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好奇是哪一方水土能養育出他這麽一朵奇葩?”釋南把門一關,悠悠閑閑地走過來,“你的那位和藹可親、隨時都讓我忍不住想給他捐錢的前男友,原來麵目可憎起來也是蠻可怕的~”

我哭喪著臉,連鞋都忘了穿就往外跑:“釋南,你丫的害我!他肯定誤會了!不行,我得跟他解釋一下!”

他直接伸出一條胳膊,擋住了我的去路,神情也變得有些嚴肅:“紀循循,你自尊心都拌飯吃了嗎?這種連問都不問從始至終就不相信你的男人,還要留著過年啊?”

我焦急道:“可是,他看到你留宿,是正常人都會誤會的!”

釋南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嗤笑了一聲:“誤會又怎樣?你倆的情緣已經OVER,字幕都上了,燈光也亮了,掃地的大媽都進來打掃了,你還蠢蠢欲動地想要折騰,沒個完了?把觀眾不當人是吧!”他輕輕歎口氣,“我看著都很煩的知不知道?拜托請顧及一下我的感受。”

我心想,真正煩的應該是我才對。

的確,我對潘為得並不是愛的死去活來,而是我需要一個男朋友的時候,他恰好在那兒了。我敢說如果換做另一個別的什麽人,他也將“要友情還是要他”這種問題放在我麵前讓我選,局麵依舊不會有任何新鮮之處。

我突然才意識到原來釋南對我是這麽重要,重要到我不願意為任何人和任何事來變更我們之間的朋友關係。

釋南按著我的肩膀把我推到畫板前:“你吃飽了就趕緊畫,畫展快開始了,辦正事要緊。讓那些兒女情長都去死。”

我妥協地點頭:“對,讓兒女情長都去死!”

接下來我費了幾天的時間將畫全部完成,釋南不知道是何時離開的,他認識很多人,比陀螺都忙,甚至晚上再也沒有來借宿,我也無暇顧及。

如約的夢境又準時到來,這回沒有什麽了不得的情節,隻是在我家裏,自己就像個入室竊賊一樣拚命地翻找東西。高中時代的釋南跟在我旁邊沒完沒了地絮叨,大概說的是“丟了就算了”“有什麽好找的再買一個就是了啊”等等之類的話。

他從小就不是一個王子,也不是那種無論受到怎樣的不公平待遇,都不會作一句辯駁的騎士,他隻是待在我的身邊,和我吵架拌嘴一起磕磕絆絆地長大。

最終解救我的是鬧鍾,在夢境消散的那一瞬,我大發雷霆很不甘心地朝釋南摔東西:“我他媽還不都是為了你!都是你!!”

睜開眼躺了片刻,我陷入了迷茫……夢境越來越奇怪,我丟了什麽?我在找什麽?我為了他什麽?

然後釋南的來電就響了,他總是掐準了時間:“小青龍,起了沒?今天要去交畫,你記得的吧?”

他在室外,周遭車水馬龍的噪音很吵,略帶中和的男音從當中剝離而出,到達我的耳洞,傳進我的腦海,久遠的就像經曆了一個世紀。

我從**爬起來,語氣不耐煩地揉揉眉心:“知不知道操心老得快,你什麽時候能別這麽婆婆媽媽?”

說完我就把通話按斷了,將手機扔在了**。我越來越頻繁地將氣撒到釋南身上,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無法控製。跟他有關的夢境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我的日常心情,我很不喜歡這謎一樣的人生,到底為什麽總夢見他?他隻是我的一個發小、一個男閨蜜而已啊!

我把畫包好送去蒹葭畫廊,張老師沒在,是他的助手接收的。我們隨意客套了幾句,那小助手就開始愁眉苦臉地對我說:“聽老師說你是釋南的朋友,那你能不能幫忙催一下釋南的畫啊,他的號碼一打就是不在服務區,根本聯係不到他,大家都快急死了!”

呃……釋南把人家拉黑了,至於嗎?他拖起稿來還真是慫!

我安撫地拍拍小助手的肩頭:“別急,我會讓他趕緊交的,不要擔心。”

小助手擔憂的神色沒有變化,明顯不太相信我的實力:“你真的可以找到他嗎?”

