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天朝將士怎會死於玩偶機關
三天後，泉州府舉行了盛大的殯葬儀式，為在“許村大捷”中英勇犧牲的士兵下葬。
將如此慘烈的事情描述成大捷，大概就是在大明為官最重要的技巧。從這一點來說，所有的大明都是一樣的。
水師提督呂奉和各營將官都麵容悲戚，一身素縞，扶棺抬靈。所過之處萬民悲戚，哭聲一片。
自從朝鮮戰爭之後，倭寇已經很少出現在沿海了。這麽大規模的倭寇入侵，而且是由武士帶領，這是幾十年來第一次發生。
難道又要回到之前倭寇不斷襲邊的情況了嗎？這種不安的感覺令所有的人感到恐慌。
許三寶被水師提督呂奉召見的時候，呂奉已經重新穿上了官服。
“你就是許三寶？”呂奉沉聲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許三寶之前就被叮囑了許多禮數之類的規矩，畢竟被水師提督這種封疆大吏召見，對於一個漁民的兒子來說是極大的殊榮，整個鄉裏都極為重視。
呂奉見許三寶行為規矩，點了點頭。
“當日情況，王將軍是怎麽死的，你且詳細道來。”
呂奉心裏其實非常煩惱，雖然稱作“大捷”上報朝廷，但是死的人也太多了，差不多就是兩敗俱傷啊。這裏麵最重要的戰果說是殺死了德川家的武士本田，但是又不見屍體。又說此人穿有一個高大的金屬鬼麵鎧甲，有一丈多高，這不是純屬胡扯麽？
近百兵勇，連帶一位遊擊將軍壯烈犧牲，這就叫損兵折將，沒有一個合理的說法，如何能讓朝廷滿意啊！
“是，大人。”許三寶就將當晚的事情說了。
誰知剛說到一半，呂奉就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荒唐！黃口小兒，休要誇張！”
“大人請看！”許三寶慌忙將機甲設計圖獻上，“這是現場所得，草民不敢私藏。”
呂奉拿過來看了一下，似乎更為氣惱，大吼起來：“一派胡言！我天朝將士怎可能死於玩偶機關！”沉思了一下，對許三寶說，“嗯，倭寇人多勢眾，見敗勢已成定局，又在甲胄中填滿炸藥，以自殺攻擊傷我士卒，乃是慣技。”
許三寶愕然抬頭：“大人，這不是的，您看那圖……”
呂奉大怒，這小子也太不聰明。提督的話，豈容少年人駁斥。
見了這圖，他自然也知道這其中的蹊蹺。但是如果就這樣報上去，肯定會被人批得灰頭土臉，搞不好說他欺君罔上，虛應故事啊。官場就是這樣，就算是真的，也不會有人相信的，反而會把泉州水師搞成笑話。
呂奉打斷許三寶的話，大聲道：“許三寶，你於此役立下大功，賞銀百兩！日後當謹言慎行，和官家所言不符的話不要亂說，你可清楚了？”
許三寶隻好說：“草民清楚了。”就算再不圓滑，也聽得懂提督老爺的意思了。
“下去領賞吧！”
許三寶還想再說，但是見提督大人已經下了逐客令，隻好告退。再說下去，恐怕就嫌命長，要挨打了。臨走瞅瞅被拍在桌上的那本機甲設計圖，心中惱怒，你不信，倒是把那個還給我啊。
但是很顯然，呂提督是不打算還給他的。而且是不想讓他再說出去了。
最終呂大人“完美地”錄下了許三寶的口述並召民告示，倭寇上百人，變成上千人。不然死了這麽多軍士，就不算是大捷。
許三寶對於明末朝廷上下官員的總體印象就是一群龜蛋，曉得多說無益，隻能歎了口氣，離開提督府。
剛出了門口，忽然一個勇字營的兵勇迎了上來。
“小兄弟！將軍夫人有請！”
將軍夫人，自然是王勇的妻子了。
王勇一死，王家滿門皆哀。許多江湖上的朋友都聞訊趕來吊唁，其中自然也包括王勇的同門。
五虎門是少林的一個分支，但是嚴格地說來是“古少林”，經過千年的發展自成一脈，和當今的南北少林都沒有太深的關係。
許三寶被請入內室，原本以為隻有將軍夫人一個人，想不到卻是屋裏坐滿了人。
坐在主位的女子年紀不大，王勇原本也隻有二十五歲，他的妻子自然是年紀更小。一身縞素，容色哀傷。許三寶進門的時候，她還在用袖子擦眼淚。
