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陽關萬裏不見歸(5)

不管道門內部如何商量決斷,靈均老道一行人都是朝著泰山趕去。

要說師徒幾人這一路上的辛苦處,倒也著實是乏善可陳,卻是修為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凡塵俗世間的麻煩就少了許多,一路上無論是衣食住行,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法子解決,不受到世俗生活煩惱的影響,這旅途自然也就是十分愉快和輕鬆。

靈均老道帶著三個徒弟,就是想要借著此行叫他們好好看看中原大地,感受中原的風土人情,人道發展,以此使他們在今後的中原生活中能夠更加順利和融洽一些。作為眾人的師父,靈均老道這一路上也是著實叫幾個徒弟吃驚不少,卻是他似乎對整個中原大地上的一切風土人情,盡皆了然於胸,稍微有名些的地點,他都能說個子醜寅卯出來,再加上靈均老道一肚子的詩書文章,處處出口成誦,也是叫望舒他們一時間佩服不已,都感覺在南詔那些年埋沒了靈均老道的才華。

眾人從南詔出發,朝著泰山趕去,沿途剛好是順著貴陽、辰州、唐州、汴州這一條直線,橫穿整個中原,斜斜將中原大地分作兩半,得見了山川低穀,平原盆地,南疆江南,繁盛貧瘠。隨著眾人一路北上,天氣也是變得越來越冷,待得穿過山南東道節之後,大地便是一片銀裝素裹模樣,漫天飛雪,滴水成冰,卻是幾人行進的日子,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寒冬臘月,西南溫潤,往北便是嚴寒,就像幾日間經曆了四季一般,也是著實有趣,旅途毫無困頓疲乏之說。

神通在身,法術過人,師徒幾人就算是沒有施展虛空挪移的法門,那日行千裏的道術還是運用了不少,沿途有張有弛,休息得當,倒也是十分快活。隻是叫望舒有些不解的一點是,自從他們幾人踏上川蜀中原範圍之後,就似乎一直有人在暗中注意著他們,沿途不知換了多少人,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卻是一直不曾消失。

靈均老道也聽望舒說起過此事,不過未知可否,隻當不知,繼續優哉遊哉趕路,卻是幾日之後,眾人已經到了鄭州境內,天寒地凍,眼見日頭西斜,沒有可供投宿掛單的道觀,靈均老道也便施展神通,畫地為牢,直接在荒郊雪地中開辟出足夠幾人落腳的虛空,著望舒燃起篝火,叫嘉月暖上酒水,眾人用些幹肉幹餅,飲上些酒水,不亦樂乎。

待得天色暗晚,繁星高掛之時,靈均老道的酒也喝到了一個好處,卻是一時朝著篝火範圍外的某處招了招手,朗聲道:“今夜天寒地凍,道友何不過來共飲,用些酒水,驅驅寒氣?”

此言一處,望舒他們都是嚇得酒醒了大半,一時警惕,以為是遇上了歹人,不敢怠慢。卻見靈均老道那一聲喊出之後,周遭的黑暗中也就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隨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便有一個身量瘦小,賊眉鼠眼,穿著一聲髒兮兮的灰色皮褂子的中年男人搓著手走了過來,臉上帶著諂媚的笑意,小聲道:“多不好意思,多不好意思……小的隻是看幾位道長不凡,心生仰慕,不想驚擾了幾位,有罪,有罪!”

這人說話諂媚卑下,手上動作卻是一點也不客氣,直接接過了靈均老道遞給他的就被,滋溜一口就將那酒水吸進了嘴裏,又是小心伸出手去,抓了一塊肉幹,兩隻手抱著湊近嘴邊,用嘴裏遠比常人碩大許多的門牙磕著啃咬。

到得這個時候,望舒他們總算是看清楚了,卻是這人並非他們所想的道門弟子,而是一隻積年成了氣候的鼠妖,也不知他何時哽著眾人,竟是叫他們一點感覺都沒有,隻覺得被注視,卻不能發現他。

要知道,以望舒他們現在的修為,尋常的大妖幻化也不可能避過他們的眼睛,縱是委蛇在此跟蹤,隻怕也要被眾人發現。雖然說老鼠天生擅長藏匿,這鼠妖的手段也太過驚人了一些,卻是周身一點妖氣不見,修為什麽的更是無法判別,隻覺得其深不可測,一時也是叫望舒他們有些好奇。

靈均老道看著那鼠妖啃噬幹肉,一時也是露出和善微笑,輕聲道:“道友不必著急,慢些享用。老道靈均,不知道友高姓大名,此否賜教?”

那鼠妖像是餓死鬼托生一般,不多時便將一塊幹肉咬碎塞進了嘴裏,鼓著腮幫子拒絕,又是小聲說道:“多謝靈均道長抬愛,小的山野之人,無甚大名,這些年在此地與百姓玩耍,得了個諢名叫‘灰仙兒’,粗鄙之至,玷汙諸位道長視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靈均老道倒不覺得奇怪,卻是曉得這越往北去,妖族混跡在人世間的也就越多,尋常也不殺生害命,還幫著百姓排憂解難,被民間供奉為仙家的不少,也是一種名頭和氣數,雖是不能稱作真仙,倒也頗有幾分神異,便笑道:“原來是家仙,老道失敬,還請再飲一杯。”

那灰仙兒聽得靈均老道這般客氣,喜不自勝,連忙雙手捧著酒杯續酒,又是啜飲,歎道:“道長果然高人也!天底下像道長這樣好心的修道人,已經不多啦!”

