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吃顆糖

和煦的秋風吹入城中,止步於一輛停在街旁的小推車前。

推車上,有座用稻草麥秸編織而成的圓籠;圓籠上,插滿著一支支串著紅色野果的竹簽。在地處南江南的萍水郡,這種新奇玩意兒不出意料地迎來了人們的好奇目光。

站於推車後的壯實漢子心中暗喜,立即扯開了嗓子道:“誒!賣糖葫蘆嘞!誒!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賣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嘞!一串兩文!兩串三文!賣糖葫蘆嘞!”

漢子姓徐,是北方人。而他嘴裏的糖葫蘆,便是在北江周邊地帶流行的糖果小吃——糖墩兒。糖墩兒一般是將野山楂野用竹簽串成串後蘸上麥芽糖稀而成,糖稀遇風凍硬,吃起來又酸又甜,冰涼可口,深得孩童歡喜。這糖葫蘆在北方一文一支,到了這萍水郡則翻了一倍,成了兩文一支——倒也怪不得這姓徐的漢子,他自雍華最北的建州一路風塵仆仆來到這南江以南的雍州,可是花了不少盤纏的,所以總得賺回些車馬錢。

在吆喝完一陣後,他坐在車後的椅子上,解下腰間那頗有北方氣息的毛皮水囊,潤了潤喉。

說實話,他不是自願背井離鄉的……無奈那北邊的軍武蠻子整天蠢蠢欲動,以數千數萬之眾越境犯界。而雍華這邊,雖有黷武城於最北頂著,但北方兩州還是被攪得不大太平,一直留在那鐵定就隻有充軍做壯丁的一條路能走。而徐漢子雖長得壯碩,可心底卻不是膽大包天的主——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事情,他是頂頂怕了,別說殺人,就連殺豬他都不行。既然家中二老前一陣已溘然長逝,自己又沒娶妻成家,那就孤身一人南下碰碰運氣,就算掙不到多少銀子,能見見那被譽為‘天下華貴統共一石,雍華國都獨占八鬥’的雍陽城也是賺了的。

不過話說回來了,若是這糖葫蘆的生意不好,糊不了口,那改行賣煎餅果子也是可……

“請問,糖葫蘆怎麽賣?”

一聲清澈的嗓音,將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之中。

壯實的漢子猛然抬頭,看向那站在推車前的年輕男人。

這些南下的日子裏,他也算是見過了不少衣著亮麗的貴胄子弟,明白了長輩嘴中所說的‘鮮衣怒馬’究竟為何意。他本以為所謂的英俊瀟灑就是那樣的了……直到此刻。

年輕男人隻穿著一身樸素白衣,五官雖很端正,算得上是濃眉大眼,但也沒有到傳聞中貌若潘安的地步。然而,也許是因為其那平和的神態、又或許是因為其不凡的氣質、抑或許是什麽其他不知該如何描述的緣故,姓徐的漢子僅僅隻是看了他一眼,便暗自在心中喊出了一句‘好一個玉樹臨風的小兄弟!’。

沒等這份心中驚歎稍稍淡去,他不經意地瞧見了那跟在男人身後的,牽著水靈女孩的婀娜婦人,心中又是一怔。他本是不大懂啥叫‘天作之合’的……這下倒是完全明白了。

“請問,糖葫蘆怎麽賣?”

似是以為他沒有聽見一般,那年輕男人略微加重嗓音,又重複了一般。

“哦哦!”徐漢子這才回過神,連忙開口道,“一串兩文。兩串三文。”

“那我拿一串。”

“好嘞!”

年輕男人淡淡一笑,從腰間錢囊中取出兩枚銅板放在推車上,接著伸出手,從那竹籠上小心取出了一串糖葫蘆。

剛要轉身離去,便聽那壯實漢子用那粗獷的嗓音,由衷地說道:“兄弟好福氣!”

……

白秀才有些哭笑不得。

不僅僅因為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來了個兄弟,還因為那站在自己身後的‘婦人’,可遠遠不是他的什麽內人拙荊。

白秀才輕歎口氣,轉過身,彎腰蹲下,將那串糖葫蘆,遞給了已然兩眼放光、咽著口水的小鯉手中。

“謝謝白哥哥!”

看著小不點那開心的模樣,他情不自禁地有些遐想。

若以後自己結婚生子,也育有兒女的話,是不是也會像她一樣活潑可人?

白秀才微揚唇角,衝著掌櫃微微一笑。

後者輕搖薄扇,眯了眯眼。

今日難得虹鯉館閉門休業一日,掌櫃帶小不點出門遊玩市集,也順便添置一些秋冬衣物;小二則被掌櫃下令,在這難得的休息日還要出城去進些柴米油鹽,便一早就垂頭喪氣地出了店門;而至於無所事事的白秀才,原本是打算在自己的那間小屋子裏待上一整天的……怎料跑堂後廚卻偷偷在那後院擺上了賭桌,四人說是要趁掌櫃不在賭個不‘醉’不歸,連幾隻大公雞都準備好了。白秀才自然不敢與他們再賭下去,掌櫃便讓他與她們一同同行,一起把衣物買了——也不知是否是因為擔心他,又會去把所剩無幾的碎銀都給丟到那滿燕院去了。

所以,就同行了。

白秀才微側過身,看著那北方壯漢的羨慕眼神,無奈一笑。

城裏的鄰裏熟人皆因知情而不說穿,但在這些遠道漂泊而來的旅人眼中,他與她們,可能就是一幅一家三口的模樣吧。

雖說,她比他,要大了二十——

“去買衣服了。”

動聽的女聲傳入耳畔,他心虛一驚,連忙賠笑著點了點頭。

她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掩麵輕笑。

吃幹淨糖葫蘆的小不點舔了舔嘴,小跑著將竹簽扔到了街旁的瓦罐壺中,又小跑著回到兩人身旁,一手一人,牽起了他與她。

笑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