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為了一口吃的

江湖遠、簫聲漫,一場場叫做人生的戲在方寸的各個角落登場、落幕,苦情也好,鬧劇也罷,終究有個開始、有個起伏、有個夕陽西下。

微微搖擺的樹林外,冷風依舊,一條偏僻的小路搖搖晃晃的不知道通往哪裏,略顯淒涼的場麵和初春的嫩綠顯得有些矛盾,卻又那樣的相得益彰。

刀疤男足足做了十個深呼吸,才緩過勁兒來,一張國字臉上露出很不屑的表情。

“你如果隻會罵街的話,就乖乖的把好東西都送上來,說不定我還能給你個痛快。”為了挽回顏麵,避免讓身後的諸位跟班誤會自己也是一個甘於罵街的粗人,刀疤男終於一句話回到了正題上。

對麵的方萬鶴聞言,竟然也做出了一個不屑的表情。

“你如果隻會耍刀的話,就乖乖的讓開路,說不定我還能少罵你兩句。”方萬鶴頗為認真的伸出一隻手,指向了刀疤男。

如果沒有那一臉的賤笑,倒真有些指點江山的意思。

刀疤男氣的眉毛胡子左右亂顫,在他看來,這小子絕對是來氣自己的。

“難道是以前得罪的哪個缺德的專門派來對付我的?”刀疤男心中把以前搶過的人從頭到尾數了一遍,好像也沒有誰這麽缺德。

但是很快的,刀疤男就明白了,這個采花大道的話不是在耍無賴,讓這小混蛋多罵兩句,真的會死人的。

“告訴你!如果靠嘴就能闖**方寸,那我就無敵了!有本事你罵我看看!看我不劈了你!”刀疤男一邊說著威脅的話,一邊揮舞著手中的大刀,陰森森的刀光在陽光的照射下反而顯得越發冰冷、刺骨。

方萬鶴聞言,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

“現在這世道好混啊,竟然還真有這種嫌活得長了,得了,既然對方都這麽要求了,那我也別藏著了。”方萬鶴在心裏進行了一番輕而易舉的思想鬥爭後,幾乎是一瞬間就決定放大招了。

“那你聽好了!”方萬鶴索性收起了木劍,一隻腳踩住放在坐著的石頭,一隻手掐著腰,大喊一聲。

刀疤男見狀,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似乎是有什麽惡心的事情要降臨到自己身上了。

“豪優根!”

“……”

“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剛才那仨字怎麽蹦出來的……”

“……”

“重來!”方萬鶴麵不改色心不跳,似乎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單憑這種不要臉的個性,刀疤男就相信,這小混蛋會在方寸混的風生水起。

而對麵的一眾山賊,則開始哀歎不幸了,刀疤男更是被氣的後退了幾步。

好不容易有個上鉤的,沒想到還是個沒腦子的,看來又要喝幾天西北風了。

“誒,狗蛋,你別後退啊,誰知道會不會腳下打滑,再被石頭磕著腦袋可就不好了。”不顧對麵十幾號人的沉默,方萬鶴開口了。

刀疤男一愣,下意識的又後退了一步,緊接著便感覺腳底一滑,整個人瞬間失去了重心,直直的往後栽倒在地。

而鬼使神差的,一旁的紅麵罩手疾眼快的想要過來攙扶,腳下卻一個踉蹌,踢到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

“嘶!”

森森的涼氣一個勁兒的往嘴裏冒,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刀疤男的腦袋正好砸在了石頭上。

“砰!”

