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蕭穰(下)

司馬陵看著薛武安,嘴角卻是泛起一絲微笑,躬身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道:“見過薛君,薛君沒有忘記鄙人,鄙人實在驚惶。”

看他的表情,卻哪有一點“驚惶”的樣子,薛武安仍然沒能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使勁揉了揉眼睛,似乎還怕自己看錯了。

“太子……這……這是?”薛武安回頭看了一眼蕭穰。

蕭穰卻也滿腹狐疑,回答道:“這位司馬陵投奔到了我一個門客的身邊,做了一個舍人,我看他識文斷字,便把他拉到了我的府邸當中,平時做一些計算財務的工作。怎麽?薛君認識他?”

薛武安卻是張口結舌,連連搖頭,“太子,你讓他去做一個計算財務的小吏?!”

蕭穰見薛武安反應這麽大,更是驚訝了,“有什麽不對嗎?”

身後的莫臼輕輕咳嗽一聲,薛武安這才發現自己有點失禮,連忙躬身一揖,“太子恕罪,隻不過在下曾見過這位司馬君,他曾經是北成君的參軍,乃是我見過的人中謀劃最為高明的,所以才驚訝於他在太子的府上不得重用。”

蕭穰大吃一驚,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什麽?北成君的參軍?”

莫臼的臉色卻是變了變,這才注意到司馬陵的臉,剛才他注意力比較分散,卻是沒有認出此人,不由得失聲道:“司馬陵?真的是你?”

蕭穰忙道:“君也識得?”

莫臼忙向蕭穰行了一禮,才道:“太子恕罪。當初在下在皋狼的時候,經常得見這位司馬參軍,他是北成君的股肱,常伴隨左右。”

是啊,這是薛武安親眼見到的事實。那時候,司馬陵喜歡穿寬袍大袖的朝服,行事也頗為誇張。但是北成君回到北成邑,第一件事便是詢問司馬陵,可見其對司馬陵的信任。

而現在,司馬陵瘦了不少,黑了不少,身上穿著的也是極為普通的麻服,也難怪剛才莫臼沒認出來。

隻不過,薛武安這一生,恐怕也不會忘記司馬陵的臉了。

蕭穰卻是眾人當中最吃驚的一個,他立誌效仿安西君,開府收納門客,得了薛武安原本就已經很好了,沒想到還有一位被薛武安盛讚的人才就在自己府中做小吏!當下覺得既是興奮又是羞愧,連忙衝到司馬陵的麵前,握住他的手,道:“司馬君為何不早說?”

司馬陵卻是淡淡一笑,道:“不敢用以前的身份叨饒太子,還想自己在太子府中切實證明自己的才能。”

“何須如此?”蕭穰長籲短歎,“我七叔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他能引為股肱的人,必定是能臣大才,來,快坐!”

說罷便忙扶著司馬陵坐下,與其熱切地談了起來。從列國局勢談到國內政事,談得蕭穰連連稱道,大歎相見恨晚。

一旁的薛武安和莫臼倒似被晾到了一邊,隻好相視無語。

一口氣談了半個時辰,蕭穰還意猶未盡,激動地道:“今日得見三位,實在是穰之大幸!”

司馬陵、薛武安、莫臼三人連忙還禮,又再客套了一番,蕭穰卻還要拉著司馬陵去他的房間再談。吩咐了幾句,為薛武安和莫臼安排好房舍,便拉著司馬陵走了。

薛武安和莫臼到了各自的房間,發現就是同一間,隻不過有兩張案幾,兩張席子和棉被,不禁苦笑一聲。

“這已經是中客的待遇了,知足吧。”莫臼笑道,不過馬上眉頭一皺,聲音也放低了些,“司馬陵怎麽會到晉陽來的?”

薛武安苦笑搖頭:“我本來想直接問他的,但誰知道太子這麽喜歡他。”

莫臼“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道:“今日遇到蕭穰,我也有點驚訝,沒想到一直有賢名的太子穰,卻是一個喜新厭舊,熱情不足的偽君子。”

說罷,莫臼笑得更開心了,逗得薛武安也笑了一通。莫臼所說雖然有一半是開玩笑,但蕭穰在待人處世上的確有些急功近利,見到薛武安便不理會莫臼,見到司馬陵便不理會薛武安。這其實不算什麽錯,隻不過……總有人一種小家子氣的感覺,似乎不是成大事者所為。

不過既然已經投到了太子穰的門下,也不必多想了。

但是躺在席子上,薛武安卻仍是陷入了思考,在他的心裏始終覺得有點不對。眼下的晉陽,似乎太平靜了一些,平靜得隻能依靠薛王受傷的街頭傳聞來激起一點漣漪。

可薛武安不會忘記,就在四個月之前,在這座城裏發生了劇烈的政爭,一個公子險些被殺。

那到底,是什麽將那次慘烈的政爭撫平的?晉陽是否真的隻是死水一潭?亦或暗流洶湧?

薛武安沒有猜錯,晉陽城比它的表麵要複雜得多。在晉陽城的東南角,一座府邸當中,有一個人站在院子裏,抬頭看著漫天的星辰。

和他小時候看到的景象比起來,星辰竟是沒有絲毫變化。隻不過,這麽多年來,人事卻已變得太多。

他低下頭,院子正中,距他十幾步開外,卻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單膝跪在地上,拱手行禮。

“為什麽會失手?”他輕聲問,語氣中沒有一點情感。

“隨行的公子平拚死保護,才壞了大事。”那人的回答也是冷冰冰的。

“哼。”他冷笑了一聲,“你還記得當初對我的承諾吧?現在倒好,計劃不成功,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命硬得很哪?”

跪在院中的那人沒有答話,隻是把頭低下了。

他長籲一口氣,道:“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說什麽,當今之計,是撇清我們的嫌疑,盡快進行下一步。”

“公子放心,在下已經在做了。”

他點了點頭,仰天長歎一聲。

什麽時候開始,兄弟相殘於斯?

大兄,這都是你逼我的。

他狠狠地握緊了拳頭,脖子和手背的青筋齊齊暴起。跪在院中的那人微微抬頭看了一眼,便又低下了頭。

他看著漫天的星辰,似乎世間的一切都被這星空給照亮了。但是在他心裏,總是有一個角落,常年蒙著一層陰霾。

為了給他的五弟報仇,他已經準備了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