是很難想象他們兩個人能有什麽關係。

陳離第一個反應過來,向薛武安一拱手,道:“中大夫恕罪,莫君……莫君是我一族的恩人,我本來以為他已經不在人世,所以才……才如此失態。”

“恩人?”薛武安一愣,這卻是沒有想到。

莫臼看著陳離,眼神也透出了複雜的神情,過了會兒,他笑道:“武安,還記得我給你說過,公子手下那個鍛造盔甲的陳烈嗎?”

薛武安一愣,想起當初在臨濟的戰場上戰勝了百裏斛的時候,莫臼被百裏斛砍了一劍,卻無大礙,當時莫臼給自己說過其身所穿的盔甲是一個叫做陳烈的人打造的,“你是說,陳烈和陳離是……”

“沒錯。”莫臼歎了口氣,“當年,梁國三戶中的陳氏被連根拔起,國中隻剩下陳離兄弟三人。陳氏與公子有舊情,公子不忍,便派我前去梁國,和飛爵一起幫他們擊退了各種刺殺和暗算。然後我勸陳離請求梁王派他出使薛國,再借用了公子在梁國的一點人脈,成功把他們三個保出來了。隨後陳離就在晉陽做梁國常駐使節,和梁國通過副使張平聯係,再也沒回過丹陽,這一待就是八年。”

“是啊。”陳離聽得恍惚,苦笑一聲,對著莫臼一拱手,“在下還以為君已經死在了臨濟的大戰當中,正自傷感。沒想到君竟然也來了晉陽,還和薛將軍在一起。”

“是啊。”莫臼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陰霾,勉力笑道,“公子死之後,我就跟隨武安來了。雖然知道你在晉陽,但是由於身份原因,實在沒敢去拜訪你,還望見諒。”

陳離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尷尬,但是很快就消散了,也笑道:“哪裏,莫君言重了。”

莫臼、陳離坐下來,相顧無言,氣氛竟然變得有點尷尬。薛武安微微皺了皺眉頭,看來莫臼對於陳離來說不僅僅是恩人。

“你們剛才說陳氏兄弟三人?”薛武安有意打破這種尷尬,笑道,“除了梁使和陳烈之外,不知還有誰?”

“那個人你也是認識的。”一旁的莫臼微微一笑,道,“便正是當時丙軍的軍主,陳殊。”

薛武安再度吃驚得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陳殊?

這麽說起來,他好像記得陳殊的確說過他是陳氏的後人,當時沒有注意,隻是覺得陳殊和自己挺像的。後來在陽城戰鬥中看到陳殊的英勇,幾乎已經忘了他是一個世家子弟。

“可是……為什麽陳殊當時不認識你呢?”薛武安回想著當時的情景,問道。

“這個……定然是殊沒看清楚,他這個人本來就容易忘事。”陳離連忙插話道,“而且……當年殊隻有十歲,還沒有記事。”

薛武安有點愕然地看著陳離,然後迅速地看了一眼莫臼的臉色,頓時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說下去了,忙道;“不知陳使來我這裏,所為何事啊?”

“中大夫見諒,我是替殊來賠罪的。”陳離似乎鬆了一口氣,凝神向薛武安拱手鞠躬。

薛武安卻是一愣,“賠罪?陳殊何罪之有?”

陳離抬起頭,臉色略顯尷尬,道:“中大夫海涵,當然不記得。但是一個月前,我聽說呂卿在朝堂上彈劾中大夫,其中有一條憑據便是殊的言辭……”

薛武安恍然大悟,當時呂肆的確說到他與陳殊喝酒,甚至也提到了陳離的名字,隻不過自己完全沒有注意,“陳使,陳殊他隻是說了實話而已,沒什麽罪過。而且我也沒有因為呂卿的那席話受到王上的處罰,司寇府也沒有抓住我的罪證,你實在不必放在心上。”

陳離輕輕地歎了口氣,拱手道:“中大夫實在是高義,在下感佩。殊還很稚嫩,別人讓他說什麽他就說什麽,做事從來不仔細思考,結果給中大夫帶來諸多麻煩。我聽殊說,此次出征,中大夫甚是照顧他,他這麽做,幾乎等同於恩將仇報了。”

薛武安聽著他囉囉嗦嗦的話語,不禁莞爾,“陳使,不必說了,這不是陳殊的錯。如果有機會,下次我若出征,一樣會帶上陳殊,給他機會建立軍功的。其實這次陽城之戰,陳殊打得甚是英勇,為我軍爭取了很多時間。隻不過……沒有被王上所知罷了。 ”

陳離卻隻是笑了笑,“我們兄弟幾個,隻求在薛國謀得一條生路而已。建功立業,已經不敢再想了。”

看著陳離臉上的蕭瑟之情,薛武安卻是心有戚戚。看陳離的年齡,當初逃出梁國的時候也不過十八九歲,與現在的自己相當。那麽小的年齡,就要接過整個氏族的重擔,如果是現在的自己,有能力承受嗎?

薛武安輕輕地歎了一聲,“那還有陳烈呢?”

“烈在晉陽附近的一個鑄坊做工,我們兄弟三人中,過得最舒心的就是他了。”陳離笑道,“哪天我讓他給中大夫打造一身盔甲,阿烈的手藝是極好的。”

薛武安一愣,倒沒有想到身在宦海的陳離竟然會羨慕做匠人的弟弟,隻好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又喝了幾樽酒,莫臼和陳離之間的尷尬也沒有那麽強烈了。莫臼忽然道:“聽說梁國發生了內亂,老梁王現在病入膏肓,如果新王即位,為了打壓當初陷害你們陳氏的吳氏和嶽氏,新王可能會成你們平反也說不定。”

陳離的眼中煥發出了一陣光彩,隨即又黯淡了下去,“就算如此,如果新王和陳氏沒有足夠的交情,陳氏是不可能翻身的。但是諸公子中和陳氏有交情的隻有公子舂,他又在晉陽做質子,根本沒有機會繼承王位……就算王位爭奪,現在的太子徽輕浮冒進,急於鏟除眾兄弟,若是因此逼反諸公子,無法坐穩王位,上位的要麽是公子胥,要麽是公子雄。當年陳氏落難,這三人或作壁上觀,或落井下石,即位之後恐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