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這一年開頭,對寧國濤來說不太平。

年後開工,就花了幾千修了車。那天是回程時,為了省過道費,沒上高速。卸了貨,車子也輕了,就繞路走了另一條小路。結果半路上車胎就給爆了,路過的轎車司機還給他打了喇叭提醒他,他知道爆胎了,為了保險起見,也得過了這個紅綠燈再開個幾百米才停下。

打電話找人來修車就等了一個多小時,從傍晚等到天黑,把輪胎換了,檢查了下,把軸承也一並更換了。

蔣月還在等他回家,聽到汽車到家的聲音,她趕緊熱了飯菜,再燒了碗番茄湯。今天五點多他就出門,到家都已經是十一點了。

這幾天家裏都她燒飯,婆婆胃不舒服,照例去鎮上醫院配了點阿莫西林,蔣月晚飯給她做了爛糊麵養養胃。幸虧年後還沒開始捉雞來養,不然她一個人哪裏忙得過來。

孫英是多年老胃病了,小時候饑一頓飽一頓,早年下地幹農活時經常來不及吃飯,等回家早已餓過了頭沒了胃口,喝碗粥胃裏才舒坦,哪有什麽營養?所以胃不舒服她也並不當回事,吃個藥休息兩天就會好。過幾天就準備去運點小雞回來,村裏人過了年都開始工作掙錢了,她哪裏能歇著?

才修完車一個月,又出事了。

年後拖的是石子,一天他拖完貨回家,拿著鐵鍬爬去後邊清理殘渣,結果剛跳下去,走了步就一腳就踩到了洋釘。誰能想到角落殘渣裏能有釘子,直接穿透了運動鞋,紮進了腳掌裏。寧國濤疼到連喊的力氣都沒有,幸虧蔣月在家,她不會開車,騎了電瓶車帶他去了鎮上衛生院,連麻醉都沒有,把釘子拔了,消完毒包紮後再打了破傷風。

這個腳,起碼歇一個月。疼到躺**歇了三天,他又閑不住了,開始動腦筋怎麽賺錢了。

據內部消息說,養雞棚那塊地,明年就要拆遷。

如果這種天降好運是中彩票,中彩票是要交稅的,並且稅率高達20%。

寧國濤知道,好事絕對不會簡單地落到自己頭上,沒到嘴的鴨子隨時會被人搶走。要真老實地在家等拆遷款,就不知是天真還是沒遭過毒打。也不是說拿不到拆遷款,就是會有很大出入。

如果有意外之財,那千萬不能吝嗇。先把該交的“稅”給交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閻王和小鬼都要打點好了。

寧國濤舍得花錢,腳傷了無法拖貨,就跑去外邊各種花錢請人吃飯,當孫子陪喝酒,就為了打下關係,將來拆遷時,該拿的錢一分不能少。更試圖商量著,我這可是養殖戶,一年養雞能賺那麽多錢,拆遷給我一次性賠付,不應該隻拿這麽點錢吧?我要能拿了這筆錢,少不了哥哥你的好處。

同時,養雞棚旁有塊空地,也是他家的。當初搭建雞棚時沒利用上,就幹脆空著了,孫英閑著沒事幹還種了點菜在那。

房屋麵積和空地麵積的賠償標準是不一樣的,搭建一個簡易的屋子算上人工成本才幾千塊,一間房能多賠付個兩萬都算賺了。

反正在家閑著也沒事,寧國濤打電話讓人送了磚頭和水泥,再請了兩個泥瓦匠來搭個屋子。就準備打個地基灌水泥,砌個水泥地,連天花板都不準備弄吊頂。不接水電,就從隔壁屋子拉根線裝個電燈,再放個馬桶做擺設,把這裝成一個衛生間。

為了省錢,蔣月在旁邊當小工,幹什麽都搭把手,等泥瓦匠走後還得掃垃圾。孫英在做飯,過年剩下的凍在冰箱裏的肉弄一個葷菜,再從地裏摘點菜炒兩素菜再燒一個湯,就能打發一頓午飯,剩下的自家人當晚飯。冬天比夏天好,做工的人吃飯不用喝啤酒,少一筆開支,但也得一人一天給一包二十多塊的雲煙。

新的一年,全家人都為了賺錢忙活起來了。雖然辛苦,但有盼頭。蔣月晚上躺在**對寧國濤說,清清明年就考大學了,我不管你帳,大學四年的學費生活費,那麽多錢,你都要準備好了。

中年夫妻,事後就開始談茶米油鹽。

寧國濤倒是誌得意滿,說我心裏有數,況且明年拆遷了,這筆錢我們四個人都有份的。

他睡過去之前問了句,你這是安全期吧?

