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你要去死,先看過新炮再說

許三寶也來上香。

李成風瞅了他一眼,現在的許三寶卻是不得了的,人人都曉得,許記乃是天下第一工坊,雖然許三寶沒做官,但是做官的也要在許記門前落轎下馬。況且眼下大東山工地炮聲隆隆,實為泉州民心依靠。

許三寶,可比他這個征夷大將軍要風光得多了。

“你來做什麽?”李成風淡淡地問了,也覺得自己問得多餘。

“祭拜。”許三寶誠心誠意地說。

縱有曾經有些許不快,但是李家興衰著實令他肅然起敬。特別是那一晚,李華蘭哭著撲到他懷裏,跟他說,李家要完了。

李成風瞅瞅李華蘭,想著,許三寶大概是因為李華蘭才來祭拜,歎了口氣,說道:“也好。”

伸手把李華蘭拉了過來,往許三寶麵前一推:“你把華蘭帶走吧。以後莫要欺負她。”

李華蘭大悲中大囧,小臉通紅。

許三寶愕然:“何出此言?”

李成風將二人帶到一旁,指著兩艘中型海船,悄聲道:“這兩艘海滄船腹內已經裝滿炸藥,兩側各有六漿,行動快速,外置雙甲。倭寇一來,李家以大船迎敵,我父子二人各乘一哨船,指揮死士撞擊黑船。那黑船再厲害,也禁不住這樣的爆炸。”

又瞪著許三寶道:“李家雖亡,茉園地契便是華蘭的陪嫁。還望你莫要嫌棄她。華蘭聰明好學,非一般無知女子可比。你若辜負了她,我李成風做鬼也不放過你!”

“大哥!”李華蘭泣不成聲,忽然淚眼汪汪道,“三寶哥哥,我私房錢不要了,你幫我大哥想想法子吧。”

“你們兄妹兩個要哭便回家哭去。”許三寶最受不了這種舍生取義的氣氛,對李成風皺眉道,“大將軍,此時說亡,為時尚早。也請大將軍不要做這種自亂軍心的事情。如今大明水師積弱,之前又連番戰死,如今連個能帶兵的將領都沒有,水師調度皆靠將軍,你撞船死了,水師必敗。”

李成風淒然道:“如今李家隻剩下大福艦四條,海滄船十條,皆已經破損。泉州水師不消說了,都是麵子工夫,哪有戰力,還什麽水師,什麽大將軍。如今能退倭寇,全憑漁船、火船一擁而上。我若以身殉國,說不定還能激起軍民誌氣,以死相拚。”

“你要死你去死!”許三寶怒氣衝衝道,“我原想和你商議如何擊敗倭寇,誰知你張口閉口以死明誌。給我一條大福艦,配滿精銳水手——要不想死的那種。”

李成風一怔:“做什麽?”

許三寶傲然道:“你家三寶小爺要以精銳炮火,擊沉德川艦隊的鐵甲船!你要去死,先看過新炮再說!”

在大東山炮場,一種專門裝備艦船的新炮正在試射。

其實這炮和紅夷大炮看上去並沒有太大的不同,隻是人家的炮頭是圓的,這種新炮的炮頭是扁的,斜拉成橢圓形。而且沒有可滑動的往複炮座。

李成風目瞪口呆,揶揄道:“三寶大爺,這陸上用的炮,和艦上用的不同!若是沒有往複式炮座,船體會被巨大的後坐力崩裂,開不了幾炮,自己的船就要沉了!這炮座,須得用粗如兒臂的纜繩拉住,不然炮管便會倒飛,傷到自己。”

“那是尋常的炮!”許三寶指揮,命人將新炮裝上。

登船時,李成風拒絕靠近新炮,因為炮的後坐力之大,沒有體驗過的人難以明白,整個船體都會被震得向另一側傾斜啊。炮座若是崩裂,重達一千多斤的大炮飛起來,船底頓時便會被砸裂,被碰到的人非死即傷。

大船駛向海中,停下來,炮口按照卡尺測量抬起,對準了四裏外的礁石。

李成風是不太相信這個新炮能打那麽遠的,艦炮因為後坐力需要傾瀉,威力沒有陸地上大。這個炮若能打中,那就是這個噸位的炮裏麵,當今海上射程最遠的炮了。同樣射程的西洋炮,是六千斤的長炮,發三十磅的炮彈,目前東亞還沒有見過。

李成風命人準備好逃生小船,說不定一輪炮開過,船底破裂,這船就直接沉了。

隻聽震耳欲聾的炮火連番響過,四裏外礁石瞬間爆裂,海麵激起巨大的水柱。

李成風驚了,真的打中了?正要邁步進入船艙去看,轟隆隆又是一陣炮聲,李成風大驚失色,第二輪炮與第一輪炮的炮火間隔隻有一分鍾!

