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他們的角色似乎進入了互換,寧清在等著趙昕遠給她打電話。

一個要還錢的人,是不會想主動聯係討債人的。

顯而易見,趙昕遠在晾著她。

一下子,三十萬就沒了,寧清真在想,今年是不是她流年不利,注定要破財。這樣還能安慰自己,破財是消災,隻要人沒事,錢花也就花了。

關於這種亂離怪神,寧清是不相信的。就算那東西真的有,師傅也就是個中介。各個行業的中介市場都魚龍混雜,麵對信息差,不騙人不恐嚇打心理戰,隻獲得市場應得報酬,這是對人性的考驗。

蔣月信過,當年家裏出了事,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請了師傅上門看家中風水。師傅上了門,神神叨叨地把家中風水格局都看了遍,下了定論,說有人在害你們家,再問,有沒有看到過附近有人晚上燒紙?

蔣月驚了,說我前陣子晚上在樓上晾衣服時看到了隔壁的又沒事在燒紙,可是那是好幾個月前了。

師傅點了點頭,說這是把自己家中災禍往你家引呢,就盼著你家不得好。冤孽也要等時間來,哪有立竿見影的。要是不破解,後麵還有個更大的劫在等著你們。人呐,倒黴起來涼水都要塞牙縫的。

蔣月又恨又怕,當即就被師傅嚇到了。人都請來了,哪有不化解的道理。紮了紙人,晚上跑去一條偏僻的路上,一路走一路燒,將冤親債主送走,不能回頭。大門和廚房門的上方都掛了塊牌子抵擋災禍。

就這一弄,就花了她私房錢一萬多。從那之後,蔣月更加恨透了他們一家。這個世道就是好人沒好命,壞人享大福。

後來蔣月才敢告訴女兒,她花了多少錢,為了他們寧家花了多少錢。

寧清壓根就不相信這類騙錢玩意,她也不敢跟蔣月說這十五萬的事情。還是努力工作,快點把窟窿填上。

十月伊始,院裏更忙碌了些,甚至多了些公共建築項目,以前可沒這麽多政府當甲方的項目。據劉明說是本城龍頭設計院的領導退休了,關係網上出現了斷層。

項目審批環節是一大難點,如果一家帶有官方背景的設計院能加快審批速度,自然項目不愁。市場競爭是激烈的,一有空缺,便會被瞬間蠶食。

雖然每一年都在喊著經濟下行。但作為一個行業內人,她覺得在燃燒,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在掙錢。剛參加工作的前一年,經濟工作會議主題是城鎮化擴大內需。基建與房地產繼續大發其財,帶動了建材業釋放產能。下手快,脫手更快。這種激烈的程度讓人害怕,仿佛下一秒錢就沒得掙了,必須撈一筆是一筆。

那一年,寧清拿著挺高的年薪進了設計院。她簡曆不差,研究生師從係主任,實習經曆豐富,論文發了期刊,還拿了推薦信。但她覺得,是趕上了好時候。

建林集團一個展覽館的項目又交給了他們院,分到劉明組的時候,劉明交給了寧清。

“沒想到,建林集團的林總還認識你。”晚上加班時,劉明倒了杯水,踱步到徒弟麵前,“還跟領導誇了句你工作認真。”

“一麵之緣,就上次在工地碰到了。”寧清眼睛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挺茫然的,完全不知道那個林總會記住她,“領導知道了我工作努力,年底可得多給我發點年終獎了。”

劉明嘖了一聲,“去年年終獎那麽多,還覺得少啊?”

