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白兔

正當莫臼即將扣下弩機的時候,忽然一陣破空之聲傳來。莫臼在秦軍中操弩多年,對弩箭的聲音最為敏感,立即下意識地趴下,一支箭矢從頭頂飛了過去。

“羅寬!”莫臼咳嗽了一聲,把嘴裏的土咳出來,抬頭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大片幽卒向自己撲了過來,“盧綰又增兵了!”

現在正在莫臼身後與幽軍廝殺的,正是蕭弭當初在寧秦軍時的副將,羅寬。蕭弭被調到晉陽來,原本是隻能帶一名副將的,蕭弭沒有選擇其他幾名與自己關係更好的副將,而是帶上了與他關係一般的羅寬。其中緣由,莫臼也能猜中幾分。

羅寬就在莫臼身後三十步外,正在把一把劍從幽卒的胸口裏拔出來。羅寬是個三十餘歲的人,肌膚蒼白,一雙眼睛極為凶惡,手中拿著一把閃爍著血紅光芒的銅劍。

“我看到了!”他把劍拔出來,帶出了一點血漿,灑在自己臉上,也不去擦,“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我也要做得了啊!”莫臼暗罵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已經有兩三個幽卒衝到了自己的麵前,舉劍便要砍。莫臼一腳踢過去,將一名幽卒踢倒,然後向後一退,順勢用右手抓起放在地上的長鈹,向前**,長鈹終究還是刺進了一名幽卒的胸口。但左手邊卻又撲過來一個薛卒,舉劍砍下來,莫臼無奈,隻能用左手的弩一檔。幸好弩架整體是銅製的,手上一震,竟把這一劍給擋住了。

莫臼連忙拔出長鈹,順手用長鈹的尾端猛戳那人,那個幽卒胸口被鈹杆重擊,雖然沒什麽大礙,卻也打得他後退了半步。還未重新撲上去,莫臼一揮長鈹便取下了他的頭顱。

“羅寬!快點來掩護我,不然一切都完了!”莫臼大叫了一聲,收回長鈹,迎戰再度撲上來的四五名幽卒。

羅寬狠狠地一咬牙,“弟兄們,上!”從混戰的部隊中抽調出幾十人向莫臼衝了過去。羅寬自己衝得最快,第一個衝到莫臼身邊,手中赤劍一頂,擋住四五名幽卒的鐵劍,然後掄出一劍,對準了幽卒的下盤。這些幽卒的腿部沒有著鎧,隻有普通衣物,頓時便有兩人短腿,兩人傷股,還有一人卻是正中下體要害,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羅寬,你還真是狠啊,沒吃飽都這麽狠?”莫臼看著麵前灑出來的一大灘血跡,不由得驚歎道。

羅寬率領的已經是蕭弭部中最精銳的部隊,但也是饑腸轆轆,隻剩下最後一點力氣。就算如此,羅寬今日散發出的戰力也已經讓莫臼心寒。

“做好你的事!你從地道裏爬出來恐怕不是為了跟我鬥嘴吧。”羅寬皺了皺眉頭,回頭看了莫臼一眼,然後又向眾幽卒撲了過去,毫無一絲懼意。

原來昨晚薛武安與莫臼將那名從城中逃出來的親兵口中得知,蕭弭從城中挖掘了一條通往城南的遂道,雖然不長,卻也繞過了幽軍的駐防區域,那名親兵便是如此逃出來的。隻不過在半路上遇到了盧綰派出去的陷陣士,才險些身死。

半夜,薛武安、莫臼跟隨那名親兵從城外的地道口進入城中,與蕭弭商議對策,定下了今日的拋棄三門,向南突圍,與城外薛軍一起夾擊盧綰的計劃。但是蕭弭和莫臼都覺得這個計劃不足以擊敗盧綰。正當二人無計可施之時,蕭弭偶然提到盧綰在作戰時從不穿甲戴盔,還喜歡在指揮時站在高高的將車上麵。薛武安忽然想到了幾個月前的於安城,那時周傲用地道接近城牆,險些射死喬琰,遂又定下一計。

盡管幽卒又湧上來幾千人,視線有所遮擋,但莫臼仍能看見那輛高高的將車,和將車上的那名文士打扮的白衣將領。

把長鈹扔在地上,莫臼拿起了弩,再次對準了五百步外的盧綰。

五百步,幾乎是弩射程的極限,這麽遠射中一個人,就算正中目標,箭矢也已經失去了威力。但是幸運的是盧綰不喜歡穿戰甲,就算無法射殺之,隻要讓他失去指揮能力,薛武安和蕭弭就能會師一處,向南撤往唐城!

