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作為一個馬上要掏出二十多萬的人,寧清打開導航發現附近兩公裏處有家商場,她決定去吃頓人均兩百的餐廳。

秋天很美,晚上騎著自行車,路過車水馬龍,再至行人稀疏車輪碾過落葉發出沙沙聲的昏黃街道。

寧清對這座城市的感情很複雜,生於斯長於斯,數十年行跡卻都拘於一個寧家村。這些大街小巷她從未走過,穿過的地標建築都不熟悉,一切都要靠著一個電子導航來指示。

當寧家村拆遷後,她在外讀書、工作被問你是哪兒的人,她說出“維州”時都覺得陌生。

她真的是維州人嗎?她隻是來自寧家村。

大學在京州,本部離市中心很近,麵積不大。大部分學生都在別的校區,隻有大四時才會搬來本部。她的專業那一屆很巧,四年都在本部。

那時沒有共享單車,她忙著打工、做家教,特地買了輛自行車。靠著那輛車,她踩遍了大街小巷。有次後座帶了舍友遛彎,她還被交警攔下罰了款。

現在在京州工作,在那這麽些年,她依舊是沒有歸屬感。不是高昂房價的望塵莫及,也不是孤身一人的偶爾孤獨。歸屬感是將自我納入一個群體,也許她內心是把自己當一個過客,無論待多久。

“您已到達目的地。”

聽著導航的聲音,她抬頭一看,對麵就是商場,停了車就趁著綠燈跑過馬路進商場。

剛進了門,就被人從後麵拍了肩膀,轉過頭時看到了對方不確定的眼神。

“果然是你。”徐晨驚喜道,“回來怎麽不告訴我?一個人嗎?”

寧清看著他後麵跟著的三個中年婦女,每個人手上都是大包小包,收獲頗豐,她們也正看著寧清,她不確定地點了點頭。

“媽,你們先打的回去吧。這我高中同學,我請她吃個飯。”徐晨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了他媽。

寧清在後麵尷尬地叫了聲阿姨好。

徐晨他媽看著兒子和麵前這個文靜的姑娘,長得還蠻漂亮,打扮也樸素,看了兒子一眼,說好的,我先回去了。

送走了他媽,徐晨長歎一口氣,“陪她們逛了一下午,累死我了。咱上次見麵還是春天吧,我去京州那次。你回來了怎麽不跟我說?”

上次徐晨去京州,要她當地陪。天氣很好,不出去走走都很浪費。她陪他逛了個景點,盡“地主之誼”再請他吃了頓飯。那時寧清剛發了獎金,請他吃的那頓還挺貴。

“我臨時回來一趟,估計明後天就要走了。怕你假期安排太多忙不過來,你吃過飯了吧?”

“沒有。我媽搞笑的,剛剛讓我給她買金手鐲時毫不心軟。我說在外麵吃個飯回去,她說不要浪費錢,家裏燒好晚飯了。”徐晨領著她往自動扶梯處走,讓她先上了電梯,跟在她後麵,“你想吃什麽,你回來了得我請你吃飯。”

徐晨還是快言快語毫無城府的性子,寧清這幾天都賓館樓下的小餐館隨便吃點麵或蓋澆飯,她想也沒想來了句,“吃頓貴的。”

“六樓有家日料店,食材很新鮮。沒有預約,不知道今天還能不能排上隊。”

“不用了,吃點別的吧,熱乎的就行。”寧清都快餓暈了,今天就吃了碗蓋澆飯。

還是上了六樓,日料店旁有家粵菜。快走到門前時,寧清頭突然恍神了下,眼前一黑,

“他們家粥挺好喝的。”徐晨看向寧清想跟她說就吃這家吧,結果就看見她有點站不穩的樣子,趕忙扶住了她,手臂托著她的後背,右手抓住了她的臂膀,“你怎麽了?”

寧清就暈了一下,站著清醒了兩秒,搖著頭說,“沒事,就是餓過頭了。可能剛剛坐扶梯一層層上來,看著有點暈。”

“你確定?”徐晨的手還是沒敢放開她。

“不然呢,趕緊進去吧,一碗粥我可吃不飽。”

不遠處,一個剛要進日料店的男人停住了腳步,看了他們許久,才被同伴催促著進去了。

“您在京州日進鬥金,怎麽還想著回來呢?還指望你早日買房,你家具找我買,賺你一筆呢。”

寧清翻著菜單撇了他一眼,“首付找你借,家具肯定上你家買。”

“行啊。”徐晨頗有家具店小老板的派頭,“年利率5%。不過,你真打算買房了啊?”

