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平明送客楚山孤（2）

眾人抬頭看去，見陳老道手指的乃是第五幅壁畫，也就是畫分左右，一般是極樂世界，一半是天庭盛景的那幅。因著望舒的記憶十分嚴謹，陳老道的還原也是十分到位，倒是這副壁畫之中沒有諸多玄妙法理，眾人一時還是為其畫工所折服，暗歎此等手段，原非人間所有，也就是三十三天之上，聖人道場之中，才能出現這樣的佳作。

陳老道見眾人晃神，輕咳一聲，說道：“你們看這邊，天庭盛景之中，昊天上帝端坐，三百六十五位正神齊集，周邊尚有諸多古神形象，隱約模糊。而昊天上帝上方的三清天尊，便是混元大羅聖人顯化之身，卻是與右邊極樂世界的場景相比，有何差異？”

眾人不知陳老道所指，隻有望舒先前已經明悟了其中的關竅，一時開口道：“天庭之中，三清天尊位於昊天上帝之上，憑借降下符詔，掌控周天眾神。眾神雖是參拜昊天上帝，其實真正頂禮膜拜的是三清天尊，是為聖人至高無上，運籌帷幄，掌握天庭。這也與傳聞之中，天庭乃是昊天上帝持道祖符詔建立，又憑元始天尊符詔管轄的說法一般。”

陳老道點點頭，繼續看著望舒，又聽他說道：“而極樂世界之中，諸位佛祖菩薩參拜釋迦摩尼如來，準提和接引兩位聖人卻是在世尊背後，被其光芒遮掩，若隱若現，既不曾顯出掌握極樂的狀態，也不曾受到諸位神佛超過對世尊的尊重。”

陳老道十分滿意，知道望舒與他所想已經達成一致，便開口道：“這兩幅壁畫之重的場景，雖是隱秘，卻也與傳聞之中一般無二。自封神戰後，眾神歸位，在我道門之中，三清天尊一直是至高無上的聖人，混元大羅的金仙，不生不滅的主宰，位列‘三清四禦，五方五老’的頂尖，是為至高。”

“而封神戰後，西方兩位聖人渡走三千紅塵客，道德天尊化身太上老君，化胡為佛，度化多寶道人化身釋迦摩尼如來，卻是助其成就教主之位，成為聖人之下第一人。數千年過去，準提道人和接引道人的名號在佛門之中已經黯淡，雖是依舊被尊為佛祖，卻隻是尋常的古佛，再不曾提起其聖人身份，更不能記得他們作為佛門教主的尊崇。”

說到這裏，陳老道環視眾人一周，見他們臉上都有所悟，才繼續道：“然而……天地之間的混元大羅聖人人，原本是有六位的。諸位看看，在這幾幅壁畫之中，女媧氏作為人族始祖，地母神祈，又身在何處？”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悚然一驚，靈均老道更是頭上都冒出冷汗，一時間結結巴巴道：“祖師的意思是……女媧氏已經……消失了？”

陳老道點頭又搖頭，說道：“盤古開天，女媧造人，民間信仰還在，女媧氏並不曾真正消失。隻是從壁畫上，從現在的情況來說，記得女媧氏身為混元大羅聖人的，這人世間已經沒有幾個了。這等古往之事，你我修道人曉得，民間百姓可不曉得。有此，便可看出聖人們如今不同的情況，卻是三清天尊依舊高高在上，準提和接引隱沒在釋迦摩尼如來的光輝之中，至於女媧氏，則是不再出現在大教信仰之中，隻在民間流傳，供奉其聖位的巫教，也被從中原之地驅逐，到了西南蠻荒之中。”

說著話，陳老道一時舉目看向西南，不顧眾人滿臉的震驚和疑惑，輕聲道：“老道今日方知，女媧陵的一個‘陵’字，竟是應在此處！隻怕西南那女媧陵遺跡，就是數千年前，巫教遷往西南之時，在女媧氏的授意和幫助之下，才能修建而成的。”

眾人聽著陳老道的話語，看著麵前的壁畫，想著先前的推斷，一時間心中都是惴惴，卻是按照陳老道的意思，這聖人也不像傳說之中那般逍遙自在，卻是到得今日，還有個高低位份，依賴於傳說和信仰存在，算不得徹徹底底的超脫，自是叫一眾人有些心中驚懼。

望舒則是先前在南詔的時間長久，親眼看著皮羅閣等人正道封神，化身天道，更是與皮羅閣有言語契約在先，幫助他維持自身在天道之中的意誌，一時倒也能明晰些許，小聲道：“凡人成就神道，化身一方天地的法理之中，都會迷失自我，最終徹底消弭；聖人自身即是天道，天道卻是無情，以最公平，最無私的狀態運轉。然而道門之中，一直流傳著聖人尚有人情的說法，卻是有情就有偏私，與天道無情相悖……”

