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王上(下)

太子的身體微微一顫。

薛王點點頭,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隻是微微歎了一口氣,似乎隻是老人家在感慨今日的天氣。

隻有太子看到,薛王的手背上凸起了幾根青筋。

太子不由得把頭壓得更低了。

“司馬子是北成君的參軍,還是捭闔家大才公孫賈的弟子,不知司馬子可有妙策?”

薛王的眼神炯炯,看著司馬陵。

太子卻是一驚,沒想到這個神秘的司馬陵竟然還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捭闔家弟子?這……”卻是無所適從。

司馬陵為太子的應變能力暗暗歎息,薛王若不是查清了自己的底細,定然是不會召見自己的。自己唯一擔心的,隻是薛王查出當年是武成君救了自己。但是知道此事的人現今隻有師父公孫賈一人還健在,司馬陵不相信薛王有本事查得出來,所以坦然道:“以前隱瞞身份,隻是不想為捭闔家弟子的身份所累,還望太子恕罪。”

薛王微笑著點頭,“司馬子,可有妙策?”

司馬陵一拱手,“大王是在問除奸之策,還是查案之策?”

薛王毫不猶豫,便直接答道:“除奸之策。”

司馬陵意識到,薛王年齡的確大了,大到他自己都已經意識到了年齡大的好處。如果是一個年輕君主,必定想現在“真相”一事上大做文章,至少不能落人口實。但是在現在的薛王眼裏,世人議論皆不足道,隻要能除掉自己的敵人,他不顧及任何狠辣的手段。原因很簡單——他年齡大了,已經快死了。死了的人,是沒有辦法聽到旁人的議論的。

這樣的人,雖然昏聵,卻也可怕。

“文信君是王上的三弟,自幼生在軍中,成人後卻成為了文官。”司馬陵沉吟片刻,便道,“所以文信君在軍中、朝中,皆有不少黨羽。如果文信君真的要和王上作對,必定會將手中勢力全部用上。之前的刺客,應當隻是其豢養的死士。依臣看,文信君在事發之後仍然坦然,沒有逃離晉陽,是因為他還有後招。”

“哦?”薛王眼睛一眯,“什麽後招?”

司馬陵道:“不知。”

薛王和太子皆是一怔,太子的臉上不禁露出擔憂之色。薛王卻隻是皺了皺眉頭,並沒有發怒。

“司馬子何意?”薛王問道。

司馬陵笑了笑,道:“敢問王上,你若是在黑屋子裏掉了錢袋,該如何尋找?是按照錢袋掉在地上的聲音來判斷方位,還是從一個角開始把整個屋子的地板全部找一遍?”

這是一個頗為好笑的比方,但是薛王卻沒有發笑,“自然是按照聲音來找。”

“王上英明。”司馬陵拱手一躬,“此事也是如此,望王上不要做無用之功。隻需把幾個重要的人物控製起來,王上自然便不怕文信君的刺殺陰謀。”

“比如呢?”薛王皺眉道。

“王上的內侍,護衛,必須全部排查一遍。”司馬陵不自覺壓低了聲音,“王宮的衛兵,都城戍卒的軍官,再將一位忠心的邊將召回宮中,然後便是慢慢等待文信君露出馬腳。”

薛王卻仍是皺著眉頭,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又不好開口。過了半晌,才慢悠悠地道:“司馬子,這法子太過迂回,難道就不能直接衝進府中,殺掉文信君嗎?”

見自己的王父如此直白**地說著這種殘忍的話語,太子不禁微微一顫。司馬陵卻是毫不在意,隻是笑著搖頭道:“王上,現在的問題,不止是一個文信君。萬一文信君死後,他的黨羽仍然行事呢?有文信君在,他的黨羽至少不會亂動,不會拚著與王上同歸於盡,我們現在不知道文信君在朝中有多大的勢力,實在不可不防。”

說到這裏,薛王才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重又喜笑顏開,“司馬子真是大才啊,此等妙計,寡人受教了。”眼下他精力有限,無法全部將朝局控製在手,又沒有讀心術,沒辦法辨認忠奸,司馬陵提出的以退為進,的確不失為一個妙計。

“可是,司馬子,難道就隻能等嗎?”聽了司馬陵的分析,薛王已經不敢輕易殺掉文信君,但仍是不太甘心。

司馬陵微微一笑,道:“王上,千裏之堤,毀於蟻穴,天下沒有鐵板一塊的黨派。大可以把此事交給臣,臣保證,可以從文信君的陣營中,挖出一個洞來。”

薛王目光一閃,笑了笑道:“不必勞煩司馬子親去,隻需教我方略便好。”

司馬陵心中一動,薛王是在怕自己是文信君派來的間諜嗎?

不過話說回來,把一個人派到地方陣營去出謀劃策,的確是一條好計策,如果司馬陵是薛王,也會留一個心眼的。

隻不過,薛王很快就會發現,自己的計策全都是殺招,到那時,他的疑心也會消散吧。

“王上的黑衣,該換掉了。”

司馬陵輕聲道。

薛王卻是沉默了。黑衣是薛王隨身護衛隊的名字,“黑衣”也用來指護衛隊首領一職。黑衣一向是從薛王的心腹之中挑選的。但是這一次薛王遇刺,黑衣衛士姍姍來遲,薛王想必也在懷疑。

果然,薛王並沒有驚訝,隻是道:“直接換嗎?”卻是在怕投鼠忌器。

“這與衝進府中殺死文信君不同,是王上的私事。王上可發一道詔令,將現任黑衣解職並捕捉,派信任的內侍拷打之,逼其供出文信君一黨的名單。就算不成,也可令王上不受刺殺之險。”

太子穰聽到司馬陵如此輕描淡寫地說著此等計策,心中卻是一寒,沒想到還是小看了這個司馬陵!他談論此事的語氣,似乎完全不把黑衣當人看,他畢竟沒有觸犯一條法律,甚至司馬陵也沒有說出任何抓捕他的理由,有的隻是冰冷的拷打。司馬陵的話中還有一層含義,如果黑衣不是文信君一黨,屬於誤抓,薛王也不會因此而損失什麽!

太子穰的眉頭皺了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但是身為太子,陰謀詭計卻是必需的。現在,他越來越覺得,司馬陵將成為日後自己最大的助力。

“若是從黑衣的身上查不出什麽,又該如何?”

薛王臉上的笑意已經越來越濃,因為他發現這個捭闔策士很合自己的胃口。

“文信君的最終目的是讓王上死,為此,他會使出一切招數。”司馬陵雖然明知道文信君是為了給武成君報仇,但他偏不說明,他知道薛王聽得懂,“如果黑衣的線索斷掉,臣還有一計,可以讓文信君的黨羽自行現身。”

“哦?”薛王一怔,“快快道來。”

司馬陵微微一笑,故意讓自己的笑容有莫測高深之感,“王上,不是已經將相邦之位授予北成君了嗎?”

“是啊。”薛王點點頭,“司馬子言要讓邊將入都,我也想到了。北成君最為可靠,便叫回了北成君。”

司馬陵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那麽,王上覺得,左相之位,是否適合文信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