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目似丹砂一點血(4)
在隨後的幾天裏,李唐的軍隊就一直死死咬在聯軍的後方,既不大舉進攻,卻也不會跟丟了,每日隻派出幾支小隊進行襲擾,砍殺些因隊伍散亂而落單的聯軍士兵,幾乎毫無損傷地回轉。加上隨軍的一眾外道修士,每日都輪番上陣,操縱天氣水土,雖是沒有先前混元道那三個修士拚命,卻也給聯軍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不過短短幾日,聯軍一方的人員損失便已經超出了先前的想象,算上那日山崩洪水衝走的,竟是蒙受了數萬人的折損。來時還有二十萬的大軍,這下子已經不到八萬,雖然剩下的都是大浪淘沙的精銳,卻也著實折損嚴重,士氣也是一跌再跌。
一眾外道修士之中,不乏有當年縱橫家的傳人,用兵如神之處,比之皮羅閣在世之時也差不了多少,卻是無盡騷擾,配合法術,聯軍一番吃夠了苦頭,又是想要反擊都找不到敵人在哪。這段時間的遭遇,給一種聯軍心中留下了深刻不可磨滅的陰影,刻下了最深沉的恐懼,叫他們個個提心吊膽,生怕下一步踏出就失去了生命。
混元道的三名修士,不知道與唐王達成了什麽約定,竟是聯手施展五雷法,雖是殺傷聯軍過萬,自己卻也受到了法術反噬,葬身天風雷霆之下,屍骨不存。剩下的這些修士,倒是沒有這三人瘋狂,卻也個個都有些凡人難以理解的詭異手段在身,每每出手,都是叫聯軍一方防不勝防,總要吃虧,卻又無可奈何。
原本兩軍對戰,修士高人總是不能少的,尋常南詔征討周邊小國部落,也都有巫教的祭司畢摩相隨,就算是不出手施展巫法,防備對方的高人也是著實有效。然而這一次,閣羅鳳與赤鬆德讚不知有了什麽心思,竟是大軍深入了川蜀一帶,叫巫教的祭司畢摩一來不願意出手,二來也不能出手,眼睜睜看著大軍開拔,卻無一人隨軍出征。
南詔的巫教,原本就是數千年前在中原的道統之爭中落敗,輾轉逃亡西南苟延殘喘的。是這些年來,巫教在西南發展出了十分廣闊的信仰,卻也不得不嚴守前輩所留下的,不得踏入中原一步的訓示,以瀾滄江為界,巫教的力量便有不達之處,此番大軍出征,卻是沒有巫教參與的。
至於赤鬆德讚的吐蕃大軍,則更是要委屈一些。早些年裏,吐蕃與李唐的爭鬥都如神戰一般,每每苯教大德與道門高人對抗,地麵上的軍隊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棋子而已。而從四十年前開始,吐蕃與李唐之間似乎出現了一道屏障,無論是苯教大德也好,密宗高人也罷,都是不能離開吐蕃本土,進入南詔和李唐的範圍之內,卻是叫他們失去了可以儀仗的超凡力量。
而除卻川蜀和雲南,吐蕃修士想要進入李唐,就要取道昆侖山附近,不說昆侖山的道門修士不好對付,就是拚命穿過了,借道回鶻契丹,卻也要受到祆教等異端宗教的壓製,總叫他們的大德修士難以進入中原出手,的確是十分憋屈,卻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而這些年來,李唐的教門似乎也是衰微,與朝廷的合作關係不似先前那般密切,故而早幾次吐蕃出兵之時,倒也沒有受到超凡力量的太多幹擾,始終還是凡人之間的刀來槍往,漸漸地也就不覺得修士們的重要。而這一次,唐王不知發了什麽神威,竟是招來這近百名高明的修士隨軍出征,卻是打了兩國一個猝不及防,叫他們的聯軍成了案板上的魚肉,連掙紮反抗的力量都失去了。
超凡力量回歸軍陣之中,一時間也是給了李唐一方的大軍莫大的勇氣。原來那些神策軍們,還很看不上一眾神神叨叨的修士,可自從那日混元道引發山石洪水之後,他們便也曉得了些群怪人的厲害之處,一時間都是禮敬有加,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而聯軍一方,則是士氣已經跌落到了一個穀底,全靠著撤回南詔本土再戰的信念支撐,一眾人相互攙扶拉扯著,朝著瀾滄江方向苦苦掙紮而去,也知道一旦渡過瀾滄江,回歸南詔國境之內,無論是巫教的祭司畢摩也好,道門的幾位仙人也罷都會出手幫助自己,對付李唐的一眾妖人簡直是易如反掌。
然而,現在擺在眾人麵前的問題是,他們能不能渡過瀾滄江,重回南詔國?