我點頭:“放心,隻要他沒死,我就能找到他。”

小助手這才激動地抓住我的雙手,就像農奴終於見到了解放軍,感激的淚都快要飆射出來:“那真是謝謝你了!紀老師!”

我故作溫柔的笑了:“老師不敢當,不過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我找到他後也可以讓他死一死。”

“不需要不需要!”小助手立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我們想要完整的釋南。”

我沒有第一時間去找釋南,而是打通了另一個女閨蜜的電話:“二喜,有空嗎?請你吃飯,出來陪我聊聊。”

電話那頭立馬傳來一股拈酸的鄙夷,餘喜拖長了音對我嘲諷道:“呦~我沒聽錯吧,你竟然會翻我的牌子,看來釋南那個小妖精終於失寵了啊!”

“美院門口咖啡店,等你二十分鍾,你不來朕就擺駕別處了。”能把所有閨蜜搞成後宮一樣的爭寵吃醋模式,我也是蠻有本事的。

餘喜夠二,所以我一向稱呼她為二喜。她一直看不慣釋南,因為在她的認知裏,沒有什麽女兄弟男閨蜜這種稱呼,這些都能用另一種近義詞替代——備胎。

現在想想,我的朋友好像沒有任何一個能看得慣釋南,他就像一個萬分不受待見的狗不理,不知是他的個性原因,還是他的作風問題?我決定把所有問題交給旁觀者,既然我看不透,旁觀者也許能窺探出一二給予我指點。

餘喜不到十分鍾就風風火火地殺來了,她一屁股坐在我對麵,抬手要了一杯雪頂咖啡,然後就開始捧著臉做傾聽狀:“心事垃圾桶已就位,主人請快傾吐!”

“以下的談話一定要保密,泄露半句我拿你是問。”我用食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子,“二喜啊,最近,我常做一種夢。”

“噩夢?”

“那倒也不是。”

餘喜和釋南的反應差不多,先是給了我一個拙劣的笑臉,拖長了音揶揄我:“噢……春夢!”

我白了她一眼:“滾蛋!”

“你話說一半討不討厭啊,到底夢見什麽了?直接講不就完了,難不成夢見什麽讓你難以啟齒的東西?”餘喜突然一拍腦門,“噢!我知道了,你夢見釋南那個小賤婢了!你放著你口中的男閨蜜不找,那就一定是跟他有關,我的推理能力過不過硬?”

很好,我人生中的神探狄仁傑也到齊了……

我用雙手捂住臉:“我頻繁地夢見他,我不知道我的潛意識是怎麽了,這簡直荒謬,搞得我現在一麵對他就心虛,這也太煩人了啊二喜。”

“雖然我比較討厭他的刻薄毒舌和清高,但客觀來講,那家夥臉挺帥腿挺長,才華也不錯,對你也沒話說,”餘喜的聲音越說越低,語氣就像是在講什麽靈異故事一樣,“循循,你說你們為什麽就沒在一起呢?”

是啊,我們為什麽沒有在一起呢?

現在沒有在一起,以前未曾在一起,將來也不會在一起,這是我潛意識裏認定的事實。我跟釋南太熟了,熟到連假使要接吻的畫麵我都不敢想,因為好尷尬,一想我的汗毛就炸。

餘喜有感而發:“看得出來你很惆悵,你的空氣劉海都快要缺氧了。”

我撥拉了一下劉海:“最近在趕畫廊的義賣作品,機會得來不易,我忙得沒時間洗頭。”

餘喜一臉看萌寵的表情,對我雙手比了個愛心,撅起嘴道:“哎呦,真可愛~”

餘喜這女人,多次被朋友圈投票評為西北地區最愛執行雙重標準的女性,如果陌生的女人發型太好被她看見,她會說人家做了個婊子發型,如果普通朋友不洗頭見她,她會罵到人家返回家去洗頭,而對於我,我敢說我一邊拉屎一邊一手摳腳一手扣鼻屎,她也會對我雙手比愛心,誇我好Q好萌好可愛。

謎一樣的癡戀,謎一樣的審美。

我傾訴完跟沒傾訴效果差不多一樣,反而更加迷茫了。和餘喜分開前,她怨婦般地朝我喊道:“陛下,快廢了釋南那個亂人心神的小妖精吧!釋南不死,吾等終究是妃,得不到陛下您的全部身心啊!”

