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幽默是種挺高的藝術形態,常以自己的痛逗笑旁人。

趙昕遠覺得自己挺幽默的,既是表演者,又是觀眾。比如,自以為按照設置的程序,可以逐步漸進到下一階段時,她說,不知道他是不是她的朋友。

自小嬌生慣養被家人寵大的他,對於想要的,很少得不到。物質層麵,他向來有極好的。幸而自身天賦尚佳,學習也努力了就有回報。

當得到變得太容易時,對大多數一眼望得到盡頭的事,他都沒了興趣。用修養掩飾不耐煩,用最基本的為人處事原則應付日常交流。甚至內心十分孤傲,被人當麵折辱了說他不曾是朋友,他何時屑於再去問為什麽?

但這人是她時,他異常憤怒。

不知在哪一刻對她動了心,總之不是第一麵,也不是第二麵。

對女生的喜歡,上一次可能追溯到幼兒園,他喜歡上了班裏最漂亮的女生,但這種喜歡在第二天發現對方連算數都不會時戛然而止。

初高中,他有陸續被大膽的女生表白過,但他也沒有過喜歡的女生。太多事,做數學題、打球、拚圖、玩遊戲、看書,這些都要比談戀愛好玩。

趙昕遠壓根不相信一見鍾情,他對寧清,也不是。

對,他語文能考高分,讓人頭疼的作文他都能寫個標準的考場作文拿到不低的分數。但他卻無法精準描述給出總結,他為什麽喜歡她。

她太特別了。

她永遠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人。

聰明人的掌控欲和占有欲,要比尋常人強,但他們對大多數事的不在意掩飾了這一特質。

如果喜歡是一道已知結論需要推導過程的證明題,經驗的空白讓他無法用歸納推理,也無任何公式定理可供參考。

那隻能用反證法,如果他不喜歡她,為什麽對她會有占有欲?就算知道徐晨是她的好朋友,他沒有任何理由妨礙她交友,但他絕對不喜歡這種感覺。

原以為有資格問,如果同為朋友,我會不會不一樣些?

結果他連朋友都算不上。

“信任吧。”寧清想了想,如果他非要一個答案。

“你不信任我?”趙昕遠冷笑了聲,“所以你寧可信任徐晨,都不願意給我信任?”

“這不是一回事。”寧清的手插在校服口袋裏,“我不覺得我們適合做朋友。”

“那你總要給我個理由吧,當初是你問我,我們是不是朋友。現在你又突然說不信任我,寧清,你不覺得你反複無常嗎?”

聽著他的指責,寧清低頭逃避他太過認真的眼神,看著路旁的雜草。她從不是背後說人是非的人,也根本不知道如何開口,隻想逃避問題。

“你愛怎麽想我就怎麽想我,我不在乎你說我反複無常。”

嗬,不在乎?她到底在乎過什麽?

依照他往日的脾性,早一走了之了。沒有人值得他放下他過高的自尊,再三追問一個為什麽。任何關係中,逼問另一方,總是件不體麵的事。

趙昕遠看著她低著頭不說話,跟他僵持著又不離開,微微撅起的嘴倒像是在鬧脾氣。

喜歡就是件很煩人的事,將人說話做事的邏輯推倒重來,是他厭惡的無序感,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中。

他心中憋著火,在她這個狗脾氣麵前,他也隻能變得沒脾氣。

“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任何誤會。如果我做錯了什麽,你能不能跟我說清楚?”

寧清抬頭看他,很重要的人,是多重要?

趙昕遠看著她眼神中帶著迷茫,明明是那麽倔強的女生,一句話都不說,他卻覺得她一臉的委屈,哪還能跟她計較她的說話傷人?

他再也忍不住摸著她的頭,軟下聲慢慢地哄著問,“遇到什麽事了嗎?你怎麽連我都不相信了?”

見她依舊沉默,“不想講沒關係,明天說也可以,就是別跟我生氣行嗎?”

他的手掌在她腦袋上輕柔地撫摸著,這是寧清第一次被男生摸頭,她並不抵抗,甚至喜歡這種感覺。

小時候她鬧了脾氣,媽媽很忙,總會把她關起來讓她冷靜,沒有時間和耐心來哄她。這樣是對的,遇到事她會冷靜,別人也無義務來安撫她的情緒。

這樣她也不擅長訴說情緒,無論是誤解還是被誤解,她都不想解釋。臉上雲淡風輕,內心裏在跟自己鬧別扭。反正也不會有人來耐心哄她,不如憋著裝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

他卻在哄她,比任何人都要有耐心地在等著她。在他麵前,她好像不需要害怕自己依舊沉默著,他就耐心頓失拂袖而去。

她問他,“如果我不說,你會怎麽樣?”

