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我一時間手無足措,腦袋裏一片混沌,心髒仿佛被一個無形的大石緊緊壓製住。直到經理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我才鎮靜過來,握了上去:“你好,我是紀循循,是你新的房產經紀。”

釋南的手掌很冷,就像死了還沒來得急埋,他簡單握了一下就鬆開了手,然後對我的經理說:“我覺得她不太適合。”

這話敘述平緩,聲線潤澤低沉,叫人骨縫裏無端生出了寒意。

我愣了一下,萬萬沒想到釋南會在工作上給我出難題使絆子,腦子裏嗡嗡嗡嗡吵雜聲一片。貴賓客戶的單子如果簽成,我會有十六萬的提成,可是他分分鍾一句話,就讓我的十六萬成了泡影。

十六萬,可以買進口的好藥,可以填充手術費,可以讓我爸減輕一些痛苦!全沒了!如果不曾得到,也就不會失落,到嘴的鴨子飛了才最讓人難過!

我沒忍住,頂撞了他一句:“這位先生,你憑什麽說我不適合?”

經理拽了拽我袖子,我甩開沒管。釋南看著我,過了十幾秒鍾才開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達成心願房產的廣告上說,對客戶就像對待愛人一樣?”

我頭一揚,算是跟他懟上了:“沒錯,怎麽了?這廣告有什麽問題?”

“你愛我嗎?”他說。

這句話太突然,一出來,空氣就寂靜了,用以前最老土的比喻來說,就是地上掉一根針都能聽見。

我就不明白了,這算是什麽奇怪的問題,因何而問?和我的單子有毛線關係?他明明長著一張不會愛人類的臉,卻雙重標準的要求我去愛客戶,真的很神經病有沒有?!

經理此時看我的眼神,比我看釋南的時候還要複雜。可能氣氛真的太尷尬了,他不停地瞟我,很不安,滿臉都寫著苦惱,估計以為我遇到了職場性騷擾,而他不知道此刻是應該推波助瀾呢,還是該停止合作呢。

經理擦了下汗,打著圓場:“釋南先生,其實紀循循在這個行業的專業水平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了,曾經有一個價值二十萬元的老破小房子,經過她的手,重新裝修設計後就賣了二百六十萬,她在挖掘房子的最大價值上有很大潛力,絕對適合做你的房產經紀。”

我點點頭,感動地望向經理:“還是組織理解我。”

釋南眉宇微斂,看都不看我就開始質疑:“專業?難道她大學的專業就是二手房交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願意交給她做。”

組織在關鍵時刻放棄了我,立刻改了口:“沒事沒事,不適合可以再換!釋南先生,我們達成心願房產絕對是把客戶的滿意放在第一位的。”一副狗腿姿態地拍完馬屁,經理就打發我,“紀循循,旁邊包間還有一桌,小雅喝不動了,你去頂上,那個客戶就快要同意簽單了。”

“好,我走了。”

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令我手腳生寒的地方。

小雅就在隔壁,這個包間的窗外依然不是江景,一片灰蒙蒙的陰鬱感,很適合我今晚的心情。小雅的酒量挺大,在我們公司也能排進前三,這回她搞不定的是個資深酒鬼大佬,大佬有房產十七八所,都是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他想要出售,但並沒考慮交給我們達成心願來做。小雅得知這個消息,請假一周專門養胃隻為今天這一戰,沒想到還是技不如人,落了下成。

我進去的時候,看見大佬光著頭,身形寬胖,穿著金色的衣服,戴著大金鏈,周身都在散發著金光,就像馬上要用金錢普度眾生的菩薩。可惜的是,此時大佬還能背九九乘法表,一點醉酒的跡象都沒有,而我們的小雅已經開始唱京劇了,嗓子吊得很高,一看就已經喝大了。

我打電話叫小助理過來送小雅回家,獨自一人留下和大佬繼續在酒桌酣戰,大佬不喜歡玩骰子也不喜歡猜拳,給了個提議讓我陪他玩“中國成語大會”,答題的答不上就喝一杯,答得上就出題人喝。