我扶額:“你再放屁,朕就要龍顏大怒了……”

餘喜加緊雙股離我而去,我拿起包打車,前去找釋南。

我們倆家同在一個家屬院,但釋南自己還有一個房子,在大北郊。拖稿時,他基本上隻躲在那裏,不管是在裏麵夜夜笙歌還是孤寂摳牆皮,他隻會在那裏。

當我用門墊下的鑰匙打開門時,釋南從洗手間探出半個身子看了我一眼,反諷道:“你怎麽來得這麽快?腳上踩了風火輪嗎?”

他可能以為我一交畫,就會得知他拖稿玩失蹤,接著就會第一時間趕過來。

我走過去,背靠在洗手間的門上,雙臂環胸,似笑非笑地鄙視道:“你讓我不要忘記給畫廊交畫,你自己卻拖稿,你也是有臉。”

釋南的說辭很理直氣壯:“我沒合適的人體模特,畫不了,你是知道的。”

連這種借口都說得出來,要不是有交情在,我早就一天打他八百回了。

他照著鏡子取下隱形眼鏡,用了兩種洗麵奶清潔麵部,擦上保濕霜,接著打開電動牙刷堅持震動了五分鍾,用李施德林薄荷漱口水最後漱口。完成這最後一道工序後,釋南離開洗手間走回客廳。

我緊跟在後麵:“目前我有個合適的人選推薦給你做模特,她叫餘喜,你見過的,這個姑娘特別厲害。”

“有多厲害?”

“一,肯為藝術獻身,但是得掏錢,好在你又不差錢;二,對你完全沒有興趣,還有點煩你,她不會纏著你。”

這麽好的條件都沒有打動釋南,他絲毫不在意,腳步一步未停。於是我又追加了一句:“餘喜的保衛蘿卜和植物大戰僵屍現有的關卡全通了、開心消消樂打到889關了。”

釋南這時腳步才有所減速,他將iPad拿起來,表情莊嚴又不失肅穆,我以為他要去百度餘喜,正要主動給他介紹一下,發現他已經用手指戳進了歡樂鬥地主的大廳,然後把iPad遞給我:“brother,幫我鬥死這幾個賤人。”

“全世界你最賤好嗎sister!我在跟你說正經的!你打什麽鬥地主?你該不會這些天全靠鬥地主來找畫畫靈感的吧,你能找到個球啊!”

釋南輕飄飄地掃我一眼,抱怨道:“凶。”

如果殺人不犯法,釋南墳頭的草此刻肯定已經長到兩米高了。

“要是你不同意讓餘喜做模特,我可以花錢幫你招別人,有金錢聯係的模特會比較有操守,不會索求太多;要是你還不同意,那就聯係你的第二十六代女朋友牛皮糖小姐黎嘉微吧,先把作品畫完,頂多完工後讓她把你睡一次。挺劃算的。”我都快以為自己是售前工程師出身了,竟然滿腦子的解決方案。

釋南歎了口氣:“哎,我現在不想這個,我想吃火鍋。”

這是不是就是活生生的皇上不急太監急的例子?我到底是圖什麽啊操心他這麽多?我要是死了,那肯定也是賤死的!

最終我和釋南來到了最著名腹瀉火鍋門口等位,這家火鍋吃一次拉一晚,拉一晚就能讓人銘記三生。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釋南就是愛吃,也許他天生有自虐傾向。

我不懂我為什麽會同意陪他來自虐,也許是因為友情吧,就算看著他吃屎,我也得守在旁邊給他擦嘴啊,這才是朋友啊,不是嗎?!

我和釋南是這家火鍋店的榮譽會員,因為釋南某次喝多了直接往會員卡裏充了十萬塊,老板承受了莫名的壓力,一見我倆來,就親自過來招待,送吃送喝還不用等位。

但是這次釋南的意思是要體會普通人的等位滋味,就像微服私訪體驗民情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等終於叫號叫到我們時,我倆已經在門口的寒風中坐了快一個小時了。

我用顫抖地雙手調好了料碗,正要往我們定的那桌走,一個女聲就在身後爆炸般地響起:“紀循循!”

