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華清(下)

這點同情沒有被百裏華敏銳的眼神遺漏,但是出乎薛武安意料的,百裏華並沒有生氣,反倒是有點呆滯地問:“薛君……”

“啊?”

“你是從江湖來的,江湖……到底怎樣呢?”

薛武安還沒遇到過這麽困難的問題,現在他已經離開江湖了,雖說說穿了他也沒能在江湖上闖**多久,但江湖也留給他深刻的烙印。但若讓他說什麽是江湖,他卻說不出來。

“我看《莊子》上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百裏華有些出神地說,“闖**江湖,是不是真的非常快活?還是說痛苦至極?”

如果真的這麽簡單的話就好了,薛武安苦笑一聲,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過了半晌,他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還是告訴你三件事吧。我的父親是位將軍,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夠自由地闖**江湖。這原本也是我最大的快樂,但卻在戰爭中破碎了,所以我才逃離了它。而仍在江湖中叱吒的百裏清……也有她自己的難處。”

百裏清已經跟隨了呂肆,想來現在仍在晉陽城。但是這麽久了,仍然沒和百裏華相見,應當是有一些心頭的障礙。現在整個華清院都與呂肆捆在了一起,騎虎難下,全是因為華清院沒辦法自給自足。開宗立派,維持一個門派,並不是什麽浪漫的事。

百裏華很認真地聽著薛武安的話,聽完之後,沉默了許久,似乎在用力地思索,接著,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那到底什麽才是對的呢?”

薛武安也不知道,所以薛武安沒有回答。

百裏華送薛武安出去的時候,薛武安仍然沉浸在那種百裏華散發出的蕭瑟感之中。走出老遠,薛武安回頭看了一眼,卻已經什麽都看不見,忽然覺得悵然若失。

自己是喜歡上百裏華了嗎?

說起來,自己似乎還沒有真正“喜歡”過一個女子。喬蘇雖然與自己忽有情意,但不管是薛武安還是喬蘇,都覺得這種情意更像親人。與百裏清之間的情誼,雖然複雜,卻絕不是單純的情愛。

但是麵對百裏華,薛武安卻動心了。

可動心又能如何?她雖然隻是個掛名的公主,但畢竟是秦國的貴胄。如果不是因為太子的需要,自己根本不可能見得到她。第一次,薛武安開始幻想如果自己襲了父親武成君的爵位該多好。

而這種想法是薛武安一直唾棄的。

回到太子府的時候,日色已經有點晚了。一進府門,門子就告訴他太子找他,讓他一回來就去太子的正舍。

薛武安走進太子的屋舍,卻聽到屋內正在說著什麽,便在門口站定,敲了敲門。等門內傳來“請進”的聲音後,才推門進去。

進去之後,發現屋內坐著太子和司馬陵,司馬陵回身一望,臉上露出了嘲諷的表情。

“薛君,你回來了。”太子永遠是稱呼自己薛君而稱呼司馬陵為“司馬子”,“我們正在商談三日後的宴會。”

薛武安定了定心神,現在他是太子的門客,理應為太子做事。但可惜的是,自己投到太子門下多日,卻連一條好計策都沒獻出來。輕聲打過了招呼,行了禮,薛武安便在司馬陵旁邊坐了下來。

“司馬子已經規劃好了明日的籌謀。”太子笑道,似乎這些籌劃是他自己做的一樣,“此次的局,尚少不了薛君你啊。”

“哦?”薛武安一愣。

“王父聽從了司馬子的建議,從晉暨城軍營中抽來了百名士卒,偽裝成晉陽城防營換防兵丁,混編入城防營。”太子顯得有些激動,“三日後在秦國質子府大宴,文信君也接到了邀請,他不會想到我們拉攏了秦國質子,定當前往。我和百官也都會前去,此時,宮中就會變得空空****。”

“這豈不是劉冀的好機會?”薛武安一驚,劉冀既然已經投向了文信君,為何還要露出如此大的破綻?

太子微微一笑,笑中似乎帶著些嘲諷,“薛君,如果劉冀自己也覺得這是好機會,我們再送給他一個假命令,豈非大事可成?”