我當時一聽規則就差點噴出鼻血,我很蠢的,文化課向來抓瞎,答應玩這種遊戲,我無異於自尋死路。

可能是老天疼憨人,比賽過程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可能有了小雅打前戰,後續的援軍再蠢也能幹得過敵手,大佬贏了十七八回,而我隻反攻了三四杯,他就搖手喊停了:“不喝了不喝了,我服,現在的小姑娘們都太能喝了,為了份工作這麽拚,我要是不跟你們合作都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句話太實在了,大哥,你就放心把房產交給我們,我絕對在價格最高位幫您出手,”我伸出手去,掛起職業微笑,“合作愉快。”

完事後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了,我在洗手間清空了胃,正準備坐電梯回家,電梯門剛打開,我才邁了一步,就突然撲倒在地,姿勢就像一個撲街的青蛙。我暈暈乎乎地坐起身,回頭一看,原來是因為高跟鞋鞋跟卡在了電梯門縫裏,我很無所謂地解開鞋扣脫下鞋,雙手猛地使勁一拔,就將鞋跟救了出來。

可惜的是,鞋跟和鞋經過這一番小挫折就產生了隔閡,它們不再僅僅擁抱,幾乎要割袍斷義。

我光著腳提著鞋站起來,吸了吸鼻子,這時卻發現這電梯間原本就有人,而讓我有點站不穩的是,這個人還很眼熟,就是釋南。

他居高臨下,一臉漠然的掃了我一眼,聲音低沉的有些暗啞:“喝多了?”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頭都快要炸了,我搖頭否認,語氣有點不耐煩:“沒有。”才說完我就踉蹌了一下,以實際行動打了臉。

釋南條件反射扶住了我的胳膊,但隨後他就鬆開手,從口袋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指尖,就好像剛摸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這番行雲流水的動作骨子裏其實就是裝腔作勢,裝得都想讓我揮舞著高跟鞋觸犯一下刑法。

隻聽他又說:“沒喝多,那你怎麽站不穩?”

我清了清嗓子,無比認真道:“可能是因為當年我媽怕疼不願意順產,而剖腹產的小孩腦袋沒有經過產道擠壓長大以後平衡感就會很差,經常平地崴腳摔倒,站不穩是常事。怎麽樣,這段科普可還行?”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喝多以後總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我真的沒醉,這事不信你去問我媽,”說完我搖搖頭,“差點忘了我媽已經死了,你問不到了。”

聽我提起這事,釋南的表情很鄭重,他眼眸漆黑的注視著我,有一絲哀愁:“不說這個了。”

我聳聳肩,表現出很無所謂的樣子。釋南突然又來了一句:“紀循循,我是你們的黑金客戶。”

我抬頭看他:“所以呢?”

釋南說:“所以如果你想做成我這一單,對黑金客戶的態度就要放好一點。你們達成心願房產的服務宗旨是什麽?”

服務宗旨就寫在廣告裏,現在我才發現我們的廣告語怎麽都那麽囉嗦煩人,我如實回答他的問題:“對客戶噓寒問暖。”

我知道他讓我說出這句話的意思,所以接下來,我深吸了一口氣,衝他笑笑,用平生最最最最心平氣和的聲音問他:“對了,許路兒還好嗎?”

他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你一聲不響地離開,再見麵就隻關心這個?”

可以看得出來釋南氣得夠嗆,但他一直控製著情緒想維持著自己的雲淡風輕,我笑著點頭:“是啊。除了這個,我真的不知道該拿什麽來客套了。”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問道:“這份工作經常需要你這樣陪客戶嗎?”

我微笑著:“哪樣?”

釋南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聲,說:“陪酒。”

“不得不說這個問題,你問得很有水平。”我繼續微笑著,實話實說,“其實喝酒不光是為了工作,主要是我自己也想喝。”

釋南:“……”

“王經理點的酒向來都是最好的,很貴,我想嚐嚐,不然平時我也買不起呀。”我說。

之前見麵時他還裝作不認識我,情緒幾乎毫無波瀾,可是現在他終於裝不下去了,他一臉黑沉的說:“紀循循,你贏了。”

電梯剛到一層,他就先我一步出去了,就像急於想甩脫什麽病菌。

小助理在飯店大廳等我,我光著腳走過去,將手裏提著的鞋塞給她:“小雅送回家了?”