我猛地轉頭,幾乎聽見我可憐地頸椎在哀嚎:“呃……黎嘉微……”

牛皮糖小姐沒有打我,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座位上,這是個二人火鍋桌,我隻能移了個位,坐到麵向走道的桌子邊,來來往往的人都從我背後穿過。

我問:“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

牛皮糖小姐冷哼一聲:“釋南發了定位朋友圈,明顯就是讓我來的。”

隻是定個位而已,並不是邀請你,你會不會想太多啊小姐?!但是我不能直言,畢竟這件事的錯在於釋南,誰讓他手這麽賤,發什麽定位,是怕自己死了會沒人發現屍體嗎?

釋南嗬嗬一樂,用眼神示意黎嘉微。黎嘉微這才坐直了身子,對我說了一句話:“上次用水潑你,對不起啊。”

我去!她這是什麽路子,是不是預示著我要歇菜了?出於不得不防的心理,我搬著椅子朝後移動了一下:“你不會往我身上潑火鍋湯吧?”

“不會的。萬一不小心濺到釋南怎麽辦。”

搞半天你還是想潑,因為釋南才打消了念頭啊,我真是謝謝你了……

“你好,”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側頭一看,一個西裝革履的有為青年微笑著看著我,他的手裏也端著一個料碗,“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哦,原來我的椅子太靠後,堵得人家過不去了啊……我趕忙又前移。這個陌生男人繼續對我笑,笑得春回大地春滿乾坤春光肆意的:“用餐愉快。”

我不由得也笑起來,回複道:“你也是,用餐愉快。”

“紀循循,你怎麽跟陌生人都能聊起來?”釋南用筷子敲著鍋邊,想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去,“往鍋裏下肉啊,給我肉!”

我不好意思地對那個男人笑笑:“抱歉,我的朋友腦子不好。”

他也微笑著對我點了一下頭,然後就離開了。我回頭瞪了釋南一眼:“想吃肉就自己下,你的手是被剁了嗎?”

黎嘉微馬上就不樂意了:“你竟敢這樣說我家釋南,你全身都被剁了!”

我:“……”

什麽叫腦殘粉,我今天算是徹底懂了。

這場腹瀉火鍋三人趴體,釋南吃得滿嘴噴香,我吃得卻比尤二姐吞金還要艱難。

黎嘉微翹著蘭花指,用筷子攪著蘸料,語氣裏濃濃的嫌棄氣息已經都快要蓋過火鍋味兒了:“釋南啊,這種Low到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爛火鍋有什麽吃頭呀,陪我去吃牛排好不好?西大街新開了一家牛排店,環境特別棒,很安靜很有情調~”

我放下筷子:“黎同學,是這樣的,釋南不能陪你去。”

黎嘉微輕挑眉頭,彈了彈指尖,感覺她很想把我當個鼻屎彈出去:“為什麽不能陪我去?難不成要陪你?”

我說:“不不,你誤會了,不管是牛排店還是牛郎店,我陪你去都行,但是釋南不行,他有任務在身。”

“我才不要你!”黎嘉微指著釋南,“我偏要他。”

“但他給不了你。”

黎嘉微的韓式半永久眉毛動了動,好像在表達不爽:“你口口聲聲說跟釋南是朋友關係,怎麽朋友還要管朋友的私**?”

“等他把畫展的作品畫完了,你們愛怎麽私房就怎麽私房,我要是管一句,我就是這個——”我雙手疊加,做了一個王八手勢。釋南樂不可支。我馬上調轉王八頭對準他。

黎嘉微打掉我的手:“他想畫肯定就畫了,你見哪個藝術家是被人逼著出作品的,真無知。”

我忍不住提醒道:“就要開展了,時間不等人,既然答應好了的事情,那做人總得守信吧。”

黎嘉微說:“少見多怪,搞創作的難免有靈感枯竭的時候,我追的那些文,作者頭天說要更,結果等了八個月都沒更新,還有的說下樓買包煙回來寫,結果一包煙買了兩年都沒再上線,這有什麽的呀!”

