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攜扙來追柳外涼(1)

陳老道這一說法,便是從午後十分一直說道了月上枝頭,卻是在場眾人,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都聽得如癡如醉,俱有收獲。

修士們到了這般境界,已經可以至少斷食幾日,也不會影響身體機能運轉,卻是莫說一眾神通廣大的,就是凡俗之人熊道人也是能夠堅持,自是誰也不願意離去,都希望能多聽陳老道說上幾句,多有感悟,都是好的。

隻是在場一眾人中,並非每一個都是血肉之軀,卻是還有諸多道門高人,是以元神顯化的狀態存在於當場。一兩頓飯不吃倒是可以,元神離開肉身時間太長卻是著實不妙。一眾教宗高人,最少的隻能維持元神離體一日,最多的也不過能夠堅持三天,卻還要算上他們山門道西南之地,成千上萬裏的距離,卻是有不少人中途堅持不住,一時元神顯化之身潰散,魂魄被自身血肉牽扯著,返回了肉身之中,一段時間之內難以出竅。

對於此,陳老道沒有絲毫表示,也沒有停下自己講道的進程。眾人前來此處,能聽多少本來就是一個機緣,那些堅持不住的,大多是心浮氣躁,修為淺薄,來得最早,又耗費精神妄圖破開虛空隔絕,這一下子講道時間太久,他們便最先支撐不住,聽得道理最少,也是自作自受,與人無尤。

當然,陳老道也沒有那等斷絕別人道途的心思,卻是從他證道到他升仙,中間最多還能維持凡間一百年的時光,一眾今日不曾聽到太多道理的,在這一百年中能夠磨練心性,有所進步,自然可以前往終南山再向陳老道問道求法。隻是到了那個時候,陳老道就不可能像今日這般無私地講述,大概隻會指點他們些許罷了。

作為曾經的道門祖師,如今的在世仙人,陳老道雖然心地善良,慈悲仁厚,卻也不是任人魚肉,舍己為人的人物,自己還是有一些堅持。今日講道說法,一來是報答三清觀望舒助他成就仙道,他在此講道,借用道門九成高人修士的虔誠和智慧為三清觀加持,作為回報;二來也是眾人遠道而來,前來祝賀,陳老道今天心情不錯,願意多說兩句罷了。

否則要是放在尋常時候,終南山的修士想要見陳老道一麵都是千難萬難,外人想要向他問道求法,幾乎就是白日做夢,乃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在場眾人都是知道這等道理,也明白今日之機緣著實難得,就算是少數那一兩位道門祖師,都是好生坐在一旁,仔細聽取陳老道講述大法。

這一次講道,就與先前丹房之中的仔細指點不同,卻是陳老道隨便抓了一本大道經文開始,先是宣講經文,注解意思,隨後便越扯越遠,以自己作為天仙的眼界和能力,東一嘴,西一嘴,或是講述虛空,或是講述宙光,或是感歎人道,或是展望仙道,言語支離破碎,隨性而行,雖然道理一樣深厚,卻是始終比不上一對一指點望舒等人之時。

不過饒是如此,以陳老道近千年的修為經驗和如今證道成仙的能力境界,眾人還是收獲了很多東西,一時間都是心懷感激。

一眾修士之中,有幾位已經久居教宗之位,法力高深的,聽聞陳老道講解諸多妙法之後,竟是修為開始進步,一時間有了些許提升的意思,卻是比不上靈均老道,得了一個教宗之上,祖師未滿的結局,倒也是叫他們十分滿意歡喜,一時拜謝。

而其餘眾人之中,竟有幾名正統修士和一名外道高人,從陳老道的講述之中領悟出了一份完整的虛空奧妙,直接將虛空法門了然於心,雖是修為沒有太大進展,手段卻是一時提高了許多,個個都到了能夠虛空造物的水平,隻是不能像陳老道這般輕鬆寫意而已。

除了這些特別幸運的,剩下的一眾修士都是有些收獲,但是不多,解決了自己心中的一些疑問,卻是還需要長時間的理解和感悟才能將其轉化為修為。饒是如此,這些人也是得到了莫大的好處,卻是今日聽講一番,幾乎是節省了他們數十年的苦功,不敢說有多大的進步,至少是知道了一個明確的方向,也是十分難得。

相反,道門中趕來的兩三位祖師高人卻是收獲甚少,乃是他們與陳老道一般曆經悠久歲月,所知縮懂相差無幾,有些道理還有些許衝突,不可能一時間發生改變。這幾位祖師此番前來,隻不過是想要看看陳老道是否真的證道,以此來堅定自己的道心,幫助自己明確目標而已,倒也不求什麽浩渺道理,也是個個微笑點頭。

這一番講道說法,陳老道直接說了幾個時辰,到得月上枝頭,夜寒露重之時,老道才堪堪住嘴,看著庭院中一眾如癡如醉的修士,一時微笑,又是輕聲道:“諸多道理,也隻是嘴上功夫。諸位還需仔細鑽研,悉心理解,才能將這些道理轉化為自身的積澱,進而提升修為,追求大道。老道今日證道之後,或許還會在人世間駐留百年,諸位若有疑惑之處,還請前來我終南山一同討論才好。”

眾人盡皆稱是,又是向陳老道表示感謝,隻有一旁的望舒從白天就一直有一個疑惑,現在才有機會說出,朝靈均老道小聲道:“師父,陳祖師證得大道,為何隻能在人世間逗留百年?這是天地道理,還是有什麽其他的緣故?”