“誰會嫌錢多呢?”寧清歎了口氣,“今天去建築那瞄了眼,這個展覽館工作量可不小,手裏還有好幾個外審後要修改的,真怕忙不過來。”

“放心吧。”劉明知道她很拚,聽到她弦外之音的抱怨,“你一注考下來了,今年項目量又這麽多,肯定不會少了你的。”

“謝謝師傅!”聽著領導的大餅,寧清心裏想得是,錢不到位,拿了年終獎就跑,“想不到建林集團要特地建個展覽館來陳列公司的發展曆程,估計主要是董事長本人的豐功偉績宣傳吧,真誇張。”

“這有什麽誇張的,你們年輕人少見多怪。”劉明喝了口枸杞茶,跟徒弟上課,“八十年代出了批國營廠長,通過改革把廠子搞活了,那時候被當成了典型搞宣傳。有些個廠長心裏飄的啊,按照自己的模樣搞了個雕像放在廠區,還要求職工每天對著雕塑敬禮呢。”

“建林集團這麽大規模,搞個展覽館已經很低調了。”劉明把誤吞到嘴裏的枸杞嚼了咽下,“好了,不耽誤你加班,我下班了,你也別熬太晚。”

趙昕遠來了京州,還挺忙。

早有人幫他租好了麵試場地,他連著幾天從下午麵試到晚上,趁麵試者做題時才能溜出去買杯喝的。結束後剛好跟Sam開個會,再開始他的工作。

忙碌是借口。高中學習強度之大,也能見縫插針跟她散步。更何況有了通訊軟件,發個信息隻需一念之間。

但除了電話號碼,他們並無任何聯係方式。能在微信上搜索號碼,他查找過她,沒有主動添加她。

等到他閑下來,是一周之後了。

周五,他找了附近的網球場地,約了新教練打球。回家洗完澡後拿著電腦出門,在涼爽的戶外喝點東西,把積累了一陣子的資訊掃了個遍,吸收大量信息。

直到晚上回家時,他才打了她的電話。

第一通,她正在通話中。

隔了十分鍾,他再次撥打,依舊是正在通話中。

他剛掛了電話一分鍾,手機就震動,是她的電話。

“跟誰打那麽久的電話?”

“工作電話,你有事趕緊說,我怕人再打進來。”寧清正焦頭爛額,這個甲方誇張到來設計院蹲點要圖,昨天才改的方案,建築施工圖畫成這樣,她沒法繼續做,正打電話聯係人。

“你很忙嗎?”

寧清沒時間跟他扯淡,“這樣吧,我先掛了。你加我微信,或者直接發信息。把時間地點告訴我,我忙完就回你。”

趙昕遠都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她掛了電話。

嗬,真像欠債躲債主電話的。

等寧清忙完已經十一點了,又累又餓。

她騎著電瓶車在回家路上打包了份牛肉粉,從公司到家,騎行兩公裏,加上等待紅綠燈,十分鍾。

進家門時突然想起了那通電話,她邊吃粉絲邊看手機,他並沒有發信息給她,也沒有添加微信好友。

現在都快十二點了,顯然不適合打電話。發信息,如果對方沒有靜音,會有提示聲。

寧清突然覺得自己矯情什麽呢,微信裏一大半聯係人都是同事和甲方,加個微信沒有任何特殊含義,隻是方便聯係。

她直接複製了號碼,打開微信搜索。他沒有禁止通過電話查找,一搜就搜到,她備注寫了:寧清。

突然沒了胃口,她把幹絲和牛肉挑著吃完,剩下的粉給倒了。

洗了澡出來,坐下吹頭發時看了眼正在充電的手機,他同意了好友申請,還發了條信息:下班了?

寧清右手抓著吹風機,熱風吹在半幹的發絲上,左手食指點了個“嗯”。

“回家了嗎?”

她真的很煩,工作上一堆火沒處發。這個有女朋友的人,能不能別總是半夜來問她到沒到家,關他屁事。

“啪”地把吹風機關了扔桌上,她拿起手機發了,“請問什麽時候見麵,我把錢取了給你。”

“明天,我睡醒了通知你。”

“好的,謝謝。”

周六,寧清正睡的雲裏霧裏時,被一個電話吵醒。

她艱難地翻了身,從床頭櫃上撈過手機,看了眼號碼,“媽,這才幾點,你打我電話幹什麽?”

