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血泊(上)

薛武安猛地一驚,回頭看去,薛王就站在洛虯的身後。盡管薛武安並沒有見過薛王,但是聽他的話語,自知其身份,薛武安連忙跪下來拜倒,口中喝道:“參見大王。”

作為墨家弟子,本來是不應該對王侯下跪的,但情急之下,薛武安卻也顧不了那麽多。而且事實上,他本來就不是什麽恪守門規的墨家弟子。

“薛君神武,寡人十分欣賞。”洛虯連忙為薛王讓開一條路,薛王走上前來道,“三秦與秦國鏖戰時,寡人就聽說過你。前幾日聽太子提起過你,將這些甲士交給你果然合適。”

薛武安微微抬頭看了薛王一眼,其實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是充滿了恐懼與矛盾的。

當初就是薛王,在父親戰死之後落井下石,夷父親二族。如果不是自己有母親和幾個忠仆的護衛,恐怕十七年前自己早就死在了晉陽城中。

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同時也是自己的大伯。

都是親生兄弟,一起長大,到底為何要對父親下如此狠手?現在殺父仇人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隻要拿出劍來輕輕一劃,就可以為父親報仇。

隻可惜薛武安從來都不覺得報仇是一件多麽愉快的事情。在定陽吊唁之後,他就失去了報仇的心思。隻是看到薛王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仍覺有些別扭。

自己現在算是救了他一命嗎?薛武安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到底對不對。薛武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人,不會因為祖宗、姓氏、國別、宗派對自己的影響而改變行為方式。但是這樣卻有一個嚴重的後果,那就是更難分辨是非。

也許對薛王、司馬陵這些人來說,是非並不重要。但是在薛武安的眼裏,是非仍然頑固地占有一席之地。

薛王穿著白色的便服,看上去也是從榻上剛剛起來,還沒有穿戴梳洗。作為六十多歲的老人,薛王看上去還算健壯,至少走路的時候步伐甚是穩健,不愧是當年親自領兵打出薛國江山的定武公。

“不敢,王上平安便好。”薛武安拱手道,說了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薛王滿意地點點頭,看著地上躺著的衛尉,嘴裏哼了一聲,“劉冀,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看到薛王親臨,劉冀卻也吃了一驚,掙紮著爬起來,跪在地上。這個行為引來了周圍甲士的警覺,險些圍成一個圈將劉冀完全包圍起來。但是薛王見劉冀手無寸鐵,並不擔心,隻是輕輕地擺擺手,示意甲士不要緊張。

“劉冀拜見大王。”劉冀伸出雙手,做了一揖,卻是難以拜倒,因為胸腹上的兩個傷口仍在滲著血。

血幾乎已經流了一地,薛武安知道,劉冀已經是不可能存活了。

薛王看著劉冀,卻是忽的歎了一聲,“劉冀,我自認待你不薄。若不是我,你隻怕現在還在做一個小小的軍營夥夫,你到底為什麽要叛我?”

劉冀再度拱手,聲音卻也已經在微微發顫,“王上……王上對臣的大恩,臣永不會忘。此次舉事失敗,王上已無性命之虞,臣欣然。”

薛武安愣了一下,他實在搞不懂劉冀到底想說什麽。現在看他的樣子,分明是一個忠臣。到底是什麽讓他跟隨文信君舉事叛亂的?

薛王眉頭一蹙,怒道:“劉冀,不要在這猜謎了,你到底有何企圖?難道是嫌寡人給你的官位不夠大?”

劉冀無力地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血從他的嘴裏流出來,“王上……王上對臣並無虧錢,隻是……隻是臣心中有一疑問,十多年無處可解,隻好……隻好與文信君……共……共事……”他嘴裏流出的血越來越多,聲音也因此斷斷續續。

薛王臉色一變,聲音也和緩了許多,“劉冀,你想問什麽?”

劉冀張了張嘴,眼中卻忽然流下淚來,“王上……臣……臣也不想如此,但是……武成君當年對臣……有救命之恩。”

薛王的身體猛地一顫。

武成君!

薛武安幾乎要驚呼出聲來,這名王宮內的衛尉,難道是因為武成君,才要與文信君謀事,殺掉薛王?

他為了給自己的父親報仇?

薛武安呆在原地,腦中什麽都沒有了。

薛王的臉色此時變得十分難看,“所以,你為了那個反賊,要殺我?”

劉冀苦笑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十七年來,臣一直……一直想親口問王上當年為何要夷武成君二族,車裂其屍?……但是,後來臣慢慢地覺得……臣已經沒有辦法從王上的口中……得知這個答案了……”

“劉冀……”薛王不知該喜還是該怒,站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

劉冀微微一笑,用盡全身的力氣拜了一下,傷口裏滲出了更多的血,抬起頭來,劉冀的臉色白得可怖。

“王上,珍重……”劉冀笑著對薛王一拱手,“武成君,末將來了……”

說完,劉冀猛地一撞,把自己的脖子撞在了一名甲士指向他的長毛上,頓時戳穿了自己的喉嚨。一絲“嗚嗚”的聲音從他的喉中發出來,很快,他的四肢就軟了下去,他眼中的神采也消失了。

薛王站在原地,呆立了很久,才道:“把他好好安葬。”

“是。”黎玄見薛武安半晌不回話,忙答道。

薛王回頭看了一眼薛武安,見他目光呆滯,似乎也並不奇怪,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可惜了,可惜了。”

的確可惜,不過這本就是因為你。

薛武安忽然很後悔,他剛才為什麽要保護這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他到底有什麽高貴之處?他的命比劉冀還要珍貴嗎?

還是說,他的命比自己的父親珍貴?

盡管曾經投入薛國時就有這樣的顧慮,但是當父親的故人因自己而死的時候,薛武安仍有一種幻滅感。他本以為父親在自己的心中隻是一個影子,這並不奇怪,除了墨家弟子的身份,他幾乎沒有追隨父親的任何行動。

……真的嗎?……

也許自己一直在追隨,隻是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

“薛君。”薛王看了薛武安一眼,道,“我們走吧。”

“走?”薛武安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回問道,“去哪裏?”

“秦國質子府。”薛王輕輕一笑,“最大的隱患已除,我該去會會我的三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