周月玫十六歲嫁給王勇不到兩年，十分恩愛，不料忽然成了寡婦，心中對倭寇恨極。淚光點點，似姣花照水。
許三寶的視線隻是依稀一晃便低下頭去，但卻已經深深憐惜眼前秀麗無匹的女子，為其揪心難過。
這是一位如春梅綻雪般傾城絕麗的大家閨秀啊，如果不是為了救他，王勇也不會死。這仙子一樣的姐姐也斷然不會哭得如此傷心。
周月玫止住情緒，擦幹眼淚起身，忽然盈盈下拜，向許三寶鶯聲道：“未亡人周月玫，代亡夫和勇字營全體兄弟，感謝許家小兄弟！”她年紀雖輕，但言談舉止都是大家風範，聲音柔嫩婉轉，淒婉哀傷，如夜鶯啼血，令人愴然淚下。
勇字營的人回來自然把情況跟他說了，若不是一個漁村的小兄弟冒死幫了他們一把，大家都要死在倭寇的機甲刀下，人人死不瞑目不消說，勇字營這杆旗就算是徹底沒了。
人死事小，身後名節事大。
死不瞑目和作為英雄含笑九泉，這有很大的區別。
所以周月玫要感激許三寶。這對勇字營的旗號和她這個未亡人來說是很大的恩情，不能因為王勇死了就忽略了這份恩情。
周月玫一個頭磕在地上。
“別！”許三寶慌忙跪下，一個頭同樣重重磕到地上，“王將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才要磕頭才對！”
“哎呀！”兩個人的頭撞到了一起，四周一片尷尬，但也不好作聲。
周月玫固然意外，許三寶更是滿臉通紅。
這，見到美女不淡定，實在是因為對方太美了啊。
“給許兄弟看座。”周月玫請許三寶坐下，柔聲道，“許兄弟不必拘禮，未亡人有事相詢，還望許兄弟能據實相告。”
許三寶一怔，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
隻見屋裏坐著的全都是江湖人士，一個身材瘦削但是目光淩厲的老者，三個體狀如牛、一臉悲戚的精壯漢子，還有一個蒙麵的少女，在屋裏仍戴著鬥笠，黑紗遮麵，應該是未出閣的少女，不願被陌生男子輕易見到麵容。
周月玫簡略介紹了一下，原來這五個人就是五虎門的人，斷門刀秦天壽秦掌門和王勇的四個師兄妹。原本他們師兄妹五人，便是合稱五虎。
“老朽秦天壽。”那老頭一開口，震得許三寶的耳朵就有點兒嗡鳴。
高手！許三寶震驚了，內家高手，高高手啊。
王勇的功夫已經很牛叉了，但他師父秦天壽才是一代宗師，高手中的高手。
秦老頭倒不是有意要顯露功力的，他平時說話就是這個中氣十足的派頭，畢竟是一派宗師嘛。
秦天壽哀中帶怒，洪聲問道：“我徒兒王勇究竟是如何死的，還請小哥詳細告知。”
許三寶一暈，又是問細節的。難道沒有人打報告嗎？還是說，實際情況就算是告訴了，他們也根本就不信？跟那個呂提督一樣？
但是既然人家問了，許三寶就隻能又詳細地把過程說了一遍。
所有的人聽了都陷入了沉思，畢竟不是官紳，倒是沒有像呂提督那樣激烈的反應。
那個一直坐在末位的少女忽然大聲道：“你是說，我三哥先被一個鎧甲機關傀儡打傷了？所以才死於東瀛忍者之手？”
秦天壽瞪了她一眼，喝道：“沒規矩！你三哥是為了救許小兄弟被人偷襲，豈是被傀儡所傷致死！”
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為救人而喪命是義舉，會被世人稱道；被傀儡機關打死打傷，那便是功夫沒練到家，比“技不如人”還丟人得多。因此秦老爺子立刻便罵了少女，免得愛徒王勇意外身死之後還被墮了名頭。
許三寶卻偏偏還要糾正道：“不是機關人偶，是蒸汽機甲！東瀛的匠人把這個叫做‘魔神甲胄’。它是利用蒸汽膨脹的壓力產生巨大的力量來作為動力，直接由人穿著在裏麵控製，這個和一般的機關人偶是不一樣的！”
“哦。”那少女若有所思，似乎聽懂了。
“有什麽不一樣！”秦天壽冷哼了一聲，“旁門左技！”
“不是的！”許三寶一時刺激，激動得站了起來，“這是工業革命！他們能造一台，就能造第二台！很快會有很多，也許已經有很多！然後就又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