我眯了眯眼睛:“那能一樣嗎?給那些作者幾百萬,她們馬上日更到完結,可是釋南這貨——”

釋南堆著笑插嘴:“錢催不出我的靈感,我清高。藝術家都清高,而且我也不差錢。”

桌下,我用鞋底狠狠地碾他的腳,桌上,我笑著提醒:“清高的藝術家先生,吃著火鍋辣出鼻涕的時候就不要說這種台詞了。鼻涕擦一下,逼格才上的去。”

釋南笑吟吟得掏出手帕擦鼻涕,又給蘸料裏舀了兩勺小米辣:“好爽,真辣。你們兩個繼續。”

我突然產生錯覺,以為我和黎嘉微是大王的兩個寵妃,都爭搶著讓大王夜宿自己被窩。他倒是很樂於看我和黎嘉微爭搶他啊!這賤人,還真把自己當天子了!我憤憤一拍桌,轉身走掉。

釋南“哎哎”叫了幾聲,我走到門口時,他已經跟了出來:“真生氣了?”

我搖頭:“我好得很,一點都不生氣!”

“真的假的?”

我猜測牛皮糖小姐這回沒再黏著一起,一定是在醞釀大招,說不準下次碰麵就不給我潑水了,要改硫酸。但我還是有點竊喜,我拍了拍釋南的肩:“真不生氣,你還不錯,沒有見色忘義,這才是好閨蜜!”

釋南的表情慢慢冷下來,聳肩把我手甩掉:“我討厭偽哥們偽閨蜜文化,請自覺。”

“好好好,我自覺。那你能不能也自覺?”

“你當我沒努力過嗎?昨天我麵試了一個模特,身材那叫一個好,”他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劃著S型曲線,“符合我對作品的設想,可以入畫。”

我神色異樣的瞅了他一眼:“那你咋不畫?”

釋南說:“但是她一張口就是一股濃濃東北大碴子味,跟《鄉村愛情》演員海選第二輪被刷掉的那些似的。這怎麽能忍?”

我呸了他一口:“你家獨創的用耳朵作畫嗎?我畫得少你別驢我。”

“感覺。”釋南深沉道,“你懂什麽是感覺嗎?我對她沒有感覺,提不起筆。”

我覺得荒謬,瞪著眼問:“那你對誰有感覺?!”

“你。”

他的眼睛清亮而堅定,說出來的字眼像是不容你質疑。

我愣了一下,其實我剛隻是一個吐槽,並不需要答案的。頭腦繞起一團亂麻,難道說我碰上求愛了?我是直接拒絕好,還是直接撕逼打死他好呢?

見我沒吭聲,釋南又接著說:“你最適合,身材雖然平庸,但也杜絕了我沉迷,你是最完美的防沉迷係統。畫你,我感覺一個小時就能交畫了。”

我一腳就踹上去:“滾蛋!你才防沉迷!”

他躲過:“我這是在誇你啊!”

我又一拳過去:“留著自誇去吧!”

釋南用胳膊夾住我的拳頭,一直不鬆開,拉著我小跑回家,我使勁掙紮,怎麽都掙脫不出來,就好像被獵人拽住了尾巴的獵物,難有轉圜之機:“釋南,你放開我,不然我真生氣了。”

他帶著我走,腳步輕快,心情愉悅,但胳膊夾得依舊格外緊實。我隻能說軟話:“你別這樣,萬一被認識的人看到,又以為咱倆是一對呢。你天天被傳緋聞就不煩的嗎?”

他不回應。

過斑馬線的時候我還在往回抽手,釋南大聲嚷我:“紀循循!你消停點可以不?沒演過韓劇難道沒看過嗎?過馬路要當心出車禍!不要動。”他從夾改為拉,拉著我過馬路。

雖然他理直氣壯,但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進屋之後他關了大門,哢哢哢反鎖三道。我心一慌,想了一下,小聲說道:“我不脫**。”

釋南在我頭頂低低笑了:“為什麽?”