“穩住船身!”隻聽艙內傳出命令,四條大櫓協助舵輪一起將船身自波濤中定住,立刻又是一輪炮響!

“這!”李成風驚呆了。

現在艦船所有的炮座都是往複式,大炮每發一炮就會向後猛彈,炮手需要花很大的力氣把炮座推回去。這個複位的過程一般需要花數分鍾,加上瞄準和散熱條件,十分鍾能打前三炮就很不錯了。

若是不需要推回炮座,那就可以極大加快二次瞄準的速度,對開炮的顧慮便隻有散熱了。

許三寶拱手道:“這個尺寸的艦炮,沒有那麽大的後坐力!根本不需要往複式底座,將炮頭改成橢圓形之後,開炮的壓力會造成氣流,使炮頭下壓。若是在陸地上,這炮自然要老虎跳。但是在海上則不然,我們都是福船,船底是平而闊的,海水浮力何其大,這點兒後坐力算什麽,水壓足以自動平衡,因此隻須用槳穩住船身,便可迅速再次瞄準。”

現如今大明所用的火炮都是仿製或是直接購買的洋炮,所以大多數人根本不明白這其中的關鍵。但李成風乃是海戰的行家,自然曉得最大的難度不在於這些奇思妙想,而在於炮體如何實現這麽輕的份量而不崩裂,一把揪住許三寶,失聲問道:“你,這炮是用的什麽材料?!”

許三寶笑道:“我們把什麽方法都試了,用鐵條燒熔,百煉成鋼,旋轉成圓,再鍛打成炮筒,就可以做到和青銅炮一樣的鍛打工藝,對炮膛精工細作,並且把重量降下來,不會輕易炸膛。”

李成風兩眼幾欲噴火,再多做一些,多少錢都願意!

許三寶苦笑,你知道要得到鑄炮的熟鐵料有多難做,平均每二十斤熟鐵料,我們才能做出一斤能用的鋼料。你算算這炮多重,鍛打加工要花多少時間,然後再開牙。

李成風一臉失望。

許三寶一拍他的肩膀,別想啦,所有的料都已經用光啦!若不是占了朝廷的便宜,自己掏錢真的傷不起啊。

李成風當下命人將這新型艦炮分為兩船,每船集中一側各裝五門。兩船交替掩護,以這個射程和射速和精度,五門炮已經絕對有把握在敵艦的有效射程外擊沉敵艦,因此沒必要都裝在一艘船上。

這個,許三寶說,我就不管了,你才是水軍都督啊,我隻管造炮。

崇禎六年十月二十九日,風和日麗。

可能是僅有的最後幾個和暖的天氣了,許三寶穿上一件嶄新的藍衫子,對著鏡子把自己收拾利索,去見周月玫。

按探子的最新消息,倭人九州艦隊和不列顛艦隊,幾日前已經在夜間從九州出港,方向不明。艦隊規模之大前所未有,同時有兵船、糧船、馬船隨行。有這些,便說明是以陸戰為主要目的。

泉州發出了海禁通告,沿海村鎮都進入戒備之中。大量老弱婦孺到稍遠的村鎮避禍,青壯鄉勇全部佩刀,以二裏為一哨,日夜巡防。

也許就沒有以後了,許三寶想,須得跟嫂子道個別。

許三寶沿著兵荒馬亂的街道來到周月玫家門前,大門緊閉。

已經沒有別人記得這裏曾經是將軍府,這陣子太忙,勇字營的人都去大東山做事,也沒空來給周月玫請安了。但是門前的青石打掃得幹幹淨淨,說明主人還在。

許三寶輕輕叩門,才剛叩過門就嘩啦一聲被打開了,嚇了許三寶一跳。

不是周月玫,卻是胭脂虎段雨晴。

段雨晴穿著一件深紅色的緊身衣,做工非常精致,腰上卻圍了一條黑色的裹腰裙,看上去非常俏麗。在家裏自是沒有戴鬥笠,一條大辮子甩在腦後,對著許三寶瞅了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