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華清（上）
短暫的驚訝之後，薛武安被百裏華邀入了內室。薛武安理解她的用意，在街邊的門口談論這種隱秘之事並不安全，尤其晉陽城還處在陰霾當中。
坐好之後，百裏華遣走了所有下人，命他們關上了門窗。室內的頓時暗了不少，看著那張在昏暗的光線中仍然絕美的麵容，薛武安有點出身。
但是那張臉仍然沒有任何表情，冷淡得令人害怕。如果不是看到了她剛才的失態，薛武安幾乎會以為這是一個毫無感情的人。
她真的和百裏清很像，雖然這種像也是有限的。她比百裏清高，比百裏清美，比百裏清更加冷豔，但薛武安仍是從她身上看到了與百裏清十分相似的東西。
百裏華看著薛武安注視著自己的眼神，心中微慍，輕輕咳嗽了兩聲。
薛武安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又失禮了，忙拱手笑道：“公主恕罪。”
百裏華淡淡地一擺手，“薛君不必多禮了，既然薛君已言明自己是一個小人，那我也不好再說什麽。”
薛武安總覺得這話不是味，但倉促之間又不好說什麽，隻好道：“公主，此間已無六耳，可否為我解惑？”
百裏華見他說到正事，也不好再挖苦，隻好道：“薛君見過我妹妹了？”
薛武安點頭道：“百裏清與我乃莫逆之交。”
這話雖然有點誇張，但卻並不虛假。百裏清與自己之間，的確有著一份薛武安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情誼在。
百裏華卻是吃了一驚，“薛君是江湖上的人？”
談到“江湖”，似乎已經是過於遙遠的字眼。薛武安歎了口氣，道：“曾經是，當初被清姑娘救過，我腰間的這把劍，也是蒙清姑娘不棄，慨然相贈。”
說罷，薛武安解下了腰上的青虹劍，遞給百裏華，百裏華接過劍，輕輕拔了兩分出來，劍身與劍鞘摩擦的聲音似乎勾起了百裏華的心事，讓她陷入了沉默。
過了半晌，她把劍身插回去，把劍還給薛武安，微微一笑。這卻是薛武安從這個女子身上看到的第一個笑容，她笑起來更是好看，薛武安險些看得癡了。過了一會兒，他連忙把劍拿過來，故作鎮靜地把劍重新掛在腰上。
“清妹素來眼高，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她的青睞的。”百裏華雖然仍然不喜歡薛武安打量自己的眼神，但對他的觀感已經好了許多，“這把劍我是認得的，對清妹來說，這把劍有很重要的意義。”
“哦？”薛武安隨口應了一聲，把劍掛好，“不過……公主和百裏清是姐妹，我實在想不到……我原本以為百裏清是敗落的梁國貴族之後，沒想到……”他說到這裏，卻是意識到這麽說不太禮貌，連忙止住了話頭。
百裏華是秦國“公主”，她的妹妹就算沒有公主的封號，也當坐享榮華富貴，何至於流落民間為“寇”的程度？
百裏華卻沉默了半晌，從她的臉上，薛武安看不出一點情緒波動。
很久之後，薛武安覺得幾乎久到自己正坐的膝蓋都開始疼了，百裏華終於開口了：“薛君可知道，幾個月之前，老秦王病逝了？”
薛武安想起當時皮密新對自己說的話，點頭道：“知道，聽說老王去世之後，百裏姓和屈姓乘虛而入，掌握了大權。”
百裏華點點頭，“我和清妹，都是當今秦王的親生妹妹。”
薛武安一愣，“那怎麽……”當今秦王稱氏不稱姓，為東方氏，如果百裏華是秦王東方圭的親生妹妹，為何不氏東方呢？
百裏華沉吟片刻，臉上卻有些尷尬，“我們兩人的母親是昭太後，隻不過，我們二人的親生父親……不是老秦王。”
薛武安卻是差點被自己的一口氣給嗆住，他已經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雖然諸子百家當中的儒家宣揚禮法，但是列國風俗仍是較為開放，“同妻”的習俗仍是根深蒂固。在很多國家，兄弟之間，甚至父子之間都會同妻。雖然經過公孫鞅的變法之後已經有所改觀，卻仍是難以根除。但一國王室也出現這種事，雖說不算驚世駭俗，卻難免有些尷尬。
“原……原來如此……”薛武安咳嗽了一聲，輕聲道。
百裏華微微一笑，道：“其實我母後是私通他人，生下我們姐妹的，王父並不知情。王兄雖然知道，但是礙於母後當時在朝中已有很大的影響力，故而不敢戳穿。王兄登位之後，母後為了緩和與他的關係，將我改氏百裏，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叫東方華的。至於清妹……”她略微出神了片刻，又道，“清妹她從小便不喜歡宮中生活，十年前，清妹十歲，有一位越女劍的劍術大師前來秦國，離開的時候，清妹偷逃出宮，躲在了那位劍術大師的馬車底下……”
薛武安卻是聽得張口結舌，就算他再能幻想，也實在想不到百裏清十歲的時候就這麽大膽。偷逃出宮是死罪不說，還偷逃出國，那可是十歲的小孩啊，薛武安十歲的時候，還被小師妹天天追著打呢。
百裏華似乎看出了薛武安在想什麽，微笑道：“我那時十二歲，也是這般的震驚，天天為清妹向天神祈福，卻沒有任何消息，原本以為她已經死了。沒想到六年前，她突然以‘百裏清’為名，創立了華清院，還向我傳書以報平安。短短數年，聽說她在江湖上也已經有極大的名聲，隻可惜現在仍未相見。”
“這麽說……”薛武安笑了笑，道，“華清院的‘華’字，指的就是你？”
百裏華頷首道：“我們小時候曾經幻想著去當江湖上的女劍俠，當時就妄想以後要在江湖上建議一個叫‘華清院’的組織。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清妹真的成功了，而我還困在樊籠裏。”
薛武安聽百裏華話語中頗有蕭瑟之意，卻也是心有戚戚。百裏清雖然流落民間，但是至少通過自己的努力開宗立派，成為名震江湖的刺客。但是百裏華卻無法改變關於自己的一切，當初縱然榮華受盡，現在還是被外放到他國當質子，而且聽她的意思，昭太後與她的關係也已經慢慢惡化了。
忽然間，薛武安竟然有點同情眼前的這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