靈均老道也是小聲回答道:“人世間所能容許的力量,本身就有一個極限,大概就是一位修煉到巔峰,無論元神還是肉身盡皆圓滿的祖師高人全力施展而已。超過了這一個極限的,便會在天道運轉之下受到鎮壓,不能全力出手,此乃法理。陳祖師證得天仙大道。一舉一動都超越了祖師級別的高人,處處受到天道鎮壓,就算全力壓製功力,也隻能維持百餘年而已。”

望舒聞言點頭,也是先前模糊聽說過這等傳聞,隻是沒有誰能夠超越一位圓滿祖師的力量,故而這一份法理存在的意義就不是很大。隻是這樣一來,望舒的疑惑卻是越來越多,又是問道:“先前陳祖師說,上主很可能就是當日害死王祖師的凶手。以上主的手段,難道也還在法理束縛的極限之內?封神戰中,諸多散修仙人下凡,大羅金仙也有不少,他們難道就不受法理的限製?”

一旁的熊道人也聽著師徒兩人對話,這下也插嘴道:“望舒小友真是多思多想,蔚為難得。老道不知道那上主的情況,卻是多少聽聞過一些封神時代的傳聞,知曉那時諸天神祈都下屆參戰,不受天地法理限製。在老道看來,最大的可能,應該是當時的天道與現世不同,卻是莫說仙人,就是聖人的神威,這一方天地也是可以包容的。卻不知後世發生了什麽,使得天地間法理變化,如今人世之間,竟是連一位仙人都容不下了。”

此言一出,一旁正在與一眾修士告別的陳老道都是轉頭看了過來,心念傳音到眾人心中道:“熊道長果然不同凡響,竟是能夠從隻言片語中推測出這等隱秘之事!你當年也算是我道門正統的高人,如今卻是身處外道修士之中,實在太過可惜了一些。熊道長若是不嫌棄,老道腆臉請求一句,卻是邀請你重新回歸我道門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熊道人聞言一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誠如陳老道所言,他當年也是中原道門正統的一份子,隻是應為某些原因,受到了一眾教宗高人的排斥,特別是以元香道姑的師傅,那位如霜道姑最甚,極力主張將熊道人從道門之中除名,逼著他離開了道門正統,隻能作為一個野道士混跡於外道修士之中,卻是這麽多年都未能回轉。

當年之事,可以說是熊道人的不是,也可以說他一切都不曾做錯,左不過是上古流傳下來的一些老規矩被熊道人無意之間打破,又是他博學多思,從經文中悟出了些許道門禁忌的道理,才會受到這般針對。熊道人不修神通法術,自然不是一眾教宗高人的對手,莫說是對抗,就連辯駁都做不到,很是委屈。

今日陳老道以道門第一仙人的身份重新對熊道人提起邀請,卻是叫熊道人一時間有些為難,不知道是否應該重新回歸道門,再度成為正道弟子才好。對於此,陳老道倒也不著急,自不曾相逼,隻是誠心向熊道人提出了邀請,告訴他一旦心念轉變,隨時可以與靈均老道說明,有陳老道作保,定叫他平平安安回轉道門,享受一方教宗一樣的待遇。

而熊道人這邊糾結,陳老道這邊也是不很輕鬆,卻是講道結束之後,一眾道門高人都圍上來表示感謝,饒是他如今仙人之軀,也難以麵對這麽多教宗和祖師的包圍衝擊,一時間手慢腳亂,一一送別。眾人元神顯化,原本就是十分辛苦,再與陳老道告別之後,竟是來不及跟靈均老道多說兩句便消散在當場,卻是為了聽完陳老道講道,不少人其實一直都在強撐,這下已經難以堅持,自是消散而去。

一時間,整個三清觀內人聲鼎沸,各種意念波動四下流傳,攪得虛空都是一片混亂,又是叫三清觀來了一個雞犬不寧。

而望舒看著麵前的喧鬧,心中卻是一時間疑惑重重,暗自回憶著先前熊道人所說的話語,一時間有些搞不明白,卻是所謂“天不變,道亦不變”,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情,才能叫天地之間的法理發生變化,竟是連仙人都不能抵抗?這一切,到底蘊含著何等深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