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活水還須活火煮(2)
靈均老道先前也已經與陳老道商量過,這下見得眾弟子看過來,便也緩緩講述起自己的所見以及推斷,一時間卻是聽得眾人有些愣神。
在靈均老道的講述中,其實那一日拓東城外,的確是上主出手誅殺了太一道人之外的一切外道修士。隻是靈均老道不曾親眼見到,具體的細節卻是與那一日泰山府君麵前所說多少有些不同。正是因為這些不同,才叫靈均老道多受了一些陰神法理的侵蝕,卻是因著他所說的,隻是不盡,並非不實,才不曾受到懲罰。
那日拓東城外,靈均老道直接暴力滅殺太一道人,前後不過轉瞬功夫,就見望舒一時失去了神誌,從半懸空中落下,叫他趕著上前援救,一把撈住了望舒。
而也就在靈均老道接住望舒的瞬間,整個戰場之上忽然彌漫起一股奇異的思維波動,不是元神意念,也不像侵蝕意誌的法門,而是純粹的思維,清晰傳入在場每一位凝練了元神的修士腦海之中,卻是一句沒有感情,沒有語調的:“絕地天通之後,神人永隔,若無混元大羅聖人庇護,尋常修士不得參與凡俗氣數爭奪。違者,死。”
這思維波動在眾人元神之中盤旋一圈,隨即就見一眾外道修士眼中忽然失去了靈光,一個個想下餃子一般從半懸空中掉落下來。靈均老道身為道門在西南的掌教之人,知道這些外道修士若是一齊有了閃失,隻怕會引起中原局勢動**,連忙抱著望舒上前,希望能夠救下一兩個人,多少留個活口,莫叫他們直接摔落地麵,落得個骨肉成泥。
然而事實證明,靈均老道的確是想多了。那些外道修士,在那道意念波動傳出的瞬間,元神真靈就已經被徹底滅殺,甚至因著三魂七魄齊齊破滅,竟是連維持肉身的穩定都做不到,從半懸空中摔落之時,周身上下就已經開始化作飛灰,還不等落地就消失得一幹二淨,連存在都被抹殺,自是不會摔傷,而是直接消弭了。
這等場景,與陳老道描述的情況一般無二,靈均老道在第一時間反應是上主出現在了現場,連忙散發元神,四下搜尋,卻見整個戰場之中,隻留下諸多凡俗依舊無知無覺地對戰,卻是沒有那上主的一絲蹤影,叫他無法尋覓。
神通法術,並非是無所不能,諸多修行之人,多少都知道一些法門上的規則,曉得越是強大的法術,越是需要本人降臨當場施展。眼前上主這麽大的手筆,靈均老道絕不相信他能夠在數百上千裏之外完成,堅信他就在戰場之中,卻是無論如何也發現不了。
而也就在那思維波動傳出的時候,委蛇和鳳鸞已經是筋疲力盡,雙雙昏死過去,文狸卻是站在城中,仍有餘力,原沒什麽大礙,卻是一時口吐鮮血,人形崩潰,顯化出狐狸本相來,嚇得靈均老道不敢再作耽擱,先行救回了三位妖王要緊。
回想先前的那道意念波動,靈均老道心中也是一陣發涼,卻是那道思維,簡直就像是天地本身發出,闡述上古規則的話語一般,毫無感情,也不見任何語氣波動,直接響徹人心,不需要任何介質傳遞。而那思維波動的意思,靈均老道倒也著實曉得,知道的確是在古聖皇絕地天通之後,修士就不能再幹涉凡俗之時,隻是因著佛道兩家,各有聖人庇護,聖人本身就是天理,倒是稍微能夠插手,也不能做得太過。
如此一來,文狸的情況倒也就有個解釋,卻是委蛇和鳳鸞兩位,都是在當年三清觀的天火之劫之中,先得了道德天尊的加持,後得了靈寶天尊的允諾,多少也算是聖人庇護,又是歸於道門多年,根本上已經是道門大教弟子。隻有文狸年輕,渡劫得晚,沒有趕上這些事情,卻是受到波及,也隻能感念上主看在望舒的麵子上,沒有下得死手,多少留住了文狸一條性命。
當時在場的眾人,隻有修士聽到了這股思維波動;而諸多修士之中,隻有靈均老道一個人一直保持著清醒,卻是其餘人要麽昏迷,要麽身死,再無第二人能夠為他作證,叫他難以將此事直接說出,隻得與陳老道說明之後,冒險在泰山府君麵前隱瞞,卻是這等恐怖的事情,若是如實描述,隻怕會引起人心動**,陳老道的意思,寧可叫道門眾人疑惑些,也不要徹底嚇壞了他們。
而救下眾人之後,靈均老道自己也是不肯死心,便在拓東城戰場之上,施展了剛剛領悟的宙光法門,逆轉時光,回溯過去,一次次從過去的場景之中,追尋那上主的身影。然而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卻是簡直要叫靈均老道活活嚇死,在他回溯宙光的幾次場景之中,靈均老道卻是發現了疑似上主的身影混在軍士之中,隻是這一次看好了,下一次再看,那身影又是換了位置,先前的位置自有一名普通軍士抵上,相當於過去的宙光也處在了不斷變化之中,卻是叫靈均老道心驚膽顫。