“對,送回家了,已經安頓在**了,你放心。”她用眼尾瞟了瞟釋南的背影,眼風婉轉,“我剛沒看太清,那男的是誰啊?循循姐,你怎麽滿麵嬌羞的,難不成有豔遇?”

“沒有,剛才我高跟鞋卡在電梯縫裏了,恰好電梯間裏是咱們的貴賓客戶,”我指著我的鞋,“找修鞋的幫我修好它,這鞋很貴。”

小助理嘖嘖有聲:“啊呀太丟臉了,可真夠尷尬的!”

我撇撇嘴:“這算什麽尷尬,真正尷尬的是,他是我的前男友。”

小助理立刻又轉頭去捕捉釋南的身影,可已經捕捉不到了:“循循姐,你是說那個有點帥的身影曾經是你的男朋友?他是你前男友的事情,他自己知道嗎?”

“廢話,當然知道。”

“那我就知道了,”小助理點點頭,“你有妄想症。沒關係的,有病吃藥,我會陪著你的。”

我:“……”

話不投機半句多啊,完全沒辦法溝通。小助理根本就不相信我酒後說的任何話,可恰恰在酒後,我才敢放肆說真話。

我想了想:“尤佳,如果一個男的否定你,他手裏拿著的機會又是你很想要的,你該怎麽辦?”

“有多想要?”

“抓心撓肺,非要不可。”

小助理思考不過兩秒就說:“睡了他啊!”說完她像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停頓了一下,“等等,你該不會是要睡咱經理吧,你醒醒酒好嗎?他尿頻尿急尿等待,全辦公室哪個人不知道,循循姐,就算再渴望男人,再渴望機會和金錢,也不能拿他下手。在這方麵,我們還是得挑點食的,不然等老了你就悔死了!”

我用手指推開她的腦袋:“你到底在說什麽鬼!我就算睡了你,也不可能去睡咱經理的好吧?!”

小助理終於鬆了一口氣,緊緊抱住我的高跟鞋:“這還差不多。”

我朝她要了袋紙巾,非常大力地擤了擤鼻涕:“我覺得我好厲害,連感冒都沒有影響我的酒量。”

小助理噘著嘴批判我:“你就好好作吧,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以後準有你後悔的。”

我後悔了,嗷嗷後悔,因為惹到了黑金客戶,影響了公司的業務進展,所以接下來的一周我都沒有得到任何單子和任務,連加班都沒有了。

我連著看完了四十七集的《小姨子的**》和八十九集的《家庭主婦的崛起》,才躺在**開動腦筋左思右想,補齊老爸的手術費缺口就還差十幾萬,我該怎麽賺到這筆錢呢?

想來想去我都無從下手,不行,在別處無從下手的話,那就還得在經理這裏下手!我纏了經理幾天,但是經理告訴我說,因為我最近弄丟了到手的單子,損失的價值將近千萬,公司是不會再給我分派好任務的,唯一的彌補辦法,就是重新爭取到釋南這個客戶。

去爭取釋南?這任務可太難了些!

我還是決定帶著小助理去做之前被我們拒絕的兩個單子,蒼蠅肉也是肉,能賺一點是一點。

就這樣我們進了第一個男客戶家,他是年過四十的單身漢,因為公交車坐過了站而遇到了出錯了地鐵口的真命天女,就決定展開瘋狂追求,為了彰顯經濟實力,他產生了一個智障的想法,要提前把自己五十平米待拆遷的老城區房子賣掉,把錢都給真命天女,讓她決定該在哪裏共築愛巢。

從我們進房子以後,男客戶的目光就一直掃視著我的腿,還有尤佳的胸,看來又看去,從上瞄到下,感覺就像隨時要掏出打分板給我倆打分了。他敘述了他的要求,談話中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猥瑣笑容,特別的熏眼睛,讓人恨不得自戳雙目。我們艱難地從他一大堆廢話中提煉出了幾大信息點,登記好信息就趕緊提包撤退了。