薛武安卻是明白過來,文信君明日在質子府中赴宴,對於太子和薛王來說,這是很好控製的。隻要把守好府門,傳書便無法進入,自然也無法流出。就算文信君府中有管事之人,恐怕也不敢對如此大事妄下命令。退一步說,就算有人越殂代皰,或者文信君早就對劉冀下了命令,亦或是劉冀自行其是,都無關緊要。

太子真正的目的,是引出劉冀叛亂來,把這件事鬧大,鬧得越大越好。然後在迅速拿下文信君,如此,首鼠兩端的人不再有貳心,文信君的黨羽就算仍有勢力,也會被劉冀的下場震懾住,不敢妄動。

而且,劉冀的身份特殊,如果強行抓捕,引起嘩變,薛王近在咫尺,恐怕難以全身而退。不管從哪個角度講,這都是一個非常毒辣的計策。

隻要文信君被關在獄中,一直不死,他的黨羽就像失去頭狼的狼群,四散奔逃,根本形不成任何戰鬥力。薛武安忽然明白過來,這就是司馬陵之前所說的文信君不可殺的真正原因。

但是不知為何,薛武安卻仍然覺得如此仍不能完全封鎖文信君的力量,但是看著司馬陵得意的神色,卻是不敢說什麽。畢竟這隻是自己的直覺,太子若要問個所以然,自己一定無話可說。

“所以,薛君。”太子看著薛武安,道,“到時候你便要率領著數百士卒衝入宮中,保護王上,將劉冀殺死。然後再返回秦國質子府,擒住文信君!”

薛武安微微吃了一驚,但馬上拱手道:“諾。”

這是太子第一次交給自己重要的任務,也許其中少不了司馬陵的推波助瀾。坦白講,薛武安對這個任務很滿意,既可以立功,又不是自己不擅長的心計謀略。

“薛君的勇武,天下罕有。”司馬陵柔聲道,聽得薛武安有點頭皮發麻,“到時候薛君去晉陽南門去找黎玄將軍,他會協助你的。準備好人手之後,我會給你發書。”

薛武安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麽,想說出來,卻又忍住了。

這卻逃不過太子的眼睛,“薛君,可有異議?”

薛武安很是後悔,這句話不應該說出來,盡管這是一條除他之外沒人知道的信息,說出來之後,沒準可以讓自己的地位提升許多。可代價卻是背叛別人,至少是薛武安自己認定的背叛。

但是看著太子那漠不關心的眼神,感受著司馬陵嘲諷的臉色,薛武安卻如鬼使神差一般說道:“太子,不知適時宴請的人中有沒有公子拱?”

太子和司馬陵齊齊一愣,晉陽城中誰人不知,這兩人勢如水火,這次剿滅文信君是薛王一手交給太子的,怎麽會叫上公子拱呢?

“太子。”薛武安的大腦飛速運轉著,“這與以往不同,對於文信君,你和公子拱是在同一陣線的。如果不把他拉過來,事後王上難免覺得你的勢力過於龐大,而且還有可能會與文信君的爭鬥中損兵折將,讓公子拱坐享漁利。”

他這話有些道理,司馬陵也沒什麽話說,太子卻是苦笑道:“就算我想請,隻怕他也不來。”

薛武安咬了咬牙,道:“隻需讓呂肆知道便可,呂肆一來,公子拱必定也來。”

太子卻是一愣,“為何?”

薛武安腦中紛亂之極,舔了舔嘴唇,道:“呂肆手下有一個江湖門派,名叫華清院。華清院的主事,便是百裏華的妹妹。若是得知此事,為了保護自己的姐姐,就算違抗命令,她也會前來。而在眼下階段,呂肆還離不開華清院。”

聽到這句話,司馬陵一愣,太子卻是哈哈大笑起來:“妙啊,太妙了!如此,成與不成,皆有利可圖。不僅可以挑撥華清院和呂肆的關係,還能挑撥呂肆和拱弟的關係。薛君,此計甚妙,甚妙!”

麵對著太子的讚不絕口,薛武安卻有些茫然地放下了手。

他終究還是做出了背叛,變成了自己唾棄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