“……理由很難猜嗎?”我真是服了他的問題,“我可從沒在異性麵前脫那麽光過,你要是非讓我脫也不是不行,隻要你現在就去廚房拔刀,切了自己,我就脫光。”

釋南不知道被戳了什麽點,整個人都往外散發著一股微微的愉悅之情,目光淺淡,但燦若星辰。他伸出食指,從我的臉頰慢慢滑到下巴,慢慢將它抬起:“好,就依你。”

這樣的對話也太讓人不適了!唉,算了,為藝術犧牲,是每一個藝術生都會遇到的境況,隻要經曆了頭一回,以後就心裏無障礙了吧。

畫板上的猛獁象眼神寂寞,就像在等人入畫。我舔舔嘴唇,指著畫板:“你不覺得這個猛獁象踩花園的比例和你留白處要畫人體的比例不太……內個……不太……”

釋南說:“別找話題演示尷尬了,直接脫吧。”

我:“……”

我吐出一口氣,破罐子破摔,以衝戰鬥澡的速度脫了戰衣,胸罩扔在沙發上。釋南來到畫板前,一邊在顏料版上調色,一邊用筆指向胸罩方向:“我好像跟你說過那個顏色不適合你,”我剛想罵些什麽,他又用筆尖指我,“別捂了,我對一手能掌握的東西向來沒有興趣。”

我們學畫的人,最基本的人體畫沒少畫,學校裏有這樣的課,會專門請**模特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鮮嫩的老態的,我們見過的肉體不計其數,如今早應該是百煉成鋼了,我是最應該知道,模特對於作畫人的意義,完全是藝術角度,是可以肆無忌憚打量觀察的活的物品。

我原本雙手捂住胸,一副春光不準外泄的模樣,現在隻能放下雙手,臉火辣辣地燒著。好在老天都幫我,我無意間瞥見釋南的耳朵紅了,這給了我絕佳的反擊機會:“沒興趣你耳朵紅什麽?說謊不打草稿,男人都是視覺動物,這果然是真理!”

釋南埋頭作畫,不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懟我:“因為我羞愧,認識你這麽多年我竟沒幫你去尋找豐胸秘方,枉費了這些好時光,是我不對。”

我:“……”

我鬱悶又窘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他卻不抬頭看我。整場作畫持續一小時二十分鍾,這期間他隻抬頭看過我四眼。唉,我的身材果然難入他的法眼。不入眼還非要找我來,是想羞辱我,還是腦子缺根弦?

我陷入了沉思。

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沉思的好問題。

當釋南把畫筆扔進洗筆桶裏,我就快步上去準備要看,也不知是不是一時神經大條,我竟忘卻了自己真空上陣的事實,坐著的釋南明顯地愣了一下。

我這才猛然警醒,自己的胸線和釋南的雙眼正好平行。這姿勢……我的媽……

我後退一步捂住胸,與此同時,一聲尖叫在我**的背後響起!釋南幾乎是第一時間起身將我緊扣在懷裏,原地轉了個圈,將自己的後背對著黎嘉微。

黎嘉微快要瘋了,感覺下一秒就要衝上來開撕:“釋南!她是誰?!你放開她,讓我看看她的臉!”

這場景,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所以更怕釋南會撒手,讓我尷尬麵對。我緊緊貼著他,就像要埋進他的身體裏,能感覺到釋南的身體有些僵硬,他沒有回頭,隻是用冷漠的聲音回答黎嘉微:“是誰你不用管,出去。”

黎嘉微說:“我不!你不跟我睡覺就是因為她嗎?你讓我看看她是誰!我死也要死個明白!”

釋南又說:“黎嘉微,我最後警告你一遍,離開我家。”

也許是深知釋南的脾氣,黎嘉微出於仍想和好的前女友心理,終究還是走了,她的每一步都帶著怨恨,鞋跟噠噠的聲音都快要把地板鑿穿。關門聲一響,我就火速推開釋南將衣服穿好,順便罵釋南:“你是傻逼嗎?怎麽還給她鑰匙?”

“她可能是偵探,猜到我喜歡把鑰匙放在門墊下麵。”釋南一副並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的樣子,“要來看看畫嗎?”

我哪有那份心情:“不看!我走了!”

