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七點半了,爸媽依舊沒有回來。今天去養雞棚時聽見了小雞的叫聲,他們可能會睡在那,晚上是一定要有人在守夜看門的。

寧清沒有打電話問,怕打擾他們。在家待著也心煩意亂,她換了運動鞋,帶上了鑰匙,準備出門跑步。

開了門,清冷的空氣便撲麵而來,她凍得跺了跺腳。當快走到李老太家門口時,餘光看到樹下有個人影,又看了眼她家廚房,正燈火通明。

這大晚上的,寧清突然害怕,聽媽媽說過,有看到過李老太鬼鬼祟祟地在三更半夜時拿了黃紙在樹下燒,非清明非忌日,也不知道在幹什麽壞事。

她嚇得從快走變成了跑,結果後邊的影子還跟了上來,她跑得更快了。

“你跑什麽?”趙昕遠嫌屋裏熱,出來透口氣,看到了她從家出來關了門,走到樹下時看了他一眼,就跑了。

寧清刹住了腳步,回頭看了走上前的他,“你有病啊,一個人站在樹底下幹什麽。”

“你又沒做虧心事,心虛什麽呢?”趙昕遠多聰明,猜到了她在想什麽,態度跟她大爺似的問她,“這麽晚了,你幹什麽去?”

“跑步。”寧清往前走著,他也沒有要回去的意思,“你也要一起跑步嗎?”

“我吃多了,你帶我溜達一圈。”

寧清看著他外邊是件毛衣,“你要不要回去披件外套?鄉下晚上很冷的。”

她剛回來,都能明顯感覺到,在家的晚上要比在學校的晚上冷。

“不用,我熱著呢。”他一口否決,雖然他就穿了這一件毛衣。小夥子怎麽能怕冷?跟人出去散個步還要回去加衣服,多沒麵子。

鄉下的夜晚是極靜的,除了零星的電瓶車駛過,這個點便幾乎沒有人出來。寧清踏在寬敞的馬路上,呼吸著新鮮而帶著涼意的空氣,一抬頭,竟然有星星,雖然隻有零星的幾顆散落在天上。

可能在學校心總是緊張的,哪有心情仰望天空。看到了尋常事物,也能有孩童般的好奇與驚喜。

“那是什麽?長得跟韭菜似的。”

兩人走到了村子的一端,有一盞路燈亮著,再往前沒了房屋,馬路旁邊是一大片土地。

寧清順著趙昕遠的視線看過去,在路燈的照耀範圍內的土地裏有莊稼,的確跟韭菜一樣,冬天裏還是綠油油的。

她想了想,“水稻吧。”

趙昕遠懷疑地看了她,“真的嗎?”

寧清內心翻了個白眼,你這個城裏人,哪裏懂莊稼,還來質疑我這個農民的孩子,“當然啊,我小時候還插過秧呢。你有下過地嗎?”

他看著她一臉自信,搖了頭,“沒有。”

“插秧可辛苦了,得光腳進灌滿水的泥裏,還會遇上吸血的螞蝗呢。”隻記得是天氣十分涼爽的時候插秧種水稻,那就是秋天,她越說越肯定,“這就是水稻,秋天插秧,等到開春了就能割了去碾米了。”

說完,寧清替他找補了句,“你沒下過地,不知道也正常。”

兩人往前走著,見趙昕遠依舊沒說話,寧清轉頭看了他一眼,她看出來了,一張英俊的臉,在憋著笑,“你幹什麽呢?”

趙昕遠被她戳破,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看著她一臉自信又得意的樣子,他都沒忍心糾正她,“我覺得,你地理小高考要考C了。”

寧清一臉懵,不明白他在什麽。

趙昕遠拿出手機,拇指在屏幕上敲打了幾個字,點擊了搜索鍵後,把手機遞給了她。

寧清掃完了頁麵,把手機丟給了他,一個人獨自快步往前走著。

他多走了幾步就追了上來,“別生氣啊,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還多學了一個知識點呢。”

“你明明知道,故意看我笑話是吧?”

趙昕遠差點撞上突然轉過身的她,看著她的一臉怒意,竟莫名顯得嬌憨可愛。這不是她的性格,第一次見她時,多彪悍啊。

“我說真的嗎,就是在暗示你說錯了。”他十分委屈,“我也沒想到你是這個反應啊,這不是常識嗎?”

再次被他提起她剛才的賣弄,寧清隻想讓他消失,“行了,你回去吧,讓我一個人跑步。”

“好了。我道歉,行不。”趙少爺終於低頭認錯,“我忘了回去的路了。”

寧清氣呼呼地繼續往前走著,“你不是地理挺好的嗎?這點方位感都沒有嗎?”

“還真沒有,你總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吧。”

“趙昕遠,我之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無賴呢?”她之前跟他不熟,隻以為他高冷,結果剛熟了,他就會欺負人,還罵她沒常識。

這條馬路盡頭能通往外邊的公路,此時一輛車開到了前邊的馬路口,黑暗中燈光格外明顯。

轎車上下來了一個女人,寧清眯了眯眼,就一把抓住趙昕遠的胳膊,把他拉進了旁邊的田地裏,躲到了桃樹背後,還把他給拉著蹲下藏好了。

趙昕遠被她拉住了胳膊,她似乎很緊張,精神高度集中透過樹木的間隙盯著前邊看,還忘了放手,他也沒提醒她。

果然是王麗芬,鄰居家的媳婦。聽著高跟鞋聲由弱至響,再由響到弱,她走了過去,空氣中還似乎彌漫著她身上的香水味。

過了許久,趙昕遠低聲提醒了她,“別抓我的手了。”

“啊?”寧清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放開,“對不起。”

她從沒主動牽過男生的胳膊,寧清若無其事地打了岔,“你這毛衣還挺舒服,為什麽一點都不紮人?在哪買的?多少錢,便宜的話我讓我媽也去給我買一件。”

“三千吧,就市裏那個商場,什麽牌子我忘了,回去我看看。”

剛站起身的寧清差點沒站穩,想說我能再摸一下嗎?