蔣月也困得很,說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睡吧。

這陣子天氣好,都沒停過工。連幹了八天,就蓋完了一間房子。

這一個多月,女兒都沒有回家,說是在複習小高考。這周考完終於有個周末了,學校難得仁慈,周五中午就開始放假。寧國濤答應了女兒說去接她回家,不用坐公交折騰。

周五,陰天。

昨天就結束了小高考,班裏同學早沒了心思學習,囫圇吞棗地上完了半天課,第四節課下一鈴聲一響,就蜂擁著衝出教室。

寧清早就收拾好了書包,一口氣跑到了學校外邊,爸爸的皮卡格外顯眼。

她打開車門驚喜道,“奶奶,你也來了啊。”

孫英接過孫女的書包,“你爸說請我們吃飯呢。”

蔣月坐在副駕駛座上,先問了考試,“小高考感覺怎麽樣?”

“肯定能過,應該能拿4A吧。”寧清倒是覺得這段日子挺輕鬆,語數外暫時沒有考試的壓力,會考的四門學科考試內容又不難。

“老師還好吧?”蔣月透過後視鏡看女兒的神情。

“嗯,還行。”寧清倚靠在奶奶身上,看到了座位上的包裝袋,“你們去逛街的啊?”

蔣月看她這個躲避樣,想回去再問她。

孫英把衣服拿了出來,在身上比對著,“你看看,這是我新買的針織衫。竟然敢開口說要一百二,我直接還到了五十,最後五十五拿下了。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但你為什麽不買個嫩點的顏色?”

孫英笑著打孫女的胳膊,“我都一把年紀了,穿嫩顏色要被人笑話的,你才需要多買幾件好看的衣服呢。”

“馬上天暖和了,就要穿校服了,我不要買。”

雖然校服醜到毫無審美可言,但對於每個季節就兩三身衣服輪流替換的人來說,披個校服也挺好。

一家人在外麵吃了飯,蔣月說還要回家喂雞,就並未再逗留,寧國濤開了車回去。

寧清枕在了奶奶的大腿上,在皮卡有節奏的晃動中昏昏欲睡。

開到中途,寧國濤接了個電話,外放聲音很大。

“哥,你趕緊回來,雞棚那的房子被拆了。”

“什麽?”寧國濤腳踩了油門往回趕,“誰幹的?”

寧國梅是來養雞棚這借推車的,到時就覺得不對勁,外麵停了輛麵包車。雞棚外的大門並沒有被打開,但聽到了敲打聲。

她趕緊開了門進去,發現聲響在最裏麵那間屋子裏,是剛建完的那間。寧國梅先進了旁邊的房間,去廚房找了把菜刀握在手裏,才敢出來。

那間屋子的門,也不知道她哥從哪裏弄來的二手貨,質量差得不行,都隨著內裏的動作晃動不已。

當寧國梅把門推開時,震驚了。對麵的牆已經倒塌了一半,直接就能望見外麵的田野。三個男人手中拿著大榔頭在猛錘著,馬桶已經被掉落的磚頭砸了大半。原來他們不是從大門進,是穿過後邊的田地,到了屋子後牆處開始砸的。

她把菜刀舉在手裏喝道,“你們是誰?在幹嗎?”

帶頭的男人三十出頭,一看就是混社會的,一副痞樣,“我們是拆遷辦派來的,這兒馬上都要拆遷了,你現在建房子,就是違章建築。不允許建,就得被拆。”

他手中動作並不停,一錘子下去把馬桶徹底砸爛了。

寧國梅迅速反應過來,這樣的事在這個年頭並不鮮見,“是被人舉報了嗎?”

“屁話。”帶頭男人停下了動作,“你偷偷在這建房子,這麽個鬼地方,沒人舉報誰知道啊?”

寧國梅放下了菜刀,從包裏拿出了香煙。王鎖明是包工頭,她包裏都會帶著煙隨時給人發。

“來,抽根煙。”她走了上去,把香煙遞給了他們,“別拆了,牆都倒了半麵了,再拆頂塌了也危險。我們也剛知道這是違法的,不然也不敢幹啊。”

“算你識相。”帶頭男人拿了煙,掏出了打火機點燃了,一屁股坐在了廢磚上,對著旁邊兩人說,“停了吧,他們要再敢建,我們就再來拆。”

寧國梅試探著問,“你知不知道,是誰舉報我們的?”

“打了座機電話來舉報,誰知道呢?”

“那有辦法查嗎?”

帶頭男人樂了,“你們家得罪誰了,自己都不知道啊?”

