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血泊(下)

剛剛踏出半步,薛王的身影卻忽然一頓。他仔細想了想,回頭道:“把劉冀的首級割下來吧,事後再一起下葬。”

這是要敲山震虎。

劉冀叛亂的事情要鬧大,這便是司馬陵計謀的根本。而提著叛匪的首級直接去質問文信君,恐怕沒有什麽比這更有衝擊力的威脅了。威脅的對象便是那些文信君的黨羽,如此,便可徹底孤立他。

“王……王上……”中庶子郭伏跟在薛王的身邊,顯得有點畏懼,“真的要割嗎?……”

“當然!”薛王加重了語氣。

薛武安歎了口氣,輕輕拔出腰間的青虹劍,走到劉冀的屍體邊,推開周圍的甲士,“我來吧。”

他知道,這種事情自己來做最好。不止是因為這樣做對自己最有利。

看著劉冀的眼睛,薛武安幾乎要流下淚來,但他生生忍住了,用手輕輕地合上劉冀的眼睛。

“劉衛尉,我是武成君的兒子。”薛武安用最小的聲音在劉冀的耳邊道,盡管他知道劉冀不可能聽得見自己的話,因為他已經死了,“你不用擔心,武成君的兒子還活著……”

薛武安信奉墨道,厭惡血統。他並不覺得自己作為武成君的兒子是一件多麽高貴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劉冀是在乎的。

手上的青虹劍微微一用力,劉冀的頭顱便杯割了下來。黎玄連忙拿來一張白布,薛武安接過布,將劉冀的頭顱小心地包裹起來。

薛王回身看著薛武安的動作,似乎也有一點出神,過了半晌,他道:“走吧。”

秦國質子府離王宮本來就不是很遠,薛王坐在一輛車上,薛武安率領著甲士跟在他的四周。晉陽城的百姓紛紛避讓,他們不知道車上那個穿著白衣服的老頭是誰,薛王已經十幾年沒在晉陽城百姓的麵前露過麵了。

薛武安的大腦一片空白,懷裏的劉冀頭顱似乎有千鈞,和劉冀的力氣一樣重。

這就是自己想要的?

不管自己做什麽,似乎總是和初衷愈行愈遠,到底是為什麽?

質子府很快就到了,薛王看著門口的甲士,知道宴會還沒有結束,微微一笑,下了車,中庶子郭伏連忙過來攙扶他。

薛王卻甩開了郭伏攙扶的手,笑道:“薛君,你帶上十幾個人,跟我進去。”

薛武安應了一聲,點了十幾個人,又給黎玄交代了幾句,走到薛王的身後。

這一切似乎都隻是在例行公事,似乎隻是出於薛武安的本能,就像吃飯和睡覺。

那些甲士正要上前詢問,薛武安向他們展示了早就準備好的令牌,那些甲士便立即齊齊退開。

薛王大步踏入質子府,專心地聆聽著不遠處傳來的絲竹聲和酒樽響動的聲音。薛武安跟在他的身後,懷裏抱著劉冀的頭顱。

第一個發現他們的,是角落裏的國尉上官何。接著,便是另一個角落中的宣平君公孫銓。

他們二人迅速對視一眼,從對方的臉上,他們都讀出了震驚。本來傳言重傷在床的薛王,現在竟然站在這裏,和晉陽城漩渦的中心文信君站在同一座宅院內。

真正讓宴會上的諸人全部意識到的,是百裏華。她看到薛王之後,連忙站起身來,向薛王拜了下去,高聲叫道:“百裏華參見大王。”

這一聲喊出來,整個質子府頓時完全安靜了。

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跪拜聲和“參見大王”的聲音。

唯一的例外,便是仍在喝酒的文信君。他就像沒有看見薛王一樣,仍在飲著酒。

在場的許多官員並不知道文信君與薛王之間對立的內情,見到這種情況,還以為是文信君醉酒,還在好意提醒文信君。田部吏竇波和中司過劉於便在此列。

但是文信君充耳不聞,隻是在飲酒。

因為他已經意識到自己輸了。就在薛王出現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想通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

百裏華的宴席,便是一張羅網。薛王再次,便說明劉冀已經被他除掉了,自己手中最好的那個棋子喪失後,他已經失去了再度一搏的資本。

獵場刺殺失敗、王宮兵變未遂,自己已經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失敗者,再難翻身了。

“文信君,蕭睿!”薛王看著蕭睿,冷冷地笑了一聲,“你可真是好脾氣,竟然還坐得住!”

蕭睿淡淡地看著薛王,“臣不知道大王在說什麽。”

“諸君平身!”薛王對眾人叫了一聲,待他們起身之後,又道,“今日寡人至此,叨饒諸君的雅興,全是因為要揭穿文信君此人的真麵目!枉我竟將相邦之位授予他,誰能想到他竟然是一個挑撥離間的叛賊!”

眾人大嘩,薛國建國以來,還沒有封君被指認為叛賊的。有很多刻意巴結文信君的臣工見狀,更是驚恐萬分,唯恐薛王把自己也給連坐進去,連站都不敢站在文信君旁邊。

宣平君公孫銓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王上!”廣平君蕭仁愷做出一副驚恐的樣子,“三叔忠心為國,王上不要聽信小人讒言啊!”

薛王笑道:“賢侄莫急,且聽我道來。半個時辰前,寡人的宿宮被賊人襲擊,率隊的,正是衛尉劉冀!”

蕭仁愷和眾人一齊驚呼一聲。

“萬幸,被這位薛武安壯士救下,力斬劉冀叛賊的頭顱!”聽到這裏,薛武安下意識地把白布一揭,亮出劉冀的頭顱,並把它舉高,“事後寡人從劉冀的身上,搜到了與文信君往來的密信!”

北成君看到薛武安,微微一愣,眼神中露出複雜至極的情感。

眾人更是大嘩,如果此事是真,文信君幾乎算是薛國建國以來的第一叛賊了。薛國建國四十七年,尚無此等驚世駭俗之事。

“王上,此事當真?”蕭仁愷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司馬陵和太子忽然站了出來,看著眾賓客。太子從懷中掏出一遝絹帛,高聲道:“這是我等這些時日查到的劉冀與文信君來往的密信,還望諸位傳閱。”

這些密信,多半都是偽造的,但也不能收完全是假。畢竟文信君和劉冀互有密信往來是真事,隻不過這些密信就算可以截獲,也無法將原件截留,否則便是暴露。

眾人相互傳閱著密信,邊看邊露出恐懼的神情,一股無言的恐怖很快就彌漫了整個質子府。行人步乾讀完之後,把密信遞給宣平君公孫銓,公孫銓卻隻是搖了搖頭。

“這便是文信君的真麵目。”薛王看著眾人臉上的神情,非常滿意,“蕭睿,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如果蕭睿真的說話,恐怕隻有四個字,大勢已去。

今天的確是一個太好的日子,因為晉陽城內的文武百官、權貴宦臣有一大半都集中在了這裏。自己費盡心機拚湊起的一個黨派,在薛王直麵的“叛亂”壓力下,已經灰飛煙滅。如果是往日,薛王絕不會這麽快得逞,他光是查出哪些人是自己的,就要花上幾個月。

但是現在,他不需要。

蕭睿淡淡地飲下口中的酒,他輸了,輸得一幹二淨。

但他不會坐以待斃。

他輕輕地站起身來,看向了一個人。

薛武安原本以為他在看自己,身體不禁一顫,但是很快,他就發現文信君看的是自己旁邊的那人,中庶子郭伏。

而在郭伏的袖中,閃爍著一點金屬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