血色模糊,鳥獸驚恐,不提也罷。

……

幽幽小路之上,方萬鶴的身影在冰冷月光的照耀下,顯得和這茫茫江湖、悠悠方寸格格不入。

把玩著手裏的木劍,方萬鶴抬頭望了望,前麵是一個有些破舊的小亭子,朱漆落了大半,立在這坎坷崎嶇的小路旁,不知道是何人所修,但上麵縱然有些塵土,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歇腳處。

“花亭……”

方萬鶴走進一看,一個裂了三四道口子的牌匾有些顫抖的掛在亭子上方,微風搖動,一股子塵封的味道慢慢悠悠的散了出來,上麵刻著的“花亭”二字倒還算清晰,筆墨有力,看著像是名家之作。

將劍和背包卸下,方萬鶴舒舒服服的坐在亭子中,靠著一根朱漆尚好的亭柱,瞥了瞥從亭子側方灑進來的月光。

清冷月光照著方萬鶴一半的麵容,那一雙時常掛著奸笑的明眸此刻卻寫上了傷感。

“方寸這麽大,哪裏才能探得我的身世,哪怕是隻言片語也好。”方萬鶴靠著亭柱,微微閉著雙眼,思量著自己的去處。

接下來當然是要去百花城的,隻是,這其中的艱難險阻不必多說,各路惡人也不甘平靜,最為關鍵的是……

“我找不到路啊……”方萬鶴顫顫巍巍的從懷裏拿出白雲老道的鬼畫符,強忍住內心將其撕碎的衝動,認真的打量了起來。

一陣春蟲不甘寂寞的嘶鳴聲慢慢響起,耳畔的刺耳聲越發的濃重,方萬鶴有些心亂……

心亂則身動,方萬鶴實在是看不透這鬼畫符一般的地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索性就將其收好,站起身,握住了立在身旁的木劍。

腳步挪移,劍影閃爍。木質的劍看似愚鈍,卻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點點靈光,配上那春蟲的鳴叫,一點一劃,從生到熟,方萬鶴倒是慢慢的入了門,出劍、收劍之間,一朵陰雲遮住了月光,留下一地的斑駁,和那黑暗中的呼嘯劍風。

“啪。”

一聲脆響,如同萬物歸靜的前奏,一場浩浩****的大雨頃刻間席卷而來,**平那躁動不安的浮沉和心煩意亂的人心。

身靜,劍收。

一套白雲劍法練完,方萬鶴輕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微微浮現的汗珠。

“這白雲劍法……不簡單啊……”方萬鶴一邊想著,一邊坐在亭子裏,翹著二郎腿,方才那瀟灑的身姿似乎也被這場大雨衝刷的一幹二淨了。

“當然了,我更不簡單,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

“……”

“哎……”

江湖中的熱血之人最怕的是什麽?無非便是寂寞二字。

一腔豪情無處可發,一心壯誌無人可訴。隻有那凜冽的寒風呼嘯間肯屈尊回應一下自己,也隻有那陰冷的月光肯照在自己身上,卻也讓自己的背影更加的蕭瑟。一幅幅落寞的畫卷幾乎每一刻都會在這江湖之中展開。但是展開之後,又當如何?隻要身處這畫卷之中,無論是武藝高深的江湖高手,還是將將出師的少年少女,都隻是寂寞的人罷了。

“黑老怪有句話說的沒錯,所有的豪情,所有的道義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身旁有人相伴……”方萬鶴自言自語道,雖然他在內心深處,一直在懷疑一件事,黑老怪年輕的時候,身邊的朋友是不是都被他的屁崩沒了。

春雨不停,寒意乍到。

方萬鶴又披了一件衣服在身上,才勉強維持著溫暖,整個人蜷縮在小亭的一角,滿臉的幽怨。

“我可是要揚名方寸的人,現在的處境是不是淒慘了一些……”就在方萬鶴低著頭思索這個深刻嚴肅的問題時,一個黑影卻慢慢的摸了上來。

“嘎吱……”

“嘎吱……”

“混蛋啊……”

“嘎吱……”

樹枝折斷的聲音在這磅礴大雨中顯得不是很明顯,所以,如果沒有隨後那一連串的咒罵,方萬鶴倒真的不會去注意到這些詭異的聲響。

猛然一抬頭,方萬鶴“嗖”的一下跳了起來,反手握住木劍,警惕的看著四周。

而沒用多少時間,方萬鶴就隔著雨幕發現了不遠處的一個瘦小身影,這道身影實在是太過無力,在風雨中左右搖擺,腳下踩著被狂風暴雨吹落的樹枝,眼看著下一刻就可能摔倒。

看到這裏,方萬鶴笑了,慢慢的收起了木劍,坐在屬於自己的角落裏,靜候著來人,靜候著這位意料之外的雨中行者。

……

“我抽到了……這個叫……尖兒是嗎?”