靈均老道笑道:“天下還是好人多,許是家仙未遇上罷了。老道今日得遇家仙,也是緣分,卻有一事不明,想請家仙指教。”

灰仙兒連忙一口喝幹酒,坐直了身子,搖頭晃腦道:“道長請問!”

靈均老道看了看望舒,又轉過頭來輕聲道:“我師徒幾人,自西南蠻荒出發,經川蜀進入中原,朝著泰山前去,沿途頗有些道友仙家,暗中觀察,緊緊追隨,每到一地,總要驚動當地的地主,叫老道心中不安,卻是有哪裏做得不妥,驚擾了諸位麽?”

灰仙兒聞言一笑,小眼珠子轉了幾轉,說道:“原來道長早有察覺,卻是叫我得了這等緣分,秒啊!非是幾位道長有何不妥,原是我等眾人,都從靈均道長身上,感覺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氣息,牽涉某位好友。因著數十年不曾見那好友了,便有心向道長打聽,奈何道長乃是大德高人,法力高強,若無邀請,我等不敢上前冒犯,隻得遠遠跟著,卻是打擾了道長。”

靈均老道心裏明白了七八分,正要說話,就聽望舒和嘉月齊齊叫道:“你說那位朋友,可是一位喚作‘陰康’的狐族妖王?”

灰仙兒長出一口氣,歎道:“是了,這便是了。兄弟們的感覺果然不錯,那陰康小弟真是與道長有些關聯的。”

說著話,灰仙兒自顧抄起酒壺,給眾人都小心滿上,自己又是飲下一杯,這才眼神飄忽歎道:“大概一甲子前,從西南來了一位狐族的兄弟,走著與幾位道長如今一般無二的道路,說是要前往渤海之濱,出海探尋海外仙山。那陰康兄弟雖是外來狐族,本身血脈卻與上古軒轅墳的有些關聯,與我等中原的妖族也算親密,大家相處倒也愉快。”

“道長許是不知,近千餘年來,我妖族的境遇是一日不如一日,中原已有幾百年未有新的妖族化形出世,見了這位遠來的兄弟,自是要與他親切些的。隻是自從那日一別之後,一甲子歲月轉瞬而逝,這中原地界之中,竟是再不曾聽聞了那位兄弟的消息,四下打探不得,也叫我等掛心。”

“前些日子,幾位道長突然出現在中原,妖族兄弟們都感覺到靈均道長身上的氣息,與那陰康兄弟所持的一件法器十分相似,出於關心,想要過來問問,卻發現靈均道長乃是神仙人物,不敢冒犯,隻得沿途接替跟著幾位,想從幾位口中聽聽陰康兄弟的下落罷了!”

聽聞灰仙兒這般說,望舒他們總算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心裏倒也頗有些感慨,卻是眾人如今所走的道路,與當年的陰康竟是一般無二。

不過這事兒要說起來,倒也不是巧合。當年始皇帝派遣徐福出海,尋找海外仙山,正是在他泰山封禪之時。無論是陰康也好,靈均老道一行人也罷,都是從南詔出發,朝著泰山走去,作為都有神通法力在身的人物,他們自然是一路直線向前,不考慮沿途的住宿補給之類,走了一樣的路途,倒也順理成章。

六十年了,望舒總算又聽聞了陰康的消息,一時叫他也是十分激動。隻是聽灰仙兒說,中原的妖族也近六十年沒有再見到陰康,卻是他出海之後,似乎再也不曾回來,卻不知如今他在扶桑可好,又是因著什麽緣故,不願或者不能歸來。

靈均老道也是歎道:“諸位妖族道友,感受到的氣息,乃是老道當年給予陰康道友的信物,教他避開中原修士的為難。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他依舊不曾回轉,老道卻也不知道他的消息。道門神通廣大,也隻在中原大地上吃得開,出了渤海去,一切就不再受我們的掌控。唉……歲月無盡,若是有機會,老道自會想法子尋得陰康道友的消息,卻是當年老道勸他出海,不知是不是錯了。”

灰仙兒聽著靈均老道說話,一時也是陷入了沉默,卻是跟了這麽久,最後還是沒有陰康的消息。不過他轉念一想,也就釋懷許多,說道:“道長乃是神仙人物,我等小妖萬萬不及,若是當年乃是道長指點陰康兄弟出海,隻怕也是為他把握了機緣才是。他有這等福氣,乃是幾世修來的,想來也會平安罷……”

說著話,灰仙兒似乎是喝醉了一般,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神情複雜地朝著眾人一禮,隨即化作一道煙霧,鑽入雪地之中,轉瞬便不見了蹤影,消弭無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