第二個是女客戶,她想買學區二手房,有意願讓我們做,但前提是簽約前必須幫忙給她兒子送早餐,因為她想歇幾天。小助理特別的不高興,幾次暗示我如果接了單就是我們徹底墮落的表現。

我倆離開了女客戶的家,碰巧路過一家藝術館在舉辦展覽,我想都沒想就進去欣賞,小助理跟在我屁股後麵問我:“循循姐,我們為什麽要來這兒,難道你就沒有感覺到,這裏四處都在散發著一股土鱉勿進的天然氣息嗎?”

我挺直了腰板,試圖告訴她我不是土鱉,我曾經也是一個搞藝術的。但說出來她肯定不信,也許還會以為我的妄想症又犯了。

我們路過一幅抽象畫,她盯著看半天都沒挪窩:“你知道這上麵畫的是啥嗎?好像就是用筆沾了顏料在畫布上隨便甩了甩,我怎麽看不懂?”

“藝術是你可以誤會的,”我試圖點悟她,“你聞花香,不是因為你懂花香,你不懂藝術,但並不妨礙你享受藝術。這副隨性的畫反而可以帶給人一種安靜的享受,雜亂中自有秩序。”

小助理用讚賞的眼神看著我:“循循姐你懂好多,好厲害!不愧是家裏藏有裸男畫像的人。”

我:“……”

我並沒有要求小助理關注我的生活幫我打掃衛生之類的,但是尤佳就是愛管我,看見我家亂七八糟,就會幫我收拾,無意中她翻出了我曾經作的畫,驚訝地眼珠子都快要脫眶。我還記得她當時驚呼道:“天呐循循姐,我是不是一不小心走入你的內心世界了,你原來這麽悶騷,還私藏裸男畫像?但是這張臉,我怎麽好像隱約大概似乎在哪裏看到過?”

後來她一直拿裸男像來嘲笑我,我也都忍了。

我和小助理在展廳慢慢轉悠欣賞,她突然又被一個人物雕塑吸引了目光:“哇塞循循姐你快看,雕塑都能把細膩的神情塑造的這麽好,不錯啊!”她歪頭去看雕塑背後刻著的作者名,突然就來了興致,拽住我的胳膊激動地不行,“原來是陳灼的作品啊!”

“你還知道陳灼?”我詫異。

“不知道,是這裏有介紹,”她指著介紹麵板,“上麵說陳灼是現在正紅的青年雕塑家,他的作品總是以人物為中心,簡單幹淨,線條細膩,特別擅長渲染那種寂寞而憂鬱的情感氛圍,非常抓人!不錯不錯。”

我又笑了一下:“抓住你的心了?”

“那倒沒有,雖然說有才的藝術家不多,有才又長得帥的藝術家更不多,但是我感興趣的是這些藝術家背後的老板,”小助理神秘的笑了一下,“他叫釋南。”

我突然平地崴腳。

小助理繼續說著:“他父親是釋家重工實業的董事長,母親是古董收藏家,他今年27歲,大學時隨便畫的畫拍賣價就都超過200萬,畢業後他棄筆從商,開創了NX藝術投資機構,收購了多家畫廊,現在國內外排名前十的新型藝術家,都是出自NX。NX還是國內首家投資回報率上榜華爾街的資本公司。”她一臉憧憬地看著周圍的藝術品,問我,“循循姐,你說怎麽會有人這麽得上天垂憐?”

我驢唇不對馬嘴的給尤佳灌心靈野雞湯:“所以說你也要好好努力,陪我一起對付客戶,她不就是想讓我們給她兒子送一個星期的早餐嗎?隻要能簽單,願意把她的房產交給我們來做,別說是送一個星期早餐,讓我在她兒子學校門口擺個早餐攤都行。”

小助理說:“你剛還跟我說,就算是給她送屎,也堅決不去送早餐,怎麽變這麽快,循循姐你的原則呢?”

