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百年三萬六千場(2)
看著望舒稍稍熟悉了自己的身子,活動上至少不再需要別人的幫助,靈均老道也就向幾位昆侖祖師告罪,求借了一處場地,師徒四人坐在一起,仔細說說這百年來的,被望舒錯過的諸多變化。幾位昆侖祖師左右閑來無事,也一並坐攏聽聽,卻是他們維持長生,不能離開昆侖山洞天,著百年來,望舒不知道的事情,他們也不知道。
就這昆侖弟子奉上的香茶雪蓮,眾人一時圍坐一處,談論些許。
望舒百年水米未進,這下子見了茶水點心也是有些嘴饞,一時卻是發現,這百年來,別的不用說,煮茶的手法都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卻是到得如今,昆侖山弟子們的煮茶之法,也是與當年陳老道所用的奇怪手藝一般無二了,似乎是這等手法已經推廣開來,遍布天下。
靈均老道見望舒端著茶杯出神,一時笑道:“是了,著變化無處不在,卻是要先從這一小杯茶水說起。當年你我在終南山見陳祖師煮茶之時,他曾說過自己與一位姓‘陸’的先生討教過,卻是不過二三十年,那位陸先生果然闖出了名頭,寫下一本《茶經》,聞名天下,舉世皆知,卻是隱隱有了‘茶聖陸羽’的稱號,足見陳祖師的眼光之毒辣,世人尚不知這位的好處,陳祖師就已經學走了所有的手段哩!”
聽得靈均老道這般說,嘉月也是忍不住插嘴道:“師弟你是不知,這百年以來,李唐不知道捧出來多少聖人名頭,什麽茶聖詩聖的,倒是叫他們占盡了風雅之名。先前還有一群儒生對此不滿,說是這聖人名頭,乃是禮法之重,不該隨意安插。不過民間可不管這些,卻是早已傳開。別說這些著書立說,風雅至極的,就是陳祖師,如今在終南山一帶,都是被奉作仙人神祇,建了不少道觀供奉他哩!”
望舒一開始還聽著覺得有趣,一時聞得陳老道的消息,神情卻是一時黯淡了下來,歎道:“陳祖師對我那般關照,處處費心,我卻不曾見到他最後一麵,連他飛升的典禮都不曾參加,卻是著實遺憾……”
靈均老道搖了搖頭,說道:“陳祖師原本就不是張揚之人,飛升之事也不過是邀請了幾位親近的道友觀禮,並沒有什麽典禮之類,更不用說大張旗鼓宣告。當時陳祖師也知道你有所感悟,一時閉關,卻是不知道你要閉關多久,苦苦支撐,幾乎是到了極限才肯飛升,沒見到你,自是遺憾,倒也不是無可補救。畢竟陳祖師乃是飛升成仙,又不是肉身兵解,縱使天人相隔,也還是有機會再見的。說起來,陳祖師還給你留了一封書信,叫你出關之後觀瞧哩!”
望舒聞言,一時也是落下淚來,卻是陳老道直到飛升之前,都一直掛念著自己,也是叫他心中感動非常,又是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得內心感動。靈均老道見他這般,也是默默點了點頭,知道他原本就是看重這些的,丟失百年時光,畢竟錯過許多,一時也是不忍,又是無法。
歎了口氣,靈均老道又是繼續說到:“除了陳祖師,掛念你的人倒也還不少。百年前,你登上昆侖山之前,曾帶了那裴鉶前往閑元道長處,你可還記得?”
望舒一愣,說道:“弟子自是記得,卻不知那裴鉶……”說道這裏,望舒自己也是收住了聲音,卻是裴鉶乃是凡人,並無修道的緣分,百年時光,對自己來說就是大夢一場,對他來說卻是整整一輩子,若是他還活著如今都該一百一十多歲了,隻怕也是早忘了自己。
靈均老道見望舒收聲,也是不忍歎氣,卻是不得不將事情都與他說清楚,才好叫他曉得這段時間內發生的變化,不至於與世界脫節,便也說到:“那裴鉶原是凡人,自是數十年前就已近身墮輪回了。不過他始終得了一個善終,對你也是十分掛念,在世幾十年中,曾多次前往閑元道長那裏,打聽你的消息,甚至親自上了終南山,求到為師麵前,算是十分有心了,卻是至死不曾忘懷。”
嘉月也是歎道:“那小子著實不同凡響,很是有些情義,雖是與你相處,不過短短數月,卻是叫他銘記一生。不過你也不必太過傷感,卻是這肉體凡胎,難逃一個生老病死,終有消亡之日。這裴鉶卻是著實厲害,著有《傳奇》三卷,開創李唐書寫神仙之事的風潮,也是名留青史,著書立身的。”
望舒默默點頭,自己也是稍稍恢複了些許精神,一時眼中神采流轉,從時光長河之中抬起頭來,逆流而上,開始觀瞧裴鉶的一生,一時感慨,又見他寫下的諸多故事之中,隱約都有道門修士的風采在其中,內裏幾位仙人,似乎都有自己的影子,足見其情深義厚,一生不忘,卻也是教人感動,叫望舒又是不住流淚。