“恩,因為我抽到的是二,尖兒是一,是最小的,所以我贏了。”

“來,彈個腦門兒。”

“我抽到了……十,咦,你抽到了尖兒,是不是我贏了。”

“錯!這時候尖兒是最大的,來,彈個腦瓜蹦兒。”

“……咱倆都抽到了尖兒,這怎麽算。”

“紅桃尖兒比黑桃尖兒大,我贏了,來彈個腦門兒。”

“……”

這場雨沒有絲毫休止的意思,空氣中的一股股溫潤也絲毫不能阻擋亭中的火熱。

換了一身樸素麻衣的花義捂著腦門兒,昏昏沉沉的扔掉了手裏的牌,深吸了一口氣,隨著一股子清新進入體內,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

“頭領昏過去了,山裏的兄弟亂作一團,我就直接跑出來了。”花義慢慢的說道,有些虛弱的聲音在雨聲的陪襯下,顯得更加無力。

對麵的方萬鶴聞言點了點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問道:“那為什麽來找我?我可是一個剛剛踏上這江湖亂世的人……”

“我感覺,感覺跟著你,會有不少的收獲,更何況你還有那神奇的本事,我也是有一顆闖**江湖的心的,這方寸之大,我甚至還沒有走遍億萬分之一……”花義說著說著,心中那藏了多年的熱血悄然沸騰了。

“你是一直在一個山溝子裏待著嗎。”方萬鶴卻毫不留情的在這股熱血上澆上了一碰冷到刺骨的水。

“但是憑我的功法和實力,根本沒辦法通過百花城的職業認定考試,沒辦法得到一個職業,就沒辦法在方寸行走,被逼無奈之下,我才落草為寇……本來隻是想混口飯吃……”花義忍住嘴角的抽搐,慢慢悠悠的訴說著自己的淒慘曆史。

“說起吃的……我餓了……”方萬鶴毫無同情心的摸了摸肚子。

“但是哪怕是賊窩裏,也是實力至上,我成了任人欺負的對象,幾乎每一個山賊都能對我呼來喝去,但是為了一口飯吃,我還是留了下來……”花義已經習慣了方萬鶴的厚臉皮,自顧自的訴說著曾經的一切,說著說著,兩行熱淚就流了下來……

“你那有沒有吃的。”方萬鶴看著花義臉上的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直到最近,賊窩裏也不好混了,無奈之下頭領才帶著我們下山,守在樹林外……直到遇見你,我覺得,我能跟著你混上一口吃的了……”花義的聲音越來越低,聽上去像是沒了力氣,但卻更像是爆發前的沉默。

春雨有了些許倦意,一股股涼風吹來,雨勢小了不少,燥熱悄然回歸,這個江湖卻變的更加吵鬧。

“你那有沒有吃的。”方萬鶴全然不顧周圍的變化,隻是反複的問著同一個問題。

一直盤腿坐在地上的花義聞言,將頭低了下來,渾身慢慢的開始顫抖,雨後的冷暖在心中反複纏繞,化為一道道最為錐心的情緒,讓花義徹底爆發了。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選擇跟著你你卻一直在和我說吃的!難道我真的沒有一點值得可憐的地方嗎!難道你沒有一點同情心嗎!”花義猛然站起身,一雙一直都沒有什麽精神的雙眸此刻卻遍布血絲,整個人身上爆發出來的氣勢似乎讓漸漸平息的雨又有了去而複返的趨勢……

隻是這氣勢,卻布滿了悲傷,如同那雨後春蟲不甘的嘶鳴,頂多算得上是最後的掙紮。

而幾乎和花義臉貼臉的方萬鶴,卻一直很平靜,淡定的擦了擦自己臉上的口水後,方萬鶴笑了……

“你不也一直在和我說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