我說:“我想清楚了,原則這種東西和錢比簡直不值一提。你看NX,才成立了幾年,就有那麽多錢了,咱們得加油啊。”

“是啊,釋南好會賺錢!不過和現在相比,我更想知道他還在畫畫的那個時候是什麽樣子?就十八九歲的時候。”小助理的重點還放在釋南身上遲遲不肯離開。

我回憶了一下,隨口說著:“十八九歲啊?他那時候還帶著點青澀,唇紅齒白的,在人堆裏就像一棵小白楊一樣紮眼,畫功紮實,驚才絕豔,嘴還很毒,三句話就能瓦解一個人的心理防線。”

“哈哈說得好像你認識他一樣,”小助理笑了,“循循姐,那十八九歲的你呢?什麽樣子?”

這個問題真的是個好問題,但是我卻回答不了。

“我忘記了。”我喃喃道。

“健忘成這樣,還偏說自己有能力?”一個男聲突然插入,對我無情的嘲諷。

小助理回頭看了一眼,就渾身一個激靈,然後指了指釋南又指了指我,手指抖得和帕金森患者一樣:“釋、釋、釋南?循循姐你、你……”

這些年我一直刻意回避過去認識的人,不想牽動心情去回憶往事,世界很大,我不想再見的人果然就沒有再遇見。可最近不知道怎麽搞的,規律出了差錯,我和釋南半個月不到就碰見了三四回,這真是一個令人無法言說的結局。

我寬慰地拍拍小助理的肩膀,跟她介紹:“尤佳,害我跑單的釋先生,你還記得吧?”

“記得啊,客戶檔案裏介紹地不太詳細,”她停頓了一下,做了一個大膽的設想,“難道說……”

我點點頭:“檔案裏的釋先生,咱倆一起罵了一下午的人,就是釋南。”

小助理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不停地錘擊胸口,稍緩了一下才問道:“你們兩個有什麽深仇大恨嗎?總感覺你們之前認識的樣子。”

我正想說話,釋南就先我一步直截了當不拐彎地說:“我是她前男友。”

周圍瞬間安靜了很多,小助理看我的眼神頓時變得更加不可言說了。

前兩次見麵我的內心起伏還很劇烈,現在不同了,我在最短的時間內強迫自己習慣,我琢磨來琢磨去,不能因為他是我前男友,我就要避嫌不去掙這筆錢,我好好打拚的事業不能毀在他的手裏,我得進擊!

世界上最好的避嫌舉措,其實就是忘掉彼此曾經的關聯,該幹什麽幹什麽,對吧?

我舔著臉詢問他的微信,表示想加一下再談談賣房的事情。和我一樣,他也換了電話號碼換了住址,我們都沒法聯係對方。

釋南寡淡的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怎麽了?不敢給?”我挑釁地看著他。

釋南開口報了一個號碼,我趕緊掏出手機記下,隻聽他接著說道:“這是我秘書的微信,有事你就先聯係她。”

我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釋南說完後就又走向了別人,他很坦然,完全不甩我,仿佛我隻是他人生長河中的一小塊浮萍,愛漂哪兒漂哪兒,他不在乎,我對他完全沒有影響。

小助理同情地拍拍我的肩:“想開點,前男友本來就是新物種,你就當他是喪屍,已經死過了。”停頓了三秒,她又道,“不過喪屍這麽帥這麽有錢的話,我還是會很心動啊好討厭。”

我:“……”

不得不說,這些年來即使麵對再多困難,對我來說都是可以熬著克服的挫折,並不是誘人的挑戰,而今天,釋南完全將我的挑戰欲勾了起來!