趙昕遠笑了,真想捏她撅起的嘴唇,“我不會怎樣。”

“你不會走嗎?不會不理我嗎?”

他的心都要徹底融化,在她發絲上的手漸漸下移,輕觸著她的臉頰,她的臉可真小,“我不會走,我永遠都會理你。”

說完又覺得這人實在可恨,明明是她不理他,卻要來問這種問題,搞得是他做錯了事一樣。

寧清不想再問醫院的事,他不會是這種人。她更不想當背後嚼舌根的引起他和朋友之間的不悅,不說就什麽事都沒有,她心裏知道不是他就好。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有耐心?你對所有人都這麽有耐心嗎?”

聽到她第二個問題,趙昕遠真想把她臉頰上的肉給掐疼了,問問她腦子清不清醒。她哪隻眼看到過他對人何時這麽耐心過?

“你張口汙蔑人也要拿出個證據,你倒是說說,我對誰還有這麽耐心過?”

“誰知道呢?你朋友那麽多。”寧清拿開他的手,“對於關係好的,你都會這樣動手動腳嗎?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趙昕遠再次笑了,沒有被她氣到,內心的猜測被她的舉動隱隱證實。

她是否喜歡自己,這是道概率題,並非五五開,隻有絕對的0與1.

這個點路上的人已經很少了,即使有,學生也都在快步往宿舍走去,自是無暇看昏暗路燈旁站著的一對男女。能在這都見怪不怪,小情侶都在漆黑的操場上待著呢。遠處傳來頗大的聊天聲,是去宿舍抽查的幾個班主任正往回走。但他們也不會到這邊,會往另一條專用來停車的道走去。

寧清剛被他哄了不生氣,結果看到他的笑,這是在笑她的刻板嗎,“喂,你笑什麽?”

趙昕遠做事求穩妥,告白不在這個階段的步驟設置裏。如果失敗了連朋友都做不成。他自以為聰明能看透人心,但對於寧清,他真沒把握。

但所有的計劃,都能在一瞬被推翻重來。

“笑你反應遲鈍啊。”他也緊張,一開口就嘴賤著以為能烘托氣氛。

老天,他實在不是個能搞浪漫氛圍的人。

“我耐心算不上好,也不喜歡與別人有肢體接觸。”趙昕遠嚴肅了麵容,非常認真地闡述了一個事實,“寧清,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有想過,是說能不能當你男朋友,還是你能不能當我女朋友。可是,此時他卻隻想說,在一起。

他們本就該在一起,而不是成為彼此的男女朋友。

他咬文嚼字地想,這兩者的表述是不同的。

看著她沉默著,他嗓子很幹癢,剛剛篤定的猜測被她的沉默再次推翻,“你為什麽不說話?”

“你想我說什麽?”寧清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這個人,他都沒有問她問題誒,她能說什麽啊?

趙昕遠內心一陣煩躁,她就不能給他個痛快嗎?連拒絕他都要這麽淩遲嗎?

“我想你說,你喜歡我,你也想跟我在一起。”他終於生了氣,挑釁地反問她,“那你能這麽回我嗎?”

寧清不知此刻內心什麽心情,隻是看著他生氣都覺得格外可愛。乖乖聽了他的話,跟他認真地說,“我喜歡你,我也想跟你在一起。”

這下輪到了趙昕遠驚訝,這跟個複讀機似的,雖然他心跳得還挺快,就快當真了,“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你不信就算了。”

寧清這下真繼續往前走了,不想理這麽笨的他。

趙昕遠懵了五秒,向前跑著追趕上了她,這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再不怕她甩開。

“那我說喜歡你的時候,你為什麽沒反應?”

“我該有什麽反應?”寧清瞪著眼前的清俊少年,“我這麽好,你不應該喜歡我嗎?”

極度的內向與坦然,是集於一體的,隨她的心情任意橫跳。

這對趙昕遠來說,可真是又愛又恨。剛剛把他折磨到懷疑自我,現在又給了他一顆糖吃。不,不是一顆,是一罐,通通都給了他。

“應該。”他悶笑著,又不放心地再次確認,“那我們算是在一起了嗎?”

“喂,難道你牽了我的手,還不算在一起嗎?”