“我們還真不知道。”寧國梅嘴上這麽說,腦子裏在盤算,到底是誰紅眼病犯了。

“那我們更不知道了,而且這個怎麽查?舉報的人都知道用公共電話打,誰用自己手機號打?”他說完看了眼寧國梅手上的拿包煙。

“好的,這兒我們也絕對不敢再建了。”

包裏有三個檔次的香煙,她剛剛拿了最差的,將手中的那包煙都遞出去,送走了這幾個瘟神。

確定他們走了,她趕緊打了電話給她哥,催他回來。想說這麽大的事,怎麽一個人都不在這。但又慶幸,萬一在這打起來了怎麽辦。

寧清已經睡了過去,沒有感受到汽車的加速,通往鄉鎮的路上紅綠燈並不多,寧國濤一路狂飆到雞棚。

雞棚在一片田地之中,並沒有水泥路供車輛行駛,坑坑窪窪的路將寧清抖醒,寧國濤開得又快,要不是奶奶抱住了她,人都要從座椅上摔下去。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我們不回家來雞棚啊。”

可是,車上三個人,沒有一個人回應她。

寧清看出了不對勁,也不敢追問。

車子在田野小路上疾馳,地裏大片的油菜還未開花,沒過幾分鍾就到了雞棚外。

車子都沒熄火,寧國濤就停下跑了出去,連車門都沒關,蔣月和孫英緊跟在了後頭。

屋子的門被打開,站在外頭,就看到了一望無際的田野。牆,已經沒了。

孫英看到這一片廢墟時,腿都要癱軟。

蔣月瞬時紅了眼睛,昨天還又打掃了一遍屋子,水泥地上都是灰,她灑了水,拿了濕拖把拖了兩邊。誰知道哪一天拆遷,這間屋子還能用來放雞飼料和食盆料槽,棚內就能多空出一塊地再養些雞。走之前還看了眼屋子,回來就已經被拆了。

寧國濤麵無表情地走進屋子敲了敲殘存的三麵牆,再走到廢墟之中,看著碾成碎片的馬桶塑料蓋,“誰幹的?”

“咱家被人舉報了,說這塊地要拆遷,現在建房子是違章建築。”寧國梅攬住了孫英,“哥,到底是誰這麽嫉妒咱家啊?”

老婆在掉眼淚,老母親被妹妹扶著,房子被拆了。前天把工人工資和原材料的錢都結清了,再加上自己跑建材市場買的材料,花了得有八千。

沒了,全都沒了。

看著這一片狼藉,寧國濤說了句,“讓我知道是誰,我要把他的腿打斷。”

蔣月一回頭,就看到女兒站在後邊,靜靜地看著他們。

誰忍心讓子女看到父母受欺負,她一把抱住了女兒,“別看了。”

蔣月擦幹了眼淚,到屋裏拿了電瓶車鑰匙,“去車裏拿書包,我送你回家。”

看到寧清就站在原地不動彈,扯她的手也不走,蔣月放了麵孔,“回去,這不關你的事,你給我回家好好學習。”

寧國濤回頭,“我開車送她回去吧。”

回程路上,女兒看著窗外,沉默不語,“別害怕,爸爸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到回家前,寧清都沒有說一句話。

寧國濤現在也沒心思管她,把她送到家,離開前說了我們萬一晚上不回來,你記得把門鎖好。

李老太喊女兒回家拿蔬菜,都是她地裏種的,農藥都不打。

從前不在一個城市,一年都見不了幾次。現在回來了,自然是親熱。得知外孫放假了,李老太趕忙說帶昕遠回來一起吃飯,想外孫了。女兒應下後,她又打了電話給兒子讓他也過來吃晚飯。

雖說是親兄妹,但結了婚到底是兩家人。見過了太多老一輩走後小一輩之間斷了聯係的,李老太希望他們兩家能關係融洽、互相扶持。所以趁著女兒在這,她要多把他們組織在一起聯絡感情。

晚上吃火鍋,人多了炒菜也麻煩。李老太上街買了筒子骨燉一鍋底湯,媳婦說會帶涮的肉過來,她就買了些素菜。

傍晚時她正在地裏摘生菜,路過的村裏人跟她說了幾句閑話。消息傳得太快了,她起身時看了眼隔壁的孫英家,門緊鎖著,沒有人在家。

晚飯時,火鍋蒸騰著熱氣,一家人吃得熱熱鬧鬧,歡聲笑語不斷。李老太還是沒忍住,把這件事當笑料跟媳婦說了。

寧真在一旁聽著,“現在都抓得很嚴,隻要被舉報了,都會被拆除。”

“那不是活該嗎?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