“喂。”

他似乎想要叫住我,但直到我關門離開,釋南都沒有任何動作。

後來畫展如約開始,我還是看到那副畫了,該怎麽說呢……

明明我犧牲那麽大,卻完全沒起到什麽作用,我看淘寶性用品裏的評論都覺得比那畫刺激。畫裏沒有絲毫情欲**的味道,**的潔白身體就像一個易碎的白瓷瓶,一個少女就站在凶狠畫風的背景最中間。

展示後的義賣活動,吸引了不少同好和媒體來捧場。就連我的生澀作品,前麵都經常會駐足幾人點評讚賞。我倒並沒有特別興奮,因為可能也是蒹葭畫廊的名氣在那擺著,就算是展出一副《小雞吃米圖》,說不定都會在收到八方誇讚後以高價成交。

藝術家張澤遠正處在眾星捧月的位置上,他身旁就是西裝革履的釋南,出門的時候我還故意吐槽他,說他的裝扮像個賣保險的,還不如穿校服來得好看。

可現在,釋南站在明亮的地方,被眾記者包圍,閃光燈刺得我都快要看不清他的麵容,我在陰暗的樓梯拐角,被追星般擁擠上前的女孩們推搡著踩了鞋。

我突然覺得,閃光燈下,他穿正裝的樣子其實挺好看,不,或者應該說是——很誘人。鮮肉般的皮囊,禁欲式的衣裝,皮囊衣裝之下的滿腹內涵才華,這是足夠令萬千女性著迷的藝術界新生代偶像。

“嘖,還真不習慣這樣仰望他。”我轉身走開,心裏苦澀得像是生吞了一罐沒有伴侶的黑咖啡,不知是出於嫉妒釋南的出色,還是羞愧於我和他之間的差距。

我上了扶梯,沒想到還沒站穩,裙角就突然被絞進去了,一瞬間好的畫麵壞的畫麵依次出現在腦海!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就是我的半身裙被整個攪進電梯,電梯因故停機,所有人注目過來,隻穿著小**的我完美的搶了知名藝術家們的鏡頭!壞的結果當然就是有關生命危險,我嚇得腿軟一時間不知所措隻能拽住我的裙子!

我是想了很多,可實際上隻有短短幾秒,電梯還在下行,裙角就卡在階梯之間的鏈接縫中,那股拽力隨時都可能將我弄傷。這時一個男人從我背後越過我,跟我撂下一句“抓緊扶好”就跑了下去,在我剛剛抓緊扶手的時候,他就很及時的按住了扶梯下端的暫停鍵!

“謝謝你啊。”我懸著的心終於落實。

“不客氣。”那個人仰起頭來看扶梯上方的我,我倆都愣了一下!

這是個個子很高的男人,身材的線條硬朗,看上去直接換裝就能上T台走秀了,可這不是重點,他就是吃火鍋時被我擋了過道打招呼的男人啊!真的好巧!

男人走上來,笑著看著我的裙子,問我:“裙子怎麽辦?”

我蔫眉塌眼的說:“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可以犧牲掉它嗎?”

“這可是巴寶莉的最新款,兩萬多塊。”

男人笑了一下:“所以呢,舍得嗎?”

我點了點頭,他彎下腰用手一撕,就將我的半身長裙變成了及膝款,然後他向我伸出手,語氣就像在問候老朋友:“我是喬枷木,又見麵了。”

我也伸出手握上去:“這場相遇真是事關生死驚心動魄啊,我叫紀循循。”

“我知道,”喬枷木用下巴指了指繁華之處的釋南,“那天聽見他這樣叫你。”

喬枷木來看展,對於他的救命之舉,我覺得我很有必要陪他一起轉轉順帶講解。我倆路過了我的畫前,他突然就停住了腳步。

你們懂那種感覺嗎,所有人都蜂擁在張老師和釋南前談話聊天,畫廊裏形成熱鬧和安靜的兩重天。在安靜的這邊,我仿佛找到了同伴,沒想到腹瀉火鍋的食客除了我和釋南以外,還有能欣賞我畫作的人。

我問他:“這種畫也需要你看這麽久?”

喬枷木實在是一副標準的青年才俊長相,很穩妥,不冒失,微微一笑,竟讓吵雜的背景都模糊了幾分:“你看,這幅畫的作者也叫紀循循。”

我禮貌地回應:“是很意外我會畫畫嗎?也對,我長得就很不像搞藝術的人。”

喬枷木的眼睛很長,微微一彎,就成了一攏月牙:“我隻是意外,同時擁有美貌跟才華的女同學,說的話聽上去怎麽會不太自信?”他又認真盯了盯我的畫,給出一個評價,“色彩運用的很隨性,稍顯稚嫩,但是充滿了靈性。方便留個聯係方式給我嗎?”