我想方設法弄到了他本人的微信,在日暮時分,萬物皆被夕陽染紅的時刻,給他發送了好友申請。他的頭像是一隻大白鵝,和外麵那些妖豔犯賤喜歡欺負人類的鵝不太一樣,它非常幹淨,是一隻僅存在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句話中的鵝界男神。

有人說過,這個時段是狗與狼的時間,善與惡的界線變得模糊,人會有一些傷感,一些憂鬱,總的來說就是大腦會不太清楚。可惜釋南是個意外,我的好友申請發過去還不過三秒,天鵝就拒絕了癩蛤蟆,我想都沒想就又發出申請,結果他又拒絕了。

天鵝很傲嬌,我申請了四五次,他也拒絕了我四五次,直到最後一次,我在好友申請裏加了一句備注:【我是紀循循,我有話跟你說。】

沒想到這樣就通過了,釋南加上了我。

我還在組織語言,想著怎樣才能一舉攻破他的防線,讓他願意把單子交給我做。釋南就發來了消息,簡簡單單的隻有一個字:【說】

真是冷酷無情又無理取鬧,以前喜歡我的時候他屁話多的車都拉不完,現在分手了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說,惜字如金的要死。我有點不爽,但還是壓抑著發了一條:【你的房子讓我幫你賣吧,我真的不是吹,什麽樣的鬼房子到我這都能給你脫手。】

他回複:【你的優勢,你經理已經介紹過了。】

潛台詞就是他和當時的想法一樣,還是不為所動。我繼續說:【我可以為你解憂,真的。】

如果換成以前的釋南,他很可能會懟我一句“你就是我最大的憂愁”,但如今的釋南已經變了,變得心硬,不近人情。他沒回我,我賤兮兮地又發:【經理把你這個黑金客戶分給我,如果我沒有能力完成,就會影響我以後的單子,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別難為我的工作,行嗎?】

釋南這次回的很快:【我不是說你沒有能力,隻是我的房子確實不適合你去賣。】

我說:【怎麽個不合適法?明天帶我去看下房,你總得讓我心悅誠服死得瞑目吧!】

釋南說:【我明天有會議。】

我問:【後天呢?】

釋南說:【沒時間。】

我窮追不舍:【那大後天呢?】

釋南說:【要飛美國。】他很快又接了一條,試圖將話題終結,【紀循循,我記得你把我踹了,現在纏著我又是什麽意思?你不怕喬枷木知道嗎?】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滿心滿腹的譏諷,看來他是鐵了心不想如我的願。為了老爸的手術費,我隻好把臉麵揣到兜裏,飛快的回複他說:【關喬枷木什麽事?】

他說:【你男朋友不管你?】

我登時被噎住了,緩了一會兒才回他:【誰告訴你喬枷木是我男朋友了?賺錢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現在就是一個渴望得到這個單子的房產經紀,不管你罵我不要臉也好,說我纏著你也罷,我都要努力爭取得到這一單。明天我去你公司找你,給你看一下我的初步策劃案,你看了再說OK?】

釋南那邊顯示“正在輸入”,過了一會兒又沒了,之後又顯示“正在輸入”,然後又沒了,到最後我隻看見他發過來的一個字:【好。】

一個“好”字,用得著這麽反反複複思慮良久嗎?

這天晚上我把釋南這幾年發的朋友圈都翻了個遍,連他轉發的每一條新聞我都有點進去看,他推送的每一首歌我也點開來聽,這些內容簡單得根本不用我做閱讀理解,就是在表明他的冷淡。

在我記憶中,釋南大學時期的朋友圈發的都是毒舌點評,評評新上映的電影,評評當日的頭條,他本應該是一個不接地氣的先鋒藝術家,可是他卻和這個世界緊密結合。現在的釋南,他是賺錢的商人,日進鬥金創造價值,他活在大家眼裏,卻言語飄忽的不像是一個正常人類。

譬如說,他發過一支光禿禿的蒲公英,隻配了一個字——“她”,這就讓人很不理解了,是說他新談的對象叫蒲公英呢,還是長得像蒲公英?完全搞不懂。

即使做了一晚上的功課,我還是很心虛,沒有底氣。早起打了個滴滴專車去NX公司,結果開著開著,司機師傅就靠邊停車了,他麵色凝重對我說:“我的車壞了,大妹子你換輛車吧。”

明明開的好好的,從哪裏看出來車壞了的?可能是我的質疑目光太直白,司機師傅又加了一句說:“你有沒有感覺到車在抖?可能是哪裏的零件鬆動了。”

我在後座歎了口氣:“師傅你開吧,剛才是我在抖腿。”

“大妹子,抖腿幹啥,你心裏是不是有台縫紉機?”

