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外景舌神字正倫

靈淵聽著那人影雲淡風輕的話語,一時間額頭冷汗涔涔,暗道華存山莊乃是薑映明鎮守之處,老巢所在,尋常武林高手,斷不可能這般莫名其妙地進來。然而念頭一轉,靈淵便也釋然,暗想自家師尊的神功,自己也是曉得,真要拿他與薑映明相比,隻怕薑映明也要落於下風;誠如師尊所言,華存山莊的戒備,對他來說還真不算什麽。

心中想著,靈淵就又聽到那低沉聲音問道:“你知道自己身處何處麽?”

靈淵一愣,隨即乖巧恍然,連忙恭敬道:“弟子是在做夢!”

那人影微微點頭,繼續道:“好。閑言少敘,我且問你,你因何來到了這華存山莊之中,又在此處遇上了些什麽人,什麽事?薑映明與你說了些什麽,問了些什麽,又教了你什麽?你如實說來,不可隱瞞。”

靈淵想自己反正是在夢中,倒也不怕耽擱時間,便一五一十,將自己如何與玉書遇上,如何被薑映明帶回,在這裏遇上了那些人物,與他們發生了那些糾纏,掰開揉碎,不嫌繁瑣地與那人影說了一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說了多長光景。

那人影仔細聽著,也是顯示出了極大的耐心,並不曾打斷靈淵的連篇廢話,一應照收不誤。聽到最後,靈淵連睡前的晚飯吃了什麽都盡數上秉,實在無話可說,那人影才微微點頭,道:“你將那小金牌,也給薑映明看了。他就不曾說些什麽?”

靈淵心中一震,道:“薑叔隻說那金牌與什麽‘桃源鄉’有關,說我也是桃源鄉之人,其餘倒不曾多說,似乎是有些為難。師尊在上,弟子懇請師尊賜教,那‘桃源鄉’到底是何方所在,又有何等隱秘?”

那人影嘿嘿冷笑,又是沉默,好半天才繼續開口,道:“入寶山而空手而歸,原是自己內心有愧。原來薑映明也不敢說起此事,始終也還是有些許人性的。人變成畜生不難,畜生變成人的卻是少見。本尊與他不同,凡事無愧於心,一切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既然你要問起,我便叫你曉得,隻要你別後悔就是。你瞧好了……睜眼!”

隨著那人影突如其來的一聲暴喝,靈淵隻覺得耳邊像是響起了驚雷一般,連帶著神誌都被震得一陣模糊,隨即便是眼前一黑。

警鍾敲響的時候,雖然薑映明的住所離那道人所在甚遠,然而他卻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身後就跟著夫人薛琴心。看著倒臥在地的弟子,薑映明臉上並沒有什麽表示,在最初略過一眼眾弟子之後,他的眼神便一直凝聚在那道人身上,緩緩開口,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知尊駕高姓大名,夜闖我華存山莊,有何貴幹?”

那道士嘿嘿怪笑,咬著舌頭道:“薑映明,你忘了一個月前,被你打掉門牙的羅千子了麽?”

薑映明眉頭一挑,低低道:“羅千子?尊駕是東海虛皇?不對……虛皇成名已久,年歲與我相當……嗯?”話說到這裏,薑映明總算勉強看見了那道人口中長長垂下的舌頭,隨即恍然,微笑道:“是了……牙齒和舌頭,從來是不分家的。我擊退了羅千子,就該防著正倫子找上門來。閣下應該就是虛皇座下弟子,號稱‘攪動乾坤’的正倫子了。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是我之失。”

那道人正倫子舌頭微微蠕動,聽薑映明這般說便也笑道:“薑映明,你不必做出這等姿態來。我今天來,原是因為你出言挑釁我師尊虛皇陛下,又毀去了我師弟吃飯的家夥,專門為著尋你的晦氣!我師徒眾人,久居東海,不問世事,竟不知中原地界,出了你這等狂妄無知的小子。今天不給你點教訓,倒是落了我師尊的威名!”

薑映明不怒反笑,道:“先前是令師弟莫名阻攔於我,又自逞凶,我萬般無奈之下,才與他討教了幾招,原算不得什麽大事。至於挑釁尊師,我竟不知從何說起;當日我不過是邀請尊師前來做客,卻不料尊師一門上下,都是見不得光的,非要趁夜而來,傷人逞凶,原非我正道所取。”

兩人說話的時候,薛琴心已經在薑映明的庇護下上前,檢視了倒臥弟子的情況,發現他們隻是被鬆針封閉了脈絡,靈台蒙昧而昏迷不醒,並沒有生命危險,這便伸手去抓那鬆針,卻聽得耳邊薑映明的聲音響起,道:“夫人,稍安勿躁!正倫子雖是虛皇座下,手段上卻不見得光明。那鬆針隻怕是針尖無毒,針尾有毒,若是碰上,還有些麻煩。”

