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三秦不滅

隨後便是隨王和屈銓同時大笑起來,他們笑得如此大聲,以至於薛武安簡直擔心他們要接不上下一口氣。

說這話是為了化解尷尬,沒想到卻更加尷尬,一旁的喬蘇滿臉無奈,暗暗掐了薛武安一把。

“少俠實在是幽默啊。”隨王擦了擦眼中的淚水,笑道,“是啊,就是這樣才更能讓寡人放心,寡人怕的就是那些臣工喋喋不休的奉承,少俠若是多說兩句,我怕是都得對墨家失去信心了。”

薛武安嗬嗬笑了兩聲,雖然不明白隨王是怎麽想的,但看起來他好像已經成功化解了尷尬……

“閑話不說了。”隨王正色道,“探馬來報,周傲的十五萬大軍距離於安已經不足六十裏,雖然他們的部隊還在集結,但想來不過三四天就可以開進到於安城下。”

“在之前的一個月中,墨家已經把所有的城防全部加固了,也都設好了機關,各方麵的準備都很完善。”薛武安沉聲道,“對抗十五萬人,我也是頭一遭,雖說守城是我的本分,但我想,如果想守住於安,一昧守城應該也是不行的吧?”

“少俠說的正是!”屈銓大聲道,“雖然墨家的專攻是守城,但我卻希望你們也能參與到部隊野戰中來。雖說我軍人數不占優,無法立即與之野戰,但等衛國和薛國的援軍到了,勢必要和周傲來一場真刀真槍的野戰,到時候,我希望墨家也能為在正麵戰場上助我軍一臂之力。”

薛武安沉吟片刻,雖說墨守行動尚未有此先例,但等到衛國和薛國的援軍到了,巨子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到時候指揮墨家的便是巨子本人,自己現在先首肯,其實也不會壞了大事,便點點頭道:“我想是沒問題的。”

隨王聽後大喜,正要說話,身後忽然跑來一名侍從,在隨王的耳邊說了些什麽,隨王聽後,麵色變得凝重起來,遣退了侍從,對薛武安道:“少俠,墨家對此戰的支持,我們已經毫不懷疑。眼下,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見一見衛國和薛國的特使?”

衛國和薛國的特使?薛武安馬上道:“知道了,隨王請。”

隨王和屈銓笑著向薛武安致意,然後回身走去,薛武安跟在他們身後,正要大步踏出去,衣袖卻突然被喬蘇一拉。

“我說,你還挺能幹的嘛,這可和以前懶懶散散的你不一樣。當然,除了那一句俊美什麽的……”

薛武安笑了兩聲,正要回話,笑容卻忽地凝固住了。

正如喬蘇所說,自己以前都是懶懶散散的,要是接到了巨子的什麽命令,一天能完成的要拖成兩天。

自己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會左右逢源,上下進退的?

薛武安皺起了眉頭,卻想不出結果。

讓人沒想到的是,衛國和隨國的特使竟然會到這座宅子裏來,薛武安本來覺得他們應該會在一個更加正式一點的地方和薛王會麵的。這讓薛武安更加對這座宅子的來曆好奇起來,隨王和屈銓對這座宅子這麽重視也就罷了,連衛使和薛使也對這座宅子另眼相看,實在是太奇怪了點。

由於衛使和薛使已經到了這座宅子,所以沒走幾步便到了一座大堂,隨王和屈銓一前一後踏入大堂,薛武安在堂外頓了片刻,待隨王和屈銓完全進去了,自己才走進大堂。

喬蘇在他後麵走入,臉上的笑意帶了一分隱隱的擔憂。

“見過隨王。”衛使和薛使向著隨王一拜,齊聲道。

“二位免禮了。”隨王哈哈笑了兩聲,“二位都是朝廷棟梁,此次暴秦犯我,薛王和衛王派出二位來,誠心可見了。”