“我隻是有點緊張……”

“幹什麽這麽緊張啊?”司機師傅重新發動車子駛入主路,“這大清早的,難不成要去會見舊情人?”

我一口氣卡在喉嚨裏,咳了起來。這位師傅做司機會不會太屈才了?應該去當先知預告一下人類的未來才對啊。

他等著我回應,但我沒再搭腔,繼續抖腿抖了三公裏。

NX藝術投資機構坐落在黃金商圈地段最高的商廈裏的最頂層,窗外就是穿梭的雲朵,放眼望去,整個城市盡收眼底,一股豪邁之情油然而生。我剛油然著,兩個前台小妹就把我給喊住了:“小姐,你不能進來。”

“Why?”

“你穿著拖鞋……”

我低頭看了看,對前台小妹普及知識:“這是涼鞋,隻不過沒有腳後跟,走起路來很舒服的。你們經常站前台,很需要有一雙,我可以把淘寶鏈接發給你們,最近她們店在搞滿200送50的活動,很劃算。”

她們倆笑了,笑得那麽嫌棄,演技水平非常垃圾,完全和大公司的段位不匹配。我說:“我來找釋南,我們倆認識,他應該在的吧?”

“你有預約嗎?”

“有。我叫紀循循。”

前台小妹打了個內線電話,掛斷後就朝我搖了搖頭:“很抱歉,Lisa說沒有紀小姐的預約。”

“這個麗莎是?”

“是釋總的秘書啊!”前台小妹的語氣裏帶著不多不少一點嘲笑,她斜著眼看我,不相信的挑眉,“紀小姐,你不是說認識釋總嗎?lisa跟釋總形影不離的,你怎麽又不知道了?”

另一個前台小妹說:“哎呀你就別損她了,光是這個禮拜,以各種理由想見釋總的女人兩隻手都快要數不過來了好不好!她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等完全可以在門口等。”

我心虛的辯解:“我是跟釋南本人預約的。”

我試圖告訴她們我和那些女人不一樣,釋南是我的客戶,我要幫釋南賣房。她們一聽就笑了,明顯不相信,還說釋總的房產很多,國內外都有,而這些房產都交給專門的機構來投資買賣打理,不可能找上我們達成心願這樣的二手房中介小公司,更不可能交給小公司裏穿著涼拖的我來做。

我不明白釋南的意圖,就像我不明白她們為什麽要揪著我的涼拖不放。這真的是一雙好鞋,鞋不可貌相。

我隻好給釋南發微信,連著發了四五條說我到了,讓他放我進去。在等待的過程中,我順手從桌上拿起一本畫報,才翻了兩頁,就看到了釋南。也許NX公司的員工大多是他的迷妹,所以門口待客的雜誌畫報裏都有自家老板的專訪。

這篇內容大概就是釋南從知名藝術家到商業巨才的一個心路曆程分享,分享的內容沒多少行,硬照就哢哢哢上了五六張,比男明星還浮誇。

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硬照真的很硬,散發著濃烈的荷爾蒙,勾人於無形,這都是從他那雙桃花般的雙眼和嘴角微微翹起的笑容看出來的。他並沒有刻意賣肌肉討好女性,反而穿得端正嚴謹,脖子上的襯衫紐扣都係得規規矩矩,和表情有著強烈的對比,仿佛就是想鼓舞你上前幫他解紐扣。這家業內資本家雜誌真的很會拍,他們拍出了釋南的靈魂。

專訪采取一問一答的形式,記者和廣大婦女讀者一樣,相比較他的成功路更想探聽他的私人情感生活。不過才問了釋南一句他現在是不是空窗期,釋南就自爆了一個大料,說自己已有未婚妻。

未婚妻的身份他不願意多做介紹,隻側麵描述了一下,對方不是富二代白富美,也不是演藝界明星,就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學渣。記者沒料到這麽有內涵實力的釋南竟跟世間普遍的男人一樣都是顏控,這一點都沒有特色,但記者還是強行來了一撥走心,問釋南:“釋總見過的漂亮女人應該特別多,那您的未婚妻是怎麽脫穎而出的呢?一定還有不為人知特別吸引您的優點吧。”