陳老道微微點頭，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混元大羅聖人本身即為天道，諸位聖人之間又是分個彼此。避免‘自我’的消弭，乃是一切有情眾生的最終願望，為著維持‘自我’，聖人們不惜借助因果，創造生靈，傳下道統，形成信仰。一旦道統破滅，信仰不存，聖人本身倒是不會隕落，卻也會逐漸迷失‘自我’，徹底融入天道之中，不再顯聖，不再爭執，歸於徹底的平靜，沒有思維運轉，雖是‘存在’，卻也與隕落一般。”

眾人聽著，隻覺得口唇發麻，微微顫抖，說不出話來。雖是他們先前已經有了這個猜測，卻始終沒有得到證實，也沒有證據支撐。然而縱是隻有猜測，就已經足夠叫眾人心驚膽顫，這下子引動天地異變，又有陳老道述說緣由，卻是叫他們的猜測幾乎就有成真，自是一時難以承受。

陳老道也不敢再往深處想，卻是愈發高深隱秘的事物，愈發不能鑽著去思考，一旦觸及了什麽禁區，搞不好就要引發莫大的劫數。今日之事，乃是女媧氏一早就在遺跡之中有了暗示，這暗示也被望舒順利帶出，終於解讀，多少是由女媧氏承擔了絕大部分的因果，落不到眾人頭上，隻是顯現了一番異象，尚不曾直接將眾人抹殺了去。

然而若是再往深裏追究，隻怕真會觸及禁忌，招來天譴，說不得這念頭還未運轉，自身的“存在”就已經被抹殺。陳老道一時搖了搖頭，又是看向眾人，嚴肅道：“今日之事，一切都推到老道身上即可。出了如今在場眾人，老道不希望此事被任何人知曉。你等應該知道，這等秘聞的厲害，若是一時嘴快，說與別人，隻怕不是恩德，反是禍患，卻是保不準會叫人道心動搖，遭逢劫數。”

眾人點頭，今日之事已經叫他們嚇得魂不附體，卻是從來都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有這樣的機會，保守一個不能與別人說起的秘密。

直到此時此刻，望舒他們才終於明白了當年靈均老道的苦衷，卻是想今日這般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不想說，不願說而是徹底不能說。以得現在這般情況，若是眾人出去，雖別拉住一個修士將此事告訴了他，隻怕對他非但不是好事，還會動搖他的道心，更是因著知道了太多，今後難免會遇上各式各樣的災禍和劫數也說不定。卻是這等事情，原不應該被人知道；如今被人知道了，天道卻是不會放棄抹殺知曉之人的任何機會。

也是此事原是眾人先前在女媧氏的遺跡之中，多少就已經接觸到一些，有了些許心理準備，又是個個都是心性超凡，不是墨守成規之輩，驟然接觸到了這等大密，雖是心神激**，卻也不至於頓時便道心崩潰。換了另一個人來，少了眾人先前的因果，直接想要知道此事，卻是萬萬不能。

說話間，陳老道也是轉頭看向外麵，臉上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神情，輕聲道：“紙裏包不住火，已經有道人朝這邊趕來了。靈均，今日怕不是要犧牲你一下了。”

靈均老道一愣，隨即恍然，勉強笑了笑，說道：“聽祖師的吩咐就是，靈均絕無二話。”

陳老道點點頭，揮手撤去先前布置下的陣法，朗聲道：“崔道長，帶他們進來罷！”

話音未落，便見那客房的大門一時被人推開，崔子鈺及幾名道人快步走了進來，也不管馮元清望舒他們，直接盯著靈均老道，想問什麽，又是顧及陳老道在旁，猶豫片刻，還是轉向陳老道道：“陳祖師好厲害的陣法，真不愧是仙人手段。我等不過來遲片刻，就被祖師攔在了門外。如今祖師既然許我等進來，想來是已經有了話說。便請陳祖師給我等一個解釋罷！”

陳老道點點頭，輕聲道：“此事發生在你泰山，自然是要給你泰山一個解釋，也是給諸位道友一個解釋。先前異象陡生，我等猜測倒是一般無二，乃是因著靈均這邊有了些許感悟，才引發蓬玄洞天的諸多變化。”

崔子鈺這下總算可以轉頭看向靈均老道，一時問道：“靈均，你到底有了何等感悟，竟是要叫我蓬玄洞天都遭逢莫大變數，險些就此崩毀。你今日非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才能叫一眾道友信服，饒是你我相知多年，我現在也不能再護著你了！說罷，你感悟了什麽？難道是宙光法門？”

靈均老道微微一笑，竟然點頭，在眾人驚訝萬分的目光之中，端起一旁的茶杯，舉到麵前，手中一鬆，便將那茶杯摔得粉碎，卻見滿地的碎瓷片一時掙紮，隨即按照先前飛濺而出的順序和軌跡，一點一滴回轉到靈均老道手中，重新組成一個與先前一般無二的茶杯。而也就在茶杯還原的瞬間，崔子鈺等人臉上神情都是一變，卻是剛剛明明親眼看著茶杯粉碎，這下子記憶竟然開始模糊，隱約覺得先前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崔子鈺麵露驚駭，一時驚叫出聲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竟真的領悟了宙光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