大師兄見望舒幾番流淚,竟是難得開口,道:“那裴鉶臨死之時,留下《傳奇》三卷,想要贈予你,始終不得福地洞天門徑。我專程跑了一趟,抄寫了全本回來,如今也是存放在終南山洞天之中,與陳祖師留給你的書信在一處。你若想他,便好生看看他的文章故事,倒也頗有些意思。”
望舒點頭,感謝大師兄,卻是知道自家師兄從來都是討厭人世間的一切麻煩,已經討厭到恨不得將自身都排斥出這個世界去,能夠叫他專程跑上一趟,一來是心疼自己這個師弟,二來也是裴鉶的心意實在太過真切,叫人不忍辜負了去。
見望舒情緒低落,靈均老道一時也是沒有再說,隻看著他用了些茶水,一時又是轉頭看向幾位昆侖祖師,見祖師們都是寬厚點頭許可,便也一時不知從哪摸出一小個裝滿了酒液的玉瓶,擺在望舒麵前。
玉虛宮遺跡之中,原本修士們都是不飲不食的,除非是來了遠客,否則尋常修士連水都喝不上一滴。隻是因著如今陳老道飛升,望舒卻是緊接著成就了仙人之軀,叫幾位昆侖祖師著實看重他,也是有意親近,開了個方便之門給他,乃是永不為例的事情,倒也叫望舒無意之間,成了著玉虛宮遺跡之中最為輕鬆自在的一個。
見得師父掏出美酒,望舒也是一時狂飲幾口,隻覺得酒漿灼燒了喉嚨,又是刻意壓製自己的肉身喝修為,不將醉意化解,仔細品味,這才長舒一口氣,道:“多謝師父,弟子好多了。大夢百年,弟子的確是錯過了許多,也是愈發懂得時間如水,奔流不息,心動已是後悔遲的道理……唉……”
看著望舒說話間,臉上的神情不住變化,眼中的神光極速流轉,靈均老道一時也是屏息觀瞧,就見他整個人都有了一種縹縹緲緲,虛無不實的感覺,知道是望舒在宙光法門之上的感悟,終於厚積薄發,叫他一時進步,如今已經有了能力,短時間脫離時光長河,卻是雖然這等能力看上去沒什麽用,可在望舒脫離時光長河的那短短一瞬間,牽扯在他身上的無盡因果都是一時消弭了九成九,乃是他自身領悟,將一切掛牽、思念、回憶喝不舍都看透包容,教其不至於成為牽扯自己的因果,自是得了個輕鬆,也是所謂的看透。
原本望舒這般領悟閉關,就是因著從幾位昆侖祖師的講道之中對宙光法門有所感悟,又是因著他身處西王母的地盤之上,一切天時地利人和都是圓滿,叫他覺醒了些許自我,得到了肉身上的好處,修為卻是沒有什麽太大的進步,卻也是領悟了宙光法門之中更為深刻的一層,理當有所表現才是。
先前,乃是因為望舒自己靜坐百年,幾乎與世界脫離,神誌又是不清,自是難以整理領悟到的種種。此刻他聽聞得有關自己的不少人事物,一時間也是逐漸將著丟失的百年納入自身的感知之中,先前聽道所得到的諸多感悟,一時湧上心頭,才有厚積薄發,突破關隘,更進一步的時候。
靈均老道看著他這般,一時微笑點頭,又是說道:“為師是道士,原不該說這樣的話。隻是你如今的經曆,著實應了一個‘緣’字,卻是緣起而聚,緣滅而散,你看不透,這緣就是無窮因果,將你牽累;一旦看透,這些緣分又是你真實不虛的經曆和體會,滋養自身,圓滿自我,最是難得。”
望舒點了點頭,說道:“弟子明白,多謝師父指點。卻不知百年過去,李唐如今如何?”
靈均老道一時笑了笑,說道:“不是為師損你,卻是你閉關這百年,天下的事情實在是順得不可思議,不單是一切都開始朝著我等既定的方向演變,那位大能者上主竟然也是一時銷聲匿跡,徹底不見了行蹤。沒有外界幹涉,道門對這天下的掌控自是強橫無比,卻是百年來,李唐國運不斷衰微,德宗皇帝李適之後,百年內經曆了順宗、憲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六朝,如今乃是李儇在位,其人卻是已經有了些許亡國之君的氣象,三十年內,李唐必將破滅,新朝將在我道門的主導之下建立,為著兩百年後的浩劫做準備。”
望舒從靈均老道的話語講述之中,已經在時光長河裏抬起頭來,順著靈均老道的指點,觀瞧著百年內的李唐諸多變化,一時也是點頭,說道:“不錯,李唐國運,危如累卵,如今天下已經大亂,三十年內必將破滅李唐,重立大統。隻是想不到,著一百年來,竟是真不見了上主的蹤跡,連著我與他的因果聯係都單薄了不少,卻不知此人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