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矛盾(下)

“走?”中午的時候,隊伍停下來休整,危滄和喬蘇一起聽了薛武安的話,危滄對此表示很不能理解。

“你要去哪兒呢?”在危滄的眼裏,薛武安是墨道的執行者,這種人如果不在墨家,那還能去哪兒呢?

危滄沒想到的是,在現在的薛武安眼裏,天下處處都比墨家內部更易執行墨道。

“薛國公子穰給我發來邀書,邀我入薛。”看著喬蘇冷淡的神情,薛武安心裏一陣絞痛,“我打算去投靠他。”

危滄點點頭,目光有些渙散,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場景讓他想起了什麽。

“薛君是打算去做官嗎?”喬蘇問道。她連稱呼都改了,顯然不想與薛武安顯得太親近。薛武安可以理解,喬琰的死,多多少少都與自己有點關係,就算喬蘇完全不介意,現在也不是聊天的好時候。

薛武安對喬蘇道:“等到了晉陽再看吧,我暫且還沒想好。”

喬蘇的身體一顫,眼中幾乎要湧出連淚水,但她很快就忍住了,喃喃道:“走吧……你早就該走了。”

喬蘇仍是在乎自己的,但不論如何,以後自己和喬蘇也不再是同路人了。比起喬琰的死亡,這件事更讓薛武安心痛。

“如果你想回來,隨時都可以回來。”危滄有些刻意地道,“墨家總院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薛武安知道,危滄的確非常欣賞自己,但他也能看出來,自己已經無心留在墨家了吧。他低頭拱手,道:“多謝巨子。”

新任巨子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麽。

這次的離別比在於安的離別要草率很多,因為薛武安發現沒什麽人在乎他們的離去。原本跪在自己麵前的那些墨家弟子不關注自己,伍健等人臣服於新的墨家巨子之後也不再關注自己。他和莫臼走得很輕鬆,走出兩三裏的時候,薛武安才意識到不對勁。

“好像……沒人來送我?”經曆了在於安的離別之後,薛武安已經不太習慣現在的冷清了。

“我也開了眼界,原來所謂的墨家竟是這樣的一個地方。”莫臼搖頭歎息道,“我原本還指望你能成為巨子,但現在看來,這種爛汙的組織,還是離它越遠越好。”

薛武安點點頭,雖然心中對莫臼的說法多少有點抵觸,但是他卻無法反駁。

“現在該怎麽辦?”莫臼笑問道,“你真的打算去投靠公子穰?”

薛武安點點頭,“有心一試。”

“你這個人可真有意思。”莫臼笑了笑,“從沒見過你這種人,對拋棄過往的生活方式竟沒有一絲猶豫。”

薛武安愣了一下,然後苦笑道:“也許是因為我自己無父無母,從小沒什麽根基後台,看上去是墨家的一份子,其實很難融入任何集體吧。”

莫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意思。”

走了半晌,莫臼又道:“不過,我對伍健那個人更感興趣一些。”

“嗯?”薛武安側過頭,不知道莫臼想說什麽。

莫臼沉吟片刻,道:“你難道不覺得,伍健這個人手段太狠,心計太深了嗎?以他的年紀,以他的武功,為何在當上掌事之前,要委身於非攻院,做一個無名之輩?”

薛武安低頭沉思片刻,道:“你說的這些我也想過,但想不出結果。不過,他的武功絕對不是墨家的。”

莫臼卻是吃了一驚,叫道:“當真?”

薛武安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仔細想了一會兒,道:“我自己從白無傷那兒學到的劍法,也不過是赤夷、絕誌、平淮三路,都重視實戰,甚少花招。伍健的劍法,絕對不是在墨家學的。”

“那你覺得,有可能是哪一派的劍術?”莫臼雖然武功高強,但終究不涉江湖,很多事情隻是道聽途說,不敢妄下論斷。

薛武安仔細想了想,“那劍術看上去瑰麗絢爛,倒讓我……讓我想起了越女劍法……”

莫臼一拍大腿:“正是如此!我剛才還不敢相信,現在你也這樣說,八九便是了。”

薛武安卻淡淡地搖了搖頭,“越女劍派早就不存,如果他是如華清院一般從一些零散的越女劍客手裏學來的,我倒不擔心什麽……怕的就是……莫兄,你應當知道,有一個說法,諸子百家‘五徐四梁一中原’,你可聽過?”

莫臼愣了一下,“聽是聽過,但不是很懂。”

薛武安眼神迷離地道:“諸子百家,雖然遍布天下,但是其產生與源流,有五成在徐國,有四成在梁國,不過說這話的人忽略了中原的法家和名家,我們先不管他。諸子當中,道家的兩位宗師,老、莊俱是梁人;我們墨家的先師墨子也曾入梁,並在梁國定居。陰陽家分徐、幽、梁三派,也以梁國的陰陽家最為強勢;算起來,說梁國有四,也不誇張。”

莫臼點點頭,“如此說來,梁國倒是個孕育人才的好地方。”

“在兩百年前,與我派墨子,儒家孟子同時的,還有一人,名叫許行,亦開宗立派。與子墨子一般,亦在梁國。”薛武安沉聲道,“那便是定居梁國神農穀的農家。”

“農家?”莫臼一愣,他對農家並不陌生,安西君有一個門客劉淇便是農家。但是薛武安提農家作甚呢?

“農家立派兩百年,也號稱有弟子十萬,是墨家在組織層麵最大的競爭對手。”薛武安繼續道,“當初立派之時,為了讓農家能夠安身立命,許行吸納天下各派武學,融入農家。經過兩百年的發展,已經是諸子百家當中牽扯江湖最深的幫派,其武學之豐,亦非墨家可比。”薛武安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寒光,“越女劍的精華,便有大半被農家保留了下來。”

莫臼猛地一驚,道:“你是說……伍健他有可能是農家的奸細?”

薛武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不知道,這隻是我的推測。就算他有農家背景,我也不能確定他一定是農家派過來的,我隻是……我隻是擔心……”

話說到後麵,竟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苦笑一聲,道:“還是別說這些了。從今往後,江湖之事,都與我無關了。”

這話說得輕鬆,但是內裏卻也有隱隱的疼痛。

江湖鬥爭,雖然不像朝堂之爭那樣毒辣,卻也是一般凶險。農家敵視墨家百多年,現在墨家內患無窮,正是農家動手的好機會。

說起來,國家似乎也是一樣。

這天晚上,薛武安躺在荒郊野外,抬頭看著漫天的星星,他再度想起了那個與百裏清、蕭平一起吃兔肉的那個晚上。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無憂無慮、大大咧咧地活下去。

至少,很快就可以見到蕭平了。薛武安想讓自己想一些開心的事情,如果能夠見到久別的蕭平,薛武安一定會很開心的。

隻是不知道蕭平會不會開心,因為畢竟薛武安已經變成了他的敵人。

旅途是無聊的,既漫長又短暫。當薛武安和莫臼抵達晉陽城下的時候,薛武安才意識到,距離上一次自己來到這座城,已經過去了四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