都是要奔三的人了,似乎都要追求“定下來”。買房是這個年紀的人普遍會考慮的事,買的也不叫房,叫剛需房。

看,這十來年的老朋友坐下來,開局便是買房。房子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大事,盤桓心頭、考驗經濟與心理承受能力的大事。

看著身邊人,剛需房,非投資用途,各種猶豫觀望,看個新聞就愁房價會不會受影響,就怕剛貸款買房房價就跌了。寧清是考慮過的,需要住,那就買。這些問題她不懂,她隻知道,有種死法,是自己嚇死自己。

她的問題也是大多數人的問題:沒錢。寧國濤這件事後,她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沒有,早著呢。”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找了男朋友準備結婚買房了呢。”徐晨旁敲側擊著,“我都做好準備明天就去銀行取錢,再找個蛇皮袋給你帶回京州了”

“要找婚姻伴侶共同買房,難度不亞於開公司找合夥人。還不如自己辛苦點,省心費力些自己買了。”寧清喝了口溫水潤嗓子,“不過我對房子沒執念,不會降低現有生活水準去費力買一套房。一套七十年產權的房子,跟車出租房給我帶來的安全感是一樣的。當然,我也不需要這玩意。”

“你這也是不想結婚了?”

“不知道。”看著徐晨懷疑的眼神,她如實道,“我真不知道。”

海鮮粥上了,徐晨給她盛了碗,把海鮮扇貝和魚片都撈在了碗裏,“這家油條特好吃,你一會放粥裏泡著吃。”

“謝謝。”寧清接過碗,用湯勺舀了口送入嘴中,幹貨的香、魚肉的嫩和軟糯的米,這是她回來吃的最好的一頓,“好喝的。”

“我昨天去打球,看到趙昕遠了。”徐晨看著她的神色未變,繼續說道,“我看他在美國那麽多年,長得都跟亞裔似的了。”

“你這還人種歧視上了。”寧清跟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喝著粥,“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還單身,是為了他嗎?”

“我以為你了解我。我做任何事,都是為了自己,而不是先考慮別人。”

她給自己畫地為牢,從與他無關。

“那你為什麽不再嚐試找男朋友?會有比他更合適你的。”

“徐晨,這不是你的風格。如果不是多年朋友,這個問題挺冒犯的。”寧清放下了湯勺,“同樣,我也沒有冒犯你。那是不是結了婚沒出軌的,是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

“ok,我道歉,是我在多管閑事。”這是她的雷點,誰也碰不得。

寧清倒是沒了剛剛的一本正經,拿過他的碗給他盛了粥,“我給您道歉行不?我很珍惜你這個朋友,不想心裏介意了不說出口,成了疙瘩在那以後都不想跟你吃飯做朋友了。”

“行了,我們之間別整這套虛情假意了。”徐晨跳過了話題,“你什麽時候回京州?回來東西多嗎?要不我開車送你去京州吧。”

“不多,就一個小行李箱,我五號就要開工。”

開工後可能突然會被施工方叫過去,流程走不完,她也隻能先回去,有了事再跑一趟。反正都要交錢的,還是先把他人弄出來。後麵就再說吧,說不定一年內證據鏈不足就直接結案了。

“今年吃月餅了嗎?”

“啊?”這畫風轉變也太快了,今年國慶連著中秋一起的,“單位發了,但太難吃了,也沒想著自己買,說起來今年還真一塊都沒吃。”

“那我給你搞個中秋禮盒。送客戶的月餅買多了,香港美心的。我回去把套盒拆了裝個袋子。你走之前告訴我,我送你去車站,順便把東西給你。”

寧清還挺感動,這是中秋除了公司以外想起她的第一個人,低頭抑製住了情緒,“我們倆之間需要這麽客氣嗎?”

看著低著頭的寧清,有一種朋友是,心疼她,希望她好,且能對她無所求,“在京州我幫不了你,回來有什麽事盡管找我幫忙。”

寧清笑了笑,“我能有什麽事啊,一人吃飽全家不愁。”

趙昕遠晚上喝了酒,跟人聊事時,腦子裏卻是剛剛在店門口的情景。

找了代駕,他坐在後麵,開了窗戶,吹著風。

沒有醉,他不是個糾結的人,這件事,他跟自己做了承諾,就不會輕易打破。

昨天他見到了徐晨,在隔壁網球場,兩個人看了眼對方,都沒有打招呼。

當年他跟寧清談戀愛時,幾乎霸占了緊張高中生活裏她的所有空閑時間。那時她和徐晨都疏遠了,這也是他想要的結果。

這麽些年,兩人還一直保持聯絡嗎?能親密到摟著嗎?