趙昕遠牽著抬起她的手腕,放開後,低著頭認真地將他的手指塞到她指節空隙間,填滿後,兩個溫熱的掌心貼在了一起,“這樣才叫牽手。”

他長得很帥,卻如此嚴肅的表情做著這麽......纏綿的動作,還將十指交纏的兩隻手示意給她看,一本正經地跟她說,這才叫牽手。

寧清的臉發燙,又不想承認自己的害羞,咬著唇問,“這麽熟練,你是不是牽過很多女生的手?”

趙昕遠牽著她的手往前走,聽了她這話,瞥了她一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笨嗎?”

見她不說話,他倒是來事後算賬,“那個誰,是你朋友。你說信任不是一回事,你倒是說說,你是更信任他嗎?”

寧清不想回答他這個純屬挑事的問題,她要是開口承認了錯,他指不定怎麽得寸進尺排擠她呢。

“好啦,就到這停吧,再往前走就女生宿舍了。”寧清膽子大,敢戀愛,卻想將他珍藏,不想讓人知道。

“那你得回答了我的問題再走。”趙昕遠自然不舍得。

寧清放開了他的手,掃了眼四周沒有人。

“這樣可以嗎?”

他還沒來得及問她什麽可以,就見她踮起腳尖。下一秒,她的唇,就覆在了他的唇上。

很柔軟,是她的味道。

可他還沒來得及更進一步感受這個吻的滋味,她就跑開了。一路往前跑,連頭都沒有回。

寧清的心跳得很快,當熄燈躺在**後,都覺得臉在紅。自己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兩個人的初吻,就她主動了嗎?

她就碰了下,不算是初吻吧?

可是他先說了喜歡她,她主動親一次,也沒事吧?總不能什麽事都讓他搶了先吧。

在他麵前能裝淡定,一個人時再也瞞不住,在**翻來覆去。就好想明天能見到他,好喜歡跟他牽手的感覺。

被下鋪說了句你在搞床震呢,寧清終於平躺住了不動,掀著被子蓋住了臉。

睡前她得出了一個結論: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依賴他了。

趙昕遠摸著唇,回味著那個蜻蜓點水的吻。

剛往回走時,如果這個吻是她的禮物,那這份禮也太大了吧。但走到校門口時,已經開始覺得她小氣吧啦的了。

他笑著罵自己,你這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寧真站在車旁,看著兒子帶著一臉笑意地走來,並沒發現她。她恍惚了一下,這不像是平常的他。

“媽,你怎麽來了?”看到寧真,趙昕遠收斂了表情。

“這個問題應該我問你,你去哪了?”

趙昕遠上了車,“有事。”

“什麽事,要這麽晚?都快十一點了,這麽晚不回家安全嗎?”

“你覺得我這麽大的人了,晚上一個人連家都回不去嗎?”他打開了車窗吹風。

寧真深吸了一口氣,與青春期的兒子相處的經驗就是,少說話,少管他。

“媽媽隻是擔心你。”

“學校離家三公裏多,你可以擔心,但沒必要。”

寧真被噎住,說話脾氣跟他老子一個模樣。

母子倆回家進屋時,趙澤誠正從書房走出來。

“爸,這麽晚了你還沒休息啊?”趙昕遠跟他爸打了招呼,轉身去了廚房倒了兩杯牛奶,一杯遞給了他爸。

趙澤誠這是受寵若驚,青春叛逆期的兒子很少主動這麽幹,接過牛奶,“這麽晚了,最近學習累嗎?”

趙昕遠喝了口牛奶,舔嘴唇時都想到了她的吻,“挺累的,體育課都被壓縮成了一周一節,運動時間越來越少了。”

這可是第一次聽到兒子喊累,“那你要多運動啊,這才高二,高三身體吃不消怎麽辦?”

“爸,您能不能給我買輛自行車啊?這樣我每天騎車上下學,既不耽誤時間,還能順便用來鍛煉身體。”趙昕遠揉了揉頸椎,“也就三公裏,挺安全的,一天到晚在教室坐著渾身難受呢。”

趙澤誠沉吟半刻,“好,我讓人去給你挑一輛自行車。你給我好好運動,好好學習。”

“謝謝爸。”

寧真在一旁冷眼看著,兒子鬼腦筋多。這事跟她講,她不會同意,也不相信這個扯淡的理由。

跟他爸講,趙澤誠拍板同意了,她還能講什麽?

隻能明天跟劉娟說,兩家人不能輪流接送了。

她也要讓李慧給她盯著,看看兒子在學校裏搞什麽花頭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