“小白兔……小白兔……”

莫臼輕輕地念著,再度將望山對準盧綰,然後輕輕地抬高,並根據風向進行細微的調整。

盡管被羅寬親自帶人護住,但莫臼的一舉一動仍然被人看在眼裏,那便是率領四千援兵支援南門的校尉周清。

周清看到莫臼的動作,正在奇怪,順著莫臼瞄準的方向回頭一看,卻是大吃一驚。

上將軍!這人瞄準的是上將軍!

雖然覺得距離太遠,不太可能命中。但是從這個位置來看,上將軍的確顯眼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上將軍沒有著甲,空門大露,如果這一箭不幸射中了,那一切便都完了!

想到這裏,周清的臉色已經變得無比蒼白,他連忙做出了眼下最合情合理的舉動,舉高了手中的長矛,對準了那名十餘步開外的、被許多人圍住的弩手。

接著,周清把手中的長矛扔了出去。

而幾乎是在同時,莫臼終於扣動了弩機。

這支弩箭就這麽射了出去,而就在它射出去的那一瞬間,莫臼也察覺到了從自己身側飛過來的長矛。

時間太短,來不及思考,所有的一切動作全都是下意識的反應。莫臼將手中的銅弩一拋,猛地向一旁一閃,他隻邁出半步,那根長矛就落了下來,幾乎擦著自己的鼻尖落下。

小腿一陣疼痛,顯然是矛頭劃破了小腿,但這都是小傷。那根矛紮在了地上,莫臼也摔倒在了地上。低頭一看,卻發現小腿的傷口很深,但切口很整齊,好好休養一下,半個月就能痊愈。

當然,如果自己的這一箭射不中的話,莫臼也不用去養傷了。

他提起頭去看自己射出的那支箭,卻發現已經沒有了,不管怎麽在半空中搜索,都找不到那支箭的蹤跡。

然後他才意識到,那支箭應該已經從最高點落下來了,自己應該去找盧綰。

他看了好久,才真正看清了那輛將車的位置,他又找了很久,那輛將車上空無一物。

直到這時,莫臼才敢真正確定,自己的那支箭射中了目標。

“莫臼,幹得好!”羅寬哈哈大笑一聲,殺退兩名幽卒,跳到周清身前。周清正在回頭看盧綰的安危,隻覺得腹中一痛,羅寬的那把紅色的劍已經刺進了周清的身體。周清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登時斃命。

莫臼此時卻隻覺得疲倦得無法忍受,他看著眼前插在地上的那把長矛,卻發現矛頭也是鐵製的。他輕輕地走上前,把那根矛從地裏拔出來,矛頭紮得不深,稍一用力便起來了。

一入手中,莫臼就覺得這杆矛的矛頭頗重,重心靠前,很適合投擲,隻不過投矛畢竟是小道,把長矛投出去,自己手無寸兵,卻是不劃算。

莫臼低身拿起了地上的長鈹,笑了一聲,一手持鈹一手持矛,“就把這當作是肉吧。”

莫臼並不知道那支箭有沒有將盧綰射死,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盧綰此時已經失去了指揮能力,這是薛武安和蕭弭唯一的機會。

遠在盧綰前方的薛武安自然也看到了白衣的文士從車上摔下的那一幕,心中不禁一痛。此戰中自己的戰術,幾乎是照搬了周傲的計策。

蕭築並沒有說錯,自己從安西君那裏學到的東西果然沒有派上用場。

不管是周傲還是盧綰,薛武安都沒有信心能夠戰勝。令莫臼弩箭偷襲,更是無恥行徑。但是薛武安知道,這是生死之戰,如果自己手下留情了,盧綰便會殺死自己和蕭弭。

薛武安同樣也不知道盧綰有沒有斃於此箭,但在此時,這些都不重要了。拔出腰間的青虹劍,薛武安大叫道:“全軍聽令,繼續向前!”

如果盧綰隻是受傷的話,現在一定在緊急救治,在他恢複意識之前,自己和蕭弭必須找到足夠的機會逃離此處!

蕭弭部已經斷糧兩三日,實在缺乏戰鬥力,如果不製造這樣的機會逃離,隻怕四萬大軍會盡折於此。

但是現在,這樣的機會已經被製造了出來,薛武安催動全軍前進,壓縮幽軍陣型,而城中剩下的兩萬薛軍,也能夠在蕭弭的率領下衝殺出來,與羅寬會合,再攻擊幽軍的右翼,將幽軍陣型擊潰,再與薛武安一起南撤。

幽軍忽然失去了主將,雖然前麵正在拚殺的幽卒恍然不知,但是中軍與後軍卻是一時大亂。盧綰帶到薛境的五萬幽軍中,頗有將才的諸丐、烏扶此時都不在盧綰身邊。盧綰忽然倒下,卻是連一個發號施令的人都找不到。

而在陳殊的奮力廝殺下,幽軍的前軍,終於開始潰散了。

看著這情景,薛武安知道,這一局,自己已經不會輸了。

“牽魚,得二籌。”

薛武安喃喃道,不知道想起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