“都十點了,你還沒起?”聽著女兒帶著濃重睡意的責怪,蔣月心虛了,她可能晚上熬夜加班了,“我給你打了五萬,你查收下。”

“你給我打錢幹什麽啊?”寧清換了個姿勢,趴著睡,含糊著說,“不要,我有錢的。”

“算了,你睡吧,今天有空給我回個電話。”

昨天真累到了,從回籠覺裏醒來,腦子一片空白,躺在**發呆。等她拿起手機,都中午十二點了。

趙昕遠早發了信息給她,告訴了她時間地點,是一個吃飯的地。

估計看她不回,又發了個問號。

寧清瞬間清醒,連忙撥打了電話過去,他很快就接了,“對不起,我剛剛在睡覺,你不會去了吧?”

“我還以為你躲債去了。”趙昕遠當然沒出門,他又不是傻子,學電影裏坐在餐廳裏獨自等待浪費時間,“這點錢,不至於讓你躲我吧。”

“對不起,我真沒看到信息。”寧清邊說邊查距離,設計院在很好的地段,她租的房子是靠近市中心的,餐廳距離她大概三公裏,“還來得及的,這頓我請吧。”

她手指向下滑著屏幕,看到了人均,吸了口涼氣,跟他商量著,“這家是不是需要等位,來不及的話就換一家吧。”

“不用,我已經定好位置了。”

電瓶車昨晚沒充電,寧清洗漱完,帶了手機和銀行卡就出門,騎了輛單車就到了餐廳。

她被服務生領到包廂,服務十分誇張,還幫她把包放在了旁邊的椅子上。趙昕遠已經在座位上等著她了,正在翻菜單,抬頭看了她一眼,“要見您一麵真不容易,能理解當債主怕人跑路的心情了。”

他又瞧了眼她的包,一個帆布袋,裏麵顯然是空的,“我還以為你要背個蛇皮袋滿滿當當地來呢。”

包廂裝修頗有民國風,木質為基調的地板、圓桌和窗戶,頂上又是一盞水晶燈,深色的窗簾掩住了窗外的風景,從縫隙看過去,位於二樓,正是一片綠蔭。

本該容納六人左右的圓桌,包廂內就兩個人各占一方地坐著。

“吃完飯就去取錢給你,你被搶了可不關我事。”

趙昕遠把菜單遞給了她,“你看看還要加什麽菜。”

這是吃火鍋的店,寧清翻了兩頁菜單,為什麽一隻蝦,而不是一盤蝦,就要一百多,他還點了好幾隻,沒了勇氣往後翻,“夠了夠了,別加了。”

趙昕遠看著她的小動作,笑了,“你都大方地給我十五萬了,這頓我請。”

“不用,你點挺多的了。”她合上了菜單,“不夠再加吧。”

“我媽找你,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剛剛來時起了秋風,寧清捧著杯熱茶捂手,“沒有必要,而且不是你媽找我的。她是為你好,隻是怕你被這些雜事影響。”

趙昕遠看著她,這一句沒有必要格外刺耳。她同當年一樣,無比冷靜,戀愛時她的依賴與纏人,甚至是撒嬌發脾氣,仿佛是一場錯覺。

“你什麽時候這麽虛偽?”

“一向虛偽,可能你沒發現。”寧清麵對他的諷刺,笑了笑,“就像你在美國讀書,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選擇的可能性都要比當年選京州大學好。她做的決定,是對的。”

“一見麵,你就要來給我上課?”他覺得好笑,“你有什麽資格跟我提當年?”

“OK,我道歉。”寧清低頭喝茶。

這麽多年,她早已不懂他了。剛進來時,他能跟她和顏悅色的開玩笑,說了幾句,碰了他的逆鱗,他一句話就能讓她清楚自己的位置。

看著她低頭像是要哭的樣子,趙昕遠並不覺得抱歉,“生氣了?”

“沒有。”寧清搖頭,“是我不該跟你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