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名字(11)

“你的話可不可信,我自會判斷。說吧。”

歎了口氣,王莉開始了她的講述。接下來的十五分鍾裏,在這間封閉的審訊室中,黃粱和歐陽倩的世界觀得到了一次洗禮。

王莉的經曆平淡無奇。

生長在農村的她,和同齡人一樣,早早的結了婚。雖然一直沒有孩子,但是夫妻感情和睦,她原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直過下去。

老天爺和王莉開了個玩笑,她丈夫因為趕集遭遇了車禍,沒等送到醫院就一過世了。王莉沒有再婚的打算,也不甘心就這樣在老家窩一輩子。丈夫離世三年後,她經人介紹,來到京陽市打工。

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她成為了一名家政保姆。

王莉的人生再一次發生重大變革,是在距今大約三年前。在一個平常的午後,正在雇主家中擦地的王莉突然昏厥過去,似乎有一股無形的能量擊中了她,讓她頃刻間失去了意識。

再次清醒後,王莉發覺自己身體似乎沒有大礙,她也就沒往心裏去,忐忑了幾天,就漸漸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事後回憶起來,王莉隱約覺得就是因為這次詭異的昏迷,才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

王莉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身上有某種變化,是在她和新任雇主簽雇傭合同的第二天。當時她第一次來到新任雇主的家。但讓她感到意外的是,昨天剛剛見過麵的人,竟然對她沒有任何印象,就仿佛他是第一次見到她。

這樣的事陸陸續續發生了幾次。王莉逐漸琢磨出其中的共同點。

她發現如果自己親手簽下的名字和另一人親手簽下的名字,這兩個簽字在同一張紙上,那個人就會完全忘記王莉的存在。似乎和王莉有關的所有記憶,都在一瞬間被抹掉了。

這個發現讓王莉驚恐不已,她搞不清楚自己身上為什麽會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怪事。但是這種恐慌感並沒有持續多久。

突然有一天,王莉意識到自己可以利用這一點,她當時激動的渾身顫抖。

王莉開始從雇主家裏偷東西。

漸漸的,她愈發熟練的利用自己身上的特性,不留痕跡的進行偷盜行為。她開始篩選下手的目標,貪欲也在與日俱增。

尤其是在偷盜的行徑從來沒有暴露,這讓王莉越發變本加厲。她甚至會時不時的出現在被她偷竊的前任雇主眼前。每當看到他們把自己當作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王莉的內心就會湧上來一股難以言表的滿足感。

她不僅偷了這些人的財富,還偷了他們一部分的記憶,一部分生命。

王莉從來沒有意識到,她還從這些受害人那裏偷走了他們的名字(被害人忘記名字的情況不會在一開始就顯露出來,所以王莉沒有觀察到這一情況)。

王莉原以為這樣的逍遙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她可以靠著偷竊來的財富過著奢侈的生活。但是當昨天一群警察按響門鈴的事後,王莉知道事情敗露了。

她的末日到來了。

“沒錯,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嗎?”

王莉低著頭,沒有看向黃粱。

歐陽倩則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複雜表情,對於王莉口述的話,她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她的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沒有理會坐立不安的歐陽倩,黃粱對王莉說道:“還有一個問題有待解決。把陳璐女士的名字還給她。”

“......在那之前,她必須保證——”

“沒有人會向你保證什麽。”黃粱冷漠的說道,“睜開眼看看你現在的處境吧,王莉,你沒有討價還價的籌碼。”

“我有。”王莉抬起頭,固執的說道,“除非答應我的要求,否則陳璐甭想恢複正常!”她的麵部表情猙獰、扭曲,令人厭惡。

這個人已經瘋了。歐陽倩不禁打了個寒顫。

“讓我來猜一猜。你為什麽會把寫有姓名的小紙條裝進這種首飾盒中,嚴加保管呢?”黃粱自言自語的說道,他把那張寫有王莉和程璐簽名的紙條拿在手上,“類似這樣的東西,在你的地下室中可是搜出來不少啊。”

“......”

王莉死死的盯著黃粱手中的紙條,毫無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這說明,這種紙條對你非常重要,不是嗎?”黃粱徑自說道,“它不僅僅是一個紙條,在某種程度上,它是你和被你奪走名字的人的契約,我說的對嗎?”