她的魔力在於,她永遠那麽獨,不奢求別人的幫助,能夠不需要任何人,包括他。

從前如此,現在亦是。

她不是他的了,她的一切生活,與他無關了。

車子疾馳過路燈,燈光在車內一閃而過時,車內男人閉著眼,眉頭下意識皺起。

應當是恨,不是愛。恨才會比愛長久,才會念念不忘,才會想向她炫耀他的功成名就以證明她選擇的失敗。

喝了酒又吹了風,他偏頭疼,右側神經**著疼。回家開門換了鞋,門也沒關,走了兩步想起也懶得回頭。時辰還早,會有阿姨晚上鎖門的。

“我覺得她可能現在精神有點問題了,我跟她說了夏丹的事,她竟然表現得很開心。在餐廳裏,就要來跟我碰杯說慶祝。”李慧看著寧真,小心地組織措辭。

“她當年那麽小的年紀,就能做出那樣惡毒的事,怎麽能指望她有過懺悔?”寧真冷笑。

“阿姨你放心,以後她也不會跟我們有什麽交集的。”

“就怕她想。”

當看到兒子腳步帶著點踉蹌地走到客廳時,寧真臉色未變,放下茶杯迎了上去,“你怎麽喝多了?”

趙昕遠推開她的手,“媽,你又幹了什麽?”

“我幹什麽了?”寧真冷著臉望著兒子。

李慧匆忙站起身,“是我今天吃飯遇到了寧清,我多嘴了來告訴阿姨。”

“是嗎?”趙昕遠看向李慧,“吃的是晚飯嗎?幾點?在哪?”

“你對著人家發什麽酒瘋?”寧真轉頭對李慧說,“你先回去吧,我明天晚上跟你爸媽吃飯,先幫我謝謝他們的招待。”

李慧心知見人家醜是給人難堪,她匆匆拿了包就走,“阿姨再見。”

“你為什麽要找她?我都跟她毫無關係了,你為什麽要去打擾她的生活?”

寧真放開兒子,去給他找止疼藥。一看這樣子,就是頭疼了,這是他那年在美國出車禍的後遺症了。

“我沒有去找她,是李慧看見了來跟我講。我是不想再跟她有任何聯係,我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去找她?你覺得我會去害她?你爸爸現在這個位置,媽媽不會做任何給你爸帶來風險的事。”寧真把水杯遞給了兒子,“趕緊吃藥。”

“媽,你不要碰她。”

寧清吃完飯,堅持不讓徐晨送她,說要飯後消食,自己騎車回去。

徐晨說哪有這個道理,欺負我車不夠貴坐著沒麵子嗎?

她隻得上了車,說了目的地後,解釋了句,說回來有點事要辦。幸虧他沒問她什麽事,讓她輕鬆了口氣,不然又得現編個理由了。

下車後,寧清向他招了招手,“謝謝,路上注意安全。”

“走之前告訴我,我來這接你。”說完他踩油門就走了。

回了賓館,洗了澡,吹幹了頭發躺**。人是會迅速適應環境的動物,剛來還嫌棄被子潮濕,但架不住第一夜裏起風變冷時蓋在身上後,也就適應了。

寧清幹躺著睡不著,她卻不想起來加班。今天又頭暈了一次,身體在抗議了,不能熬夜了。

安靜的夜裏,放在床位沙發上手機的震動與亮光格外明顯。她現在聽到電話都有應激反應了,趕緊爬起來去夠電話,就怕是寧國濤的事。

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看到亮屏時下意識閉上,她先接了電話,“喂,你好。”

對麵沒有聲音,要不是她手機而不是座機電話,她都要心裏發毛了,其實她膽子小得很。

她坐在**,拿開耳邊的手機,看了眼號碼。

這樣的晚上,聽著電話那側的呼吸聲,她不舍得說話。就想這樣,抱著自己,聽聽他的呼吸聲。

她一開口,很快就要結束這通電話。

但是他有女朋友了。

“你有什麽事嗎?”

對方還是沒有說話。

“沒事我掛了。”

“你爸的事,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