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矛盾（上）
伍健都已經跪了下來，四周的弟子哪裏有不跪之理？尤其剛才奉命圍住薛武安的那幾十個非攻院弟子，現在跪得更是起勁，就差山呼萬歲了。
後麵的墨家弟子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事情，看別人跟著跪，連猶豫都不猶豫一下，也跟著跪下來，一時間，兩千多人便都跪了下來。
薛武安隻覺得哭笑不得，墨家多年隻跪天地，不拜王侯的禁令，竟然在今日被打破。
直到現在，薛武安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對於墨家的認識仍然太單純了一些。這些墨家弟子都是貧苦出身，就算在墨院中習得墨道，也是半懂不懂，是怕連《墨子》都沒有看過。伍健做的事情雖然客觀上伸張了正義，但是他的手段極其也與喬琰一樣下作，這些墨家弟子竟然沒有絲毫的異議。
帶領著這一幫人，就真的可以伸張墨道嗎？
薛武安歎了口氣，從現在開始，他對墨家的失望已經到了極限。
“武安，不妨一試？”莫臼湊到薛武安的耳邊，輕聲問。
“沒用的。”薛武安堅定地搖頭。
他看著周圍跪下來的眾弟子，他們中竟然每一個人敢抬頭看自己，薛武安不禁怒從心生，大叫道：“起來！”
眾墨家弟子抬起頭，一臉疑惑。
“墨家不拜王侯，更別說巨子了。”薛武安咬牙道，“且不說我還不是你們的巨子，就算我真是你們的巨子，你們也不該拜我！”
眾墨家弟子不禁愕然，有一些不以為然，有一些在暗罵薛武安矯情作態，還有一些的確為自己輕易下拜而感到羞愧，但是周圍沒人起來，自己也不敢先起來。
就算是伍健、李琨、杜澮三人，也是滿臉的不解。也許在他們眼裏，權力就是一切，何必管那些虛文客套？
薛武安隻覺得心寒，他看著伍健，冷笑道：“伍掌事，好手段。喬琰都被你鬥倒了。”
伍健忙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拱手道：“巨子恕罪，弟子也是迫不得已。”心中卻是在暗罵薛武安不識好歹。
薛武安冷笑一聲，道：“我不會做墨家巨子的，這個位置，誰愛坐誰坐吧。”
聽到這話，眾人更是茫然。伍健還以為薛武安是要效仿上古帝王，要先謙讓一番才肯接受權位，正準備開口勸解，忽聽一聲嬌叱：“誰在放肆？墨家巨子之位，輪得到他薛武安嗎？”
眾人往發聲的方向看去，俱是一驚。伍健、李琨相視一眼，也是滿臉忌憚。薛武安回頭看去，也呆住了。
他看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卻正是喬蘇。
喬琰的女兒，喬蘇。
此時此刻，這個身份顯得如此尷尬。薛武安幾乎要立即出聲保護喬蘇，卻發現喬蘇的身邊站著一個麵色略顯蒼白的人，卻是非命院掌事危滄！
薛武安有些茫然地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在他眼中一直單純無邪的喬蘇，此時竟也打出了如此精妙的一招。她救出危滄，並以危滄作掩護，自可從喬琰掀起的風波中安然脫身。
而且從輩分上說，薛武安卻是輩分太低，如果危滄不在，他裝作糊塗地受了巨子之位倒也罷了。但是現在，危滄卻已經來了。
喬蘇環視四周，眼神中帶著一絲英氣，一絲悲涼。她分明已經看到了喬琰的屍體，卻連看都不看一眼，似乎那與自己無關。
“薛武安縱然功勞卓著，但是別忘了，他輩分太低，墨家曆史上從未有過這個年齡的巨子。”喬蘇厲聲道，“巨子之位，應該屬於危滄掌事。”
危滄那蒼白的麵色露出了一絲紅潤。
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吧。薛武安看著喬蘇，微微苦笑一聲。他站出來，對危滄一拱手，“弟子薛武安，拜見巨子！”
聽到薛武安都這樣說，旁邊的墨家弟子沒有一個不回過頭來“拜見”危滄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站起來，索性在地上挪了半圈，繼續拜下去，一時間“拜見巨子”之聲四起，可謂壯觀。
伍健心中暗罵薛武安、喬蘇壞他好事，但是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既然木已成舟，不如便順勢而行。想到這裏，他便站起身，對危滄一拱手，躬身道：“尚同院掌事伍健拜見巨子。”
杜澮、李琨也都反應過來，紛紛起身行禮。
危滄卻有些恍惚，為了這一刻，他已經等了二十多年。蕭嶽師兄被排擠之後，他一直憤憤不平，希望可以有朝一日奪回巨子之位，為蕭嶽師兄平反，甚至將這個位置重新交給蕭嶽都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現在，蕭嶽師兄早就死了，喬琰也死了。真正把巨子之位拿到手裏，得到的卻是無盡的空虛。
他輕輕走向喬琰的屍體，愣愣地看著，然後低下身去，從屍體的手邊拿起那把巨子的象征，非攻劍。
“諸君，有勞了。”他向四周的墨家弟子回了一禮，這句話說得沒有絲毫情感起伏。
薛武安皺著眉頭看著伍健、李琨等人，他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墨家內部的權力鬥爭，不會因為危滄成為新巨子而消失。相反，如果危滄彈壓不力，奪位之事未免不會再次發生。
薛武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伍健雖然讓喬琰為他的惡行付出了代價，可也為墨家開了一個極其惡劣的先例，日後的墨家，真不知會變成什麽樣。
莫臼的臉上仍是那標誌性的壞笑，似乎對這個結果相當滿意。
喬琰的屍體，在危滄的命令下，被裝裹了起來，運回墨家總院。但是一路千裏，等到真的送回墨家總院，隻怕早就發臭了。但薛武安明白，這已經是最仁慈的解決方法了，其中必然少不了喬蘇的堅持。
喬蘇現在成為了危滄當上墨家巨子的恩人，必定會對喬蘇信任有加。果然，天亮的時候，危滄宣布，自己兼任非命院的掌事，由杜澮協助處理事務。而非攻院則全權交給喬蘇。
墨家兩百年來，幾乎沒有女性的掌事。但是眾人對巨子的安排也不敢說不，更何況喬蘇本身的實力也的確足以擔當一院掌事，就連伍健、李琨，亦沒有意義。
所以薛武安知道，自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