薛琴心聞言一愣,隨即露出溫婉笑容,柔聲道:“是了,師兄所言極是。海外魔道,不尊正法,行事乖張,我自當有所防備。”然而話雖是這樣說,她倒也依舊伸手拔去眾人脖頸間的鬆針,隻是比之先前,她的雙手十指上更多了一層氣韻流轉,微微將皮膚與那鬆針隔開,這樣即使是那鬆針有毒,也不會禍及自身,自是無礙。

正倫子似乎是有夜眼,絲毫不受濃重夜色的影響,遠隔幾丈,依舊能夠看清薛琴心的動作,一時笑道:“《易》雲:‘二人同心,其利斷金。’薑夫人的功夫,果然不同凡響,比之薑映明也相差不遠,竟能禦使內力,護住雙手,令我佩服。不過還請薑夫人放心,我這鬆針都是口舌送出,斷然無毒,本不存傷人之意。薑映明妄稱大俠,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薑映明淡然一笑,不以為辱,隻看著正倫子,神情語調盡是輕鬆,道:“誰人是君子,哪個是小人,並不在口舌上見真章。正倫子,你闖我華存山莊,想必是存了指教我武道的念頭,我自該接下。今日就你我二人,再不需他人助陣;我勸你盡早動手,免得一會兒我弟子齊聚此處,搖旗呐喊,叫你心神不安,輸得不服。”

正倫子聞言哈哈大笑,張嘴時那一跟舌頭甩得幾乎要畫出花兒來,口水四處灑落,好半天才勉強停住,道:“別的不說,單憑你這幾句話,就叫我今日來這華存山莊,大開了眼界。薑映明!我從未見過你這等厚顏無恥之人!難道天底下所有話語,到了你嘴裏,都是這般假模假樣麽?你若投入師尊麾下,單憑這三寸不爛之舌,‘正倫子’這名號,我就得要拱手相讓於你!”

話音未落,這正倫子倒也毫不含糊,大舌頭舔了一口手中的鬆枝,隨即鼓動真氣,整個人像是傳說中的諸葛連珠弩一般,噗噗聲響不停,頃刻間怕不是有百餘顆細小鬆針,裹挾風雷之勢朝著薑映明襲去。

薑映明朗聲長笑,笑聲將夜色的陰霾都驅散不少。就見他長笑聲中,自有一股子真氣從他周身穴竅之中湧出,湧動四散;那細小鬆針,在這真氣之中,隻如狂風暴雨裏的扁舟一樣,搖搖晃晃,不能自持,四下散落,再不能維持先前的攻勢勁頭。

然而正倫子早知薑映明內家修為過人,本就不指望靠這些小小鬆針就能傷了他。百餘枚鬆針被真氣浪潮震**開去的同時,夜色中,卻還有幾根細如牛毛一般,即使在烈日下都看不清楚的鋼針同時被射出,絲毫不受薑映明真氣鼓**影響,朝著他所在之處,一往無前。

隻聽得叮叮當當一陣響動,就見那薑映明持握精鋼寶劍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頃刻間橫在身前,轉了兩轉,神乎其技地擋住了正倫子口中噴出的牛毛鋼針;正倫子見狀倒也不慌,一甩手中鬆枝,又有鬆針激發,同時整個人身子一扭,便如之前羅千子一般施展了縮骨法門,扭動頭顱,甩著一條舌頭朝薑映明所在之處攻去。

薑映明手中寶劍舞動,口中笑聲不止,擋開鬆針的同時,寶劍也在震**中扯住了正倫子的舌頭。與羅千子不同,正倫子的舌頭始終比不得牙齒堅韌,遇上那精鋼寶劍倒也無法,一時被扯住便是割出了細小的傷口,鮮血四濺,就聽他喉頭中擠出痛呼呻吟。

薑映明一招得手,整個人卻是觸電般驟然向後退了幾步,手中寶劍嗆啷啷墜落在地。再看他先前握劍那手,竟是小臂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傷口,衣袍撕裂,血流不止;看那傷口,就像是被砥石狠狠擦過一般,又像是被淩遲之刑處置一樣,皮開肉綻,肌肉**,血脈破損。誰也沒看清他怎麽受的傷,隻曉得傷勢看上去著實不淺;薛琴心更是一時驚呼,連忙上前查看。

再看正倫子,此刻正拖著一條血流不止的舌頭嘶嘶怪笑。此刻他那條舌頭上麵,竟然豎了不少細密的倒刺起來,全然不似人類的血肉,倒像是貓虎的口舌,一根根倒刺密布舌苔,其內裏似乎是有骨骼支撐,鋒利處不下於尋常刀刃。這些倒刺先前緊貼著正倫子的舌頭,夜色中根本看不出什麽端倪,對敵時被他禦使真氣撐起,硬生生就成了傷人的利器;其威力與羅千子的皓齒各有千秋,不分伯仲,都是驟然暴起傷人的無上“兵器”,一剛一柔,叫人防不勝防。

夜空中,陰雲不知在何時遮蔽了星辰;當此時一聲悶雷響起,應和著薑映明寶劍墜地動靜和正倫子嘶嘶怪笑之聲,震懾人心。

連日來沉悶燥熱的天氣,在此時終於醞釀成了初夏的第一場雷雨。隨著第一滴雨水落下,暈開了地麵上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