又有兩日,南詔和吐蕃的聯軍在承受了連日來的折損之後,終於拖著七萬餘殘部趕到了瀾滄江麵前,隔著滔滔江水,已經能夠看見故國,看見生的希望。
然而這生的希望,卻是擺在眾人麵前,叫他們看得見,摸不著,著實為難了。
瀾滄江是南詔與李唐的國土分界之處,源頭乃是來自吐蕃附近的諸多小國,其江水晝夜奔流不息,數百年不曾有過斷流,南詔一帶的老百姓對這條瀾滄江有著十分深刻的認識,卻是從來沒有見過今日這般的江水。
隻見眾人麵前的瀾滄江,已經失去了尋常往日裏的奔流和磅礴,不再是那條灌溉養育了沿途諸多部族,諸國國家的仁慈之河,而是化作了一隻奔流咆哮的猛獸,裹挾著沿途的一切種種,朝著不知盡頭的遠方衝刷而去。
聯軍之中,也有曾經駐守瀾滄江一帶的軍士,卻是從來不曾見過水流這般迅猛,流速這般恐怖的瀾滄江。眾人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眼前的這條大江是他們先前認識的那一條,卻是如今的瀾滄江,河水已經暴漲到超過了河麵,水中時時刻刻有高達幾丈的浪頭湧起。這些浪頭,不似平常往日裏的水花,而是化作了蠻牛駿馬,巨蛇神龍,吞噬一切,衝刷一切,已經將眾人當時渡過的那一座橋梁衝垮,尤不滿足,還在咆哮著要吞噬江邊的軍士。
看著滔滔不絕,奔流而下的江水,一眾軍士的心底都是湧出一股絕望無力之感,已經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陷入了絕境。有那不服氣的軍士,小心翼翼走到水麵已經漫過腳麵的岸邊,解下隨身的鐵劍,一時拋入江中。就見那鐵劍入水,竟是還來不及下沉,就被流速恐怖的江水打著旋兒,裹挾著朝著下遊而去,直到從眾人眼中消失,都不曾徹底沉入水底。
眼見這般情景,眾人都是知道,如今想要渡過這瀾滄江,已經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一時間,不少上了年紀的將領都是跪倒在瀾滄江邊,朝著拒絕他們回歸的故國哭喊不止,又是回憶起當年李宓所率領的大軍,在看見唯一的退路橋梁崩塌之時,大概也是這樣的絕望與恐怖的心境,一時間似有明悟,卻又不願意接受命運的安排,隻顧著哭喊叫罵,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其實要是軍士人數少些,李唐大軍離得遠些,要度過這瀾滄江也還有其他的法子,卻是離此數十裏的上遊處,有獨龍人不知用什麽法子,在大江兩岸拉起了結實的樹皮繩索,小心順著繩索爬過去,倒也不難。
隻是如今,瀾滄江麵前有著六七萬軍士,李唐的大軍就在身後數十裏處駐紮,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允許眾人再奔逃數十裏,一個一個順著獨龍人的繩索爬過去。要真那樣,隻怕還不等百餘人過江,李唐大軍就要將聯軍截殺個片甲不留,更要遺禍獨龍人,叫他們也難逃兵禍加身。
無盡絕望之下,恐懼深入了每一個人的心底,經過一番複雜的思維轉化,化作熊熊燃燒的烈火,充斥在每一個聯軍軍士的胸膛之中,叫他們要以這無盡的憤怒,配合上自己舍生忘死的衝殺,將李唐大軍殺個丟盔棄甲才能解恨。然而這一切不過是想象,卻是如今的聯軍,縱是再有戰意,再不畏死,也不是李唐大軍的對手,隻怕還不等衝到大軍麵前,就要被亂箭射死,白白送命罷了。
南詔和吐蕃的聯軍在瀾滄江前絕望,李唐大軍駐紮的大營之中也是很不輕鬆。
如今大營陣中,一眾神策軍抓來了作為糧餉的活雞活豬,加上沿途抓捕到的一眾山中野物,生生割斷脖子放血,在地麵上繪製了一個幾十丈方圓的鮮血陣圖模樣。而陣圖當中,正有數十位修士在小心翼翼地作法,將一眾人的法力結合到一處,從虛空中引來無盡洪水,灌入瀾滄江上遊,催動河水化作噬人的猛獸,衝垮南詔和吐蕃聯軍的一切退路。
這等法門,道門之中也是不缺,卻是很難像這些外道修士一般,將各自不同的異種法力聯合在一起使用。地麵上的那個鮮血陣圖,看上去也絕不是正道所應該使用的手段,卻是通過凝聚了動物靈性和怨氣的鮮血,隔空作法,撼動現實世界的規則,以諸多牲畜野物作為祭品,像天道交換來滔滔不絕的江水灌滿河流,看上去全然不似修士之法,倒是頗有些巫教的神異在其中。
昨天夜裏,這一切便已經準備妥當,在縱橫家高人的指點之下,一眾外道修士都是同意聯手作法,引發洪水,阻攔聯軍退路,消磨他們的鬥誌以及體力精神。因著有諸多祭品,又有數十名修士聯手,加上這滔滔江水並未直接奪走凡人的生命,倒是叫這些外道修士不至於落得混元道三人的下場,不至於受到天譴,左不過是消耗法力和精神而已。
然而饒是如此,這數十名外道修士的手段還是直接摧毀了聯軍的最後一絲信念,將他們困在了裏南詔不過數裏之遙的瀾滄江邊上,叫他們徹底失去了得救的希望,將全軍的士氣打入了穀底。隻要再堅持個把時辰,李唐的大軍就能將喪失了信念的聯軍輕鬆擊潰,而不必承擔可能的巨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