站起來時才知道這地方有多狹小,還得彎著腰走出去,走到水泥地上,一腳的泥在地上留下了痕跡,兩人出來得極其狼狽。

“你剛剛躲起來幹什麽?做賊似的。”

聽大人八卦時說過,王麗芬總是在晚上被不同的男人送到村口。剛剛寧清看到了她,下意識就想躲起來,不想讓她尷尬。

“沒什麽,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

“喂,我說你沒常識,你罵我無賴,咱倆扯平了吧。”

“也許吧。”

趙昕遠把她送到了家,“進去吧,晚安。”

寧清從沒跟人說過什麽早安晚安,家裏人更不說。他好像是第一個對她說晚安的人。但她說不出這句話,不知為何覺得很羞恥,便什麽也沒回,直愣愣地走到了門口,擰了鑰匙開了門。回頭看了眼,他還站在原地看著她關門才離開。

房子裏一片寂靜與黑暗,他們都沒回來。在這個煩躁不安與略帶恐懼的夜晚,這一刻,她竟然覺得很安心。

雞棚內,一家人從害怕,到憤怒,討論著是誰搞了舉報,罵罵咧咧地要弄死對方,再到默契地接受了現實。

寧國濤讓他妹把媽帶回家,自己找來了厚實的大蛇皮袋,和蔣月把空的那麵牆給蓋上,拿了被推倒的磚頭嚴實地壓在了蛇皮袋上。

收拾完這兒的殘局,兩人還得去給雞喂食喂水,調節了大棚內的溫度,最後鏟了雞屎。

最後收拾完都九點多了,寧國濤開車把蔣月送回家,到底不放心女兒一人在家,並叮囑她周末不要來,在家多陪陪女兒。

寧國濤再開車回了雞棚,鎖上了大門,雞棚這睡的屋子本就搭得糙,窗戶做得不嚴密,聽著外邊風穿過窗戶細縫的嚎叫聲,木頭吊的頂,夜半時還有老鼠在上麵張狂地跑來跑去,發出吱吱聲。

他坐在臥室**,一根又一根地抽著煙,這日子,真難過啊。

周末兩天,蔣月就待在家給女兒做飯,女兒寫作業時她就在旁邊折元寶,清明快到了,這些東西都要提前準備好。

寧清突然抬頭問,“媽,為什麽有的毛衣不紮人啊?”

“毛衣總歸會有點紮人的。”

“沒有,就是很舒服,很柔軟,一點都不紮。”

蔣月想了想,“那可能是好的羊絨衫,很薄的。”

“不,還挺厚的。”

“那估計很貴了。”蔣月將疊好的元寶扔進了紅袋子裏,“怎麽問這個?你想要啊?”

“可以嗎?”這話意思是可以給她買?

“當然不行,我都沒穿過,那個檔次不是我們能消費得起的。好好寫作業,以後賺錢了自己買。”

寧國濤很寵女兒,寧清上了高中後,從沒讓她自己坐公交去學校。

他工作時間靈活,盡量都自己開車送她去學校,路上順便把牛奶和水果都買好了。實在沒空,也找人送女兒一程。

這個周末,他都在外麵忙著被人舉報拆屋子這件事,沒空送寧清。

蔣月恰巧知道了王麗芬下午會開老公的車去上夜班,便托她帶女兒一程。王麗芬為人爽朗,一口答應了。

走之前,蔣月多給了寧清兩百塊,這次牛奶水果就自己去買。

寧清背著書包,略帶拘謹地坐上了王麗芬的車。

王麗芬在車內脫了外套,內裏穿了條緊身連衣裙,勾勒出豐滿的曲線,雖化的是淡妝,但風塵味無法壓住。

“清清你讀書太厲害了,我讀書時像你這麽聰明就好了,現在隻能希望我女兒以後能考上一中,我做夢都要笑醒。”

“我沒有這麽厲害。”對於這種健談的人,寧清勉強應和著,“笑笑超級可愛,又聰明,以後肯定可以的。”

笑笑是她女兒,王麗芬看了眼文靜的寧清,不知為何,她很喜歡這個女孩子。

在社會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她看人眼光都要更毒辣些,不然混不下去。這個女孩,很聰明,很單純,但又沒那麽簡單。

“你看左邊,富豪酒店,我就在那上班。距離你學校大概兩公裏,以後你有事來找我就行。”

寧清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外觀一如名字,雖然在本城算落伍了。

幾腳油門後,很快就到了學校。要求六點進校上晚自習,現在才四點半,門口車不多,門衛還沒攔著不允許車輛進入,王麗芬便開進了學校,照著寧清的指示停在了教學樓前的車位上。

“那是誰?”王麗芬第一次進一中,看什麽都好奇。

寧清正在解安全帶,抬頭才發現前邊走廊上是夏丹,她正在跟他們的教導主任說話,人笑得花枝招展。

“哦,我們班主任,夏丹。”

“你們老師還長得這麽好看啊。”王麗芬多看了幾眼,總覺得有點熟悉。

“張無忌他媽說,不要相信漂亮的女人。”

王麗芬哈哈大笑,“漂亮的老師都挺會折磨學生是吧。”

寧清背上了書包,“阿姨,謝謝你送我。”

“謝什麽,趕緊進去好好念書。”

王麗芬繼續開車回酒店,那種熟悉的感覺並不是錯覺,一定在哪見過,但又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