王莉已經要叫出來了。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感受到劇痛襲來、體會著鮮血特有的金屬味道,最終她才沒有發出尖叫。但是她煞白的臉色還是充分證明了黃粱所言不虛。

歐陽倩來回打量著黃粱和王莉的麵部表情,她的心已經被無數個問題充斥得滿滿騰騰。黃粱是認真的嗎?他沒有意識到,他對王莉說的話,完全是瘋子才會說出的瘋言瘋語嗎?歐陽倩感到自己的手心黏糊糊的,已經沁滿了冷汗。

程璐女士時常忘記名字的症狀,在歐陽倩看來,很可能是某種古怪病症的初期症狀而已,她雖然覺得很奇怪,但從來沒有往疾病之外的方麵思考過。但是黃粱並不是這樣,他非常輕易就接受了王莉的瘋言瘋語。

為什麽?難道他就沒有疑惑嗎?歐陽倩心亂如麻。

黃粱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王莉的身上,他沒有發現歐陽倩的異常。死死的盯著王莉,黃粱徑自說道:“讓我們合理的推測一下,你如此小心翼翼的保存這種紙條,說明它極其重要,你必須妥善處理。什麽事情會讓你感到危險呢?毫無疑問,是被害人們想起了你的存在。也就是說,這種紙條,即是一種契約,也是一種定時炸彈。我說的對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不,你當然聽得懂。你時刻在擔心這顆定時炸彈會引爆。”黃粱輕輕揉搓著手中的紙條,王莉的眼睛也在隨著黃粱的動作而遊移,“不如就讓我們引爆它,看看結果吧。”毫無征兆,黃粱掏出了一個打火機,他單手拎著簽有名字的紙條,按下了打火機的按鈕。

“不、不要!!!”

紙條並沒有燃燒,黃粱手中的打火機沒有迸發出火焰。

注視著黃粱手中完好無損的紙條,看了一眼黃粱臉上玩味的表情,王莉頹然的癱在椅子上。她心理清楚,自己的最後一枚籌碼也失去了。

這個可惡的男人看穿了一切。王莉絕望的想到。

“謝謝你的配合。我們走吧,歐陽。”

站起身,黃粱推開審訊室的大門。歐陽倩在走出房間的時候,回頭看了王莉一眼,她的身影看上去如此的瘦小,仿佛是一個被人丟棄的布娃娃一般。

在派出所一樓的大廳,他們看到了徐聰。

“老黃,事情辦完了?”徐聰問。他揮手讓身旁的一名警員走開。

“嗯,多謝你幫忙。有時間我一定請你吃飯。”黃粱說。

“那敢情好啊。你這就要走?”

“嗯。再見。”黃粱點了下頭,轉身向派出所的大門走去,“對了,”他轉過身,對徐聰說,“徐聰,你盡快那些紙條都燒掉吧。”

“你說的是那些從王莉家地下室中找到的紙條?”徐聰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表情。

“嗯,如果你想盡快結案的話,就把紙條都燒了。”

說完後,也不等徐聰有任何反應,黃粱推開玻璃門,走出了派出所。歐陽倩匆忙的道了聲別,快步跟上黃粱。

“什麽啊...”

徐聰莫名其妙的看著黃粱的背影。

“黃粱,你能解釋解釋剛才發生的那一幕,究竟是什麽意思嗎?”坐進車內,歐陽倩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對黃粱追問道,“你能不能別賣關子了,我快要被你逼瘋了!”

“你相信王莉的話嗎?”黃粱反問了一句。

“不相信。”歐陽倩毫無猶豫的搖了搖頭,“神誌正常的人怎麽可能會相信王莉的說辭?”

“我相信。”

“所以你有精神方麵的疾病?”歐陽倩認真的打量著黃粱。

“......沒有。”

“不可能啊...”

“我似乎從你的語氣中,聽出你有些遺憾?”

“不、不是。”歐陽倩揮了揮手。

“我相信王莉的話,因為我曾經遇上過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情。”黃粱麵無表情的說道,“在那場變故中,我的摯友遇害了。”

“你指的是雷軍?”歐陽倩小心翼翼的問到。

她曾在調查黃粱的過往經曆中看到過類似記錄,但是那些隻言片語很是諱莫如深,她並不了解其中的來龍去脈。她一直對這件事很好奇,但是她很清楚,這種事如果黃粱不想說,她再怎麽問都沒有。

“嗯。”

“......你不想說?”

“嗯。”

“好吧...”歐陽倩歎了口氣。

他還是不信任我。她想。

看了她一眼,黃粱能感受到她的落寞。“不是不信任你。隻是不想把你牽扯進來。”他說道,“生命異常的珍貴,尤其是在你親眼看過它是多麽脆弱之後。”他落寞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