最後一次回溯宙光之時,靈均老道咬了咬牙,試圖冒險走近那疑似上主的身影,卻是在他走到那人麵前的瞬間,那人的麵貌神情就變成了尋常軍士的模樣,隨後便有一道類似法理的力量從靈均老道身背後湧來,二話不說,直接將他從宙光回溯之中排斥出去,震傷他的元神不算,還隱隱裹挾著一絲叫他不敢直視的意念,叫他不敢冒險再來一次。
說道這裏,靈均老道自己也是雙手微微顫抖,用了些茶水才平複下來,說道:“當日之事,實在太過詭異,我事後也曾與熊道長私下討論,才知道這是我道門之中早已失傳的一門神通,曾在東漢末年,群雄並起之時出現過,被烏角先生左慈用來戲耍曹孟德。隻是因著數百年來,通曉這一支幻術法門的流派都是避世不出,最後竟是連這幻術的發源地天柱山都斷絕了這等神通的傳承,想不到竟是能在上主身上重新看見,著實叫我心驚膽顫。”
陳老道也是適時接口道:“按照先前望舒的描述,那上主本人就有不可被主動記憶,不能為肉眼所別的特異之處。如今他又顯露出這一門手段,還是在回溯時光的場景之中,而不是現世之內,愈發顯得其神通廣大之處,已經超出了我們的理解和想象,叫人難以尋找。”
說著話,陳老道端起茶甌給眾人續水,見眾人都稍稍穩定了先前被靈均老道的講述震懾的心神之後,才緩緩道:“仔細回想,當時之中,所有活著的修士裏麵,搞不好隻有望舒和南詔的委蛇道友見過那上主的真容。其餘見過他的,似乎都已經不複存在與這世上,卻是這等記不住,畫不出,找不到的神秘人物,除了望舒你,還有誰能夠尋獲他的蹤跡?”
望舒聽到這裏,心中猛然一顫,卻是順著陳老道的思路去想,發現事情果然如他所說一般。在望舒所知道的情況之中,凡是有可能見過上主的人,果然是除了委蛇和他自己,再沒有一個還活在世界之上,著實叫他心驚,一時也是猶豫踟躇。
平心而論,上主對望舒不可謂不照顧,不可謂不關懷。望舒與上主幾次相見,除了那日閣羅鳳誅殺張虔陀之時,其餘時候都是得到了上主的幫助,甚至是救命之恩,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麽矛盾,反而還有極深的因果淵源。望舒自己不曾感覺到上主的惡意,自然也就對他沒有太大的戒心,又是此刻聽著陳老道的意思,竟是要叫自己找到上主,在他身邊做個臥底,傳遞消息,卻是叫望舒心中有些猶豫糾結,總覺得這樣有些對不起朋友。
至於嘉月所擔心的安全問題,望舒自己倒是絲毫沒有什麽顧慮,卻是他這條命,幾次都是被上主救下來的,以上主的神通手段,宙光法門,若是想要殺望舒,卻是並不需要望舒在他身旁,隨時隨地可以從思維記憶之中穿越宙光限製,直接將望舒抹殺,隻要稍稍改變過去的舉動,就能威脅到望舒現在的存在,卻是遠比殺別人要輕鬆得多。
隻是性命不成問題,出賣朋友的事情望舒還是有些猶豫,一時又是抬頭看向陳老道和靈均老道,好半天之後才小心開口道:“陳祖師,我知道上主壞了不少道門的大事,甚至還是引發南詔與李唐之間矛盾,導致鳳伽異戰死的原因之一。可是我這性命,幾番得到上主相救,所謂以德報德,我卻是不能做出賣他的勾當。若是有朝一日,他站在了我的對立麵,威脅到了道門,威脅到了在場諸位,我定當與他生死相搏而不惜。隻是現在……”
陳老道從來知道望舒的脾氣,也不指望著他做出出賣朋友的舉動,便也安慰道:“老道非是要你出賣與他,隻是希望你能尋獲他的蹤跡,若有可能當麵問一問他的意思,叫我等心中有個數,也就是了。其實以上主這樣的大能,一切隻怕都是在一念之間,就算是老道想要你出賣他,隻怕也是做不到的。”
望舒轉念一想,倒也的確是這麽回事。他自己與上主多少有些相像,都是在宙光法門之上有些特殊,若是身邊有人要對他不利,以望舒現在的修為都會有所感應,更罔論上主那般境界。而陳老道所說的當麵問一問上主,倒也真是合了望舒的心意,卻是那上主行為舉止古怪,始終叫望舒心中有些不安,有些事情,盡早弄清楚,怕是對大家都好。
一時間,望舒看著麵前的茶水,猛地端起茶杯,像是飲酒一般將那茶水一飲而盡,說道:“好!陳祖師,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