薛武安看著那兩個人,一個是長髯的老者,但看上去卻格外矍鑠。另一個是一名短須的中年人,衣著華麗,嘴邊一直帶著點深不可測的微笑。

這兩人薛武安一個都不認得,正覺尷尬,屈銓卻在他耳邊輕聲道:“左邊那個老人,是衛國的內史歐陽開。右邊的,是薛國朝堂的新貴,叫做呂肆,剛被拜為卿,是徐國的公子,跟薛國宗室沾親帶故的,也是個厲害角色。”

卿是各國通用的一個官職,雖說沒有固定的職權,但卻經常會被國君委以重任,對於一個外國人來說,卿已是非常大的官了。

薛武安用感激的眼神看了屈銓一眼,屈銓願意在這種場合幫他介紹,還在話裏夾雜了個人情緒,明顯已經是不把他當作外人。

“我來為兩位介紹,這位便是我軍統帥屈銓。”說話間,隨王忽然向歐陽開和呂肆一揮手,屈銓拱手行禮,兩位特使也還禮。呂肆笑道:“公子銓少年勇武的聲名,就算是我這種消息閉塞之人也是知曉的。”

薛武安明顯地看到,屈銓的眼神中閃爍過一絲嘲諷神色,“呂卿言重了,銓隻是一介莽夫而已。”

正在疑惑屈銓適才為何要表現出那種神色,隻聽隨王又道:“二位,這位是墨家的指揮,薛武安少俠。”

聽到這個名字,那個總是帶著冷笑的呂肆,眼神猛地一變!

雖然心中不解,但薛武安仍是不敢怠慢,拱手道:“薛武安見過二位特使。”

歐陽開和呂肆相應還禮,呂肆禮畢後,把眼睛眯成了縫,用一種十分詭異的眼神打量著薛武安。

薛武安被看得非常不舒服,心下奇怪,但不好發作。屈銓把這看在眼裏,有心解圍,忙笑道:“不知呂卿看到年少神勇的薛少俠有何感想啊?”

呂肆拈了拈自己的胡須,輕聲笑了笑,向屈銓行了一禮道:“公子銓將軍恕罪,在下隻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奇事。月前,在下聽說有一名混混在晉陽出沒,救走了一名從大牢中逃出來的死囚,並收下那名死囚賄賂,護送他逃離薛國……據說,那位混混,也是姓薛的。”

薛武安身形一震!

看著那雙綻放著精光的細眼,薛武安方才意識到這個人必定是蕭平的政敵,刺殺蕭平有可能便有他的一份。

一念至此,薛武安心中竟是燃起了一團怒火。蕭平雖然對自己事事隱瞞,但是二十多天的朝夕相處,還是讓薛武安察覺到了一些事情。再結合後來聽到北成君、蕭陽和蕭平之間的對話,關於此事他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想。暗殺蕭平的,必然是他的兄長,而此時站在自己麵前的呂肆,就是那位公子的人。黑衣刺客也好,百裏清也好,都是他們派來的。

薛武安的手慢慢握緊了。

“今日二位特使齊聚,不知衛、薛二國的軍隊現在何處,又是由誰領兵呢?”

隨王眼神閃爍,驀地哈哈大笑一聲,不動神色地岔開話題。

“回隨王,衛國五萬大軍由馮鳶將軍率領,已經抵達了隨境的汾城。”歐陽開拱手道。

衛國的領土三麵都被隨國包裹,兩國之間貿易往來本就非常頻繁,這次出兵也十分迅速。

“我軍已經到了貴國的北屈,相信不出六日便能抵達於安城下。”呂肆笑了笑,對隨王道。

“那太好了。”隨王沉吟片刻,忽道,“還希望二位能代表衛國、薛國做個見證。寡人在此要重申一個人們早已忘卻的口號,甚至連我的王父都不承認的口號。”

呂肆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和歐陽開對視一眼,麵色皆變得凝重起來。

薛武安聽隨王說這話,倒也是愣住了。

“諸位可還記得十七年前的那場大戰?”隨王沉聲道。

歐陽開、呂肆麵色一變,薛武安更是身形都為之一顫。

過了好久,歐陽開打破了沉默,道:“自然記得,十七年前,秦國舉全國之兵與薛國爭於定陽,薛國武成君蕭嶽對陣秦國武元君孟闕……當時都是何等意氣風發的少年豪傑……”話說到這,卻是驀地頓住了。