我挑了挑眉梢,什麽都沒說。這人倒是挺直接的,不知怎的,行情向來沒有釋南好的我也會受到這樣的……嗯……這樣的搭訕……

“別怕,我不是壞人,我隻是想認識你。”喬枷木從口袋拿出一個東西:“那天吃火鍋你掉了東西。”細看之下,那確實是我的海綿寶寶鑰匙鏈,喬枷木將它遞給我,“它的胳膊斷了,我幫你修好了。”

我接過來,剛道完謝,喬枷木就問:“你是不是沒發現自己弄丟了它?”

我本想說是的,但察覺出他表情不同剛才,隻好說:“當然發現了,找了半天呢,就是不知道它掉在了哪裏。”

喬枷木有些欣慰,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同款派大星鑰匙鏈,說道:“設計師鄒淮揚親手做的高價限量版作品,隻做了三對,要買的人數不勝數,都沒搶到,我輾轉得到其中一個,發現你有另一個時,真的還蠻驚喜的。”

“呃……是嗎……”這著實是個誤會,喬枷木可能驚喜於我們有緣,但實際上有緣的可能是他和釋南。我終於想起來那天,我是怎樣拿到海綿寶寶鑰匙鏈的。

我過生日,所有人都為我慶祝,作為好朋友的釋南卻一天不見影,不知跟誰鬼混未歸,零點過後,他醉醺醺敲響我家門,口頭祝賀我生日快樂,連個禮物都沒有。他隨手將身上的物品依次擺放在桌上,讓我隨意挑選,我一看見海綿寶寶眼睛就直了。

雖然總是被釋南吐槽幼稚,但是海綿寶寶是我最喜歡的動畫片,這次見一向對此嗤之以鼻的他身上竟有這個東西,沒來得及多想,我就搶奪過來了。好像隱約還看到釋南在偷笑。

跟剛認識的人也不好過多解釋,我隻能笑著引開話題:“這畫廊裏的畫,有你喜歡的嗎?”

喬枷木隨著我轉悠,我為他一一介紹,他走到釋南的畫前,腳步停下了。我的臉頓時升起一朵火燒雲,想拉開他,但又怕碰觸肢體的動作過於唐突。

他一直盯著畫,過了片刻又看了看我。我趕緊表示:“藝術,這都是藝術。為藝術獻身是光榮的事,你不要用有色的眼睛看待。”

喬枷木笑了:“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我又尷一尬。

“今晚請你吃飯怎麽樣?我是指,看了你的……”喬枷木眼瞟一下畫,隱去了關鍵詞,“總不能白看對吧?”

“實在抱歉,今晚慶功宴,她沒空!”釋南不知從何處強勢插入,他搭住了我的肩,替我回答了。

慶功宴關我屁事,我才不要去,在一群大牌之前顯示我的小咖,那不是自取煩惱麽。我對著喬枷木揚了揚手上的海綿寶寶:“不不,你撿到我的珍寶,應該是我請你才對。”

釋南突然心情大好:“珍寶?這個評價不錯,我送你的東西可不就是珍寶,請繼續保持你的辨識力。”

我瞪他一眼,非得在別人麵前這樣埋汰我嗎?這時喬枷木將名片遞給我:“等你忙完,給我電話,我們再約定地點。”

“好的好的。”

喬枷木走後,釋南一掌打到我後腦勺上:“還看!人都走了,你念念不舍個什麽勁兒?”我憋屈地揉了揉頭。

義賣的時候,我的作品和釋南的都沒上場,出於疑惑我問了一下義賣走貨的負責人,卻被告知我倆的畫已經被高價定了出去。我再三追問是何人這麽不長眼時,得知買畫的人是年輕有為的知名企業家,名叫喬枷木。

翻出名片確認完,我找釋南顯擺:“看見沒有,我的畫價格和你一樣了,這真是具有跨時代意義的一天啊,不行,我得發微博空間朋友圈,能發的社交平台都發一下這個消息,此時不裝逼,更待何時啊!”

釋南不屑地哼了一聲:“嘁,沒見過世麵。”

所有認識的人都給我發的狀態點了讚,但是釋南遲遲不點。我追問道:“你什麽意思?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釋南點點頭:“金主眼瞎,讓你我同價,我能沒意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