“武成君兵敗之後,孟闕繼續攻打薛國,北成要塞失守,晉陽被圍。”隨王的接過話頭道,越說聲音越發低沉,似乎在敘說自己國家的苦難一般,呂肆抿了抿嘴唇,卻也是沒有說話,隨王又道,“這時,薛王向天下求援,衛國傾力相助,但是我隨國卻因為朝堂昏暗,無法下定決心助薛,派出的軍隊竟在邊境裹足不前。這時候,這座宅子的主人,寡人的大兄,各位都很熟悉的安西君站了出來,殺掉了當時領兵的大將康懷,率領八萬隨軍北上,三秦聯軍在晉陽城下大破武元君,那也是武元君此生唯一的敗績……當時,安西君所呼喊的口號,各位還有印象嗎。”

“三秦不滅……”呂肆眼神閃爍,嘴裏喃喃道,但這四個字卻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沒錯,三秦不滅。”隨王向呂肆點點頭,“寡人今天重申這個口號,三秦固然平時明爭暗鬥,但是在暴秦的麵前,我們不能有絲毫的退縮,退則三秦皆亡,合力抵禦才有一線希望。”隨王深深地看了兩位特使一眼,“我希望二位深深記住這一點,畢竟,那是秦國,曾經占據著我們三秦所有土地的秦國,當年我們從他們的手中搶回中原沃土,就沒理由再還回去。”

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隻有隨王和屈銓滿臉堅定的神色。薛武安也才恍然大悟,這座宅子的主人竟是隨國的安西君公子無疆,而他竟也是第一次知道,安西君竟然就是當今隨王的大兄!

難怪王位最後由庶出的公子無咎繼承,安西君當年殺掉康懷,違背王命去救薛國,事後被老隨王勒令不準歸國,便隱居在薛國,從此不問世事。世人對其也有頗多傳言,真真假假,混淆視聽,多年後竟也少有人知道這一段往事了,至少薛武安便從沒聽說過安西君曾是儲君,當時隻以為他是一個庶出的封君公子。

隨王竟然能直說此事,毫無在乎安西君對自己王位的威脅,不僅是薛武安,就連歐陽開和呂肆也顯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日前我接到消息。”呂肆忽道,“秦國蒲伯的河西軍增兵三萬,悍然越境攻打北成要塞,被北成君擊退,我薛國已無退路,必與隨國進退一體,不離不棄。”說完,向隨王一拱手。

“衛國更是毫無退路,必與隨國合力拒敵,絕不動搖。”歐陽開沉吟片刻,立即跟上呂肆的話,向隨王表態。

隨王笑著點頭,“各位,我們一起登上城樓,誓師抗秦!”

這一天,是隨王無咎元年三月十二,這一天,在於安城牆上,隨王無咎聚集眾將軍,在衛、隨兩國特使的見證下,誓師抗秦。

在誓師的時候,隨王奮力喊出了沉寂十七年的口號“三秦不滅”。

傍晚的時候,薛武安站在城牆上向遠方看去,城下是一片廣闊的原野,他把手輕輕撫在城垛上,天色已經昏暗,但是他不在乎,城牆上本來就看不見尚在數十裏之外的秦軍。

他輕輕地摸了一把城垛,滿手的灰塵。

這座孤獨的城市就聳立在河水之畔,再向西,便是秦國極為重要的渭水,再向南,便是冠絕天下的華山。

但偏偏是在這樣平平無奇的於安,發生了這樣的大事。

薛武安握緊了手上的墨守劍。明日,頂多後日,這場十餘年未見的大戰就將拉開序幕。

而他就站在時代的中心。

當薛武安反應過來的時候,對這種感覺的迷醉就已經毒害了他,沒有任何人可以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