釋南的回答比較經典,隻有五個字:“她特別漂亮。”

記者:“……”

隔著紙張我都能感覺到記者那時的尷尬了,我也撇了撇嘴,許路兒是很清純,戰勝了黎嘉微的妖豔,戰勝了餘喜的可愛,也戰勝了趙嗚啦的耐看,但在我所見過的所有女孩中,她並不是那麽獨一無二稱得上是特別漂亮的型吧?

釋南是有多瞎,自爆隱私還兼帶賣賣愛妻的人設,唉,型男的墮落,就是源自於癡情。

過了差不多四個小時,我把門口的報刊雜誌翻完了,手機也玩沒電了,就連指甲旁邊的倒刺都拔完了,一個婷婷搖曳的女人才姍姍來遲向我走來:“你好,紀小姐,我是Lisa,釋總讓您進去。”

我起身扭了下腰,坐太久都有點發麻:“他會開完了是嗎?好辛苦啊,開這麽長時間。”

Lisa笑了一下,笑得是那麽好看,她說:“今天釋總沒有會議。”

我:“……”

沒有會議你晾我這麽久是在幹毛線?我在將炸未炸的邊緣,走進釋南的辦公室,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他敲擊鍵盤的手指絲毫沒有停頓,抬頭瞟了我一眼:“給你五分鍾自由陳述時間。”

就連這個讓我不爽的時刻,我都還在不爭氣地感慨,他真好看,從前到現在,一直都很好看。我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問道:“釋總,你這樣做不合適吧?我等了你四個小時,你就給我五分鍾?”

釋南淡淡的說:“我等過你不止四年,我說什麽了嗎?”

這話來得太突然也太奇怪,我休學的時候才剛上大三,離開他後就再也沒出現,至今為止已經有八年了。八年,多麽長的日子,這可不是一眨眼一瞬間就能過去的。

“莫非你還在等我?到現在為止?”我打量著釋南的神色,有點遲疑的試探,“不然你怎麽怨氣這麽大?”

釋南矢口否定:“沒有。”

我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嚇死我了。對了,我想問下你當時為什麽要找我們公司來賣房?據你的前台說——”

我想把前台小妹說的話學給他聽,好解開我的疑惑,但是釋南並沒有給我機會,他打斷我:“那房子是我準備的婚房,但是女主不願意嫁了,沒辦法隻能處理了。”

啊?未婚妻跟他鬧掰了?許路兒不是這樣的人吧,她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怎麽可能輕易放過釋南,不願意嫁?

突然猝不及防聽到了這樣一個傷感的故事,我不得不感慨釋南的情路怎麽這麽慘,被我踹,又被許路兒甩,帥有什麽用,還不是被拋棄。

雖然我的心理活動是這樣,但作為房產經紀,我試圖給予客戶最好的安慰:“沒關係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房子該賣就得賣,不然看一次就會多難過一次。”

釋南以肉眼可見的最快速度沉了臉色,他問我:“紀循循,如果不是房子的關係,你是不是就不會這樣纏著我?”

這不是廢話嗎?如果不是你在我的事業上橫插一腳,影響我賺錢,我至於跑來自取其辱嗎?桌子上的檸檬水是Lisa給我倒的,我端起來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是。”

釋南擰眉:“這麽肯定?”

“你放心釋總,我和你已經陌生到連是否要給你朋友圈狀態點讚都要再三斟酌一番的地步了。我不會用前女友的身份多做文章,我也沒有吃回頭草求和好的企圖,”我以為他在擔心這個,所以就好好地敞開跟他說個明白,“我真的是純純的隻想接下這一單,成功交易,給我們帶來雙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因為年少時期的瑣碎事情耽誤了現在的賺錢時機,釋總你說對嗎?”

“瑣碎?”釋南輕飄飄的瞥了我一眼。

他好像有些不高興,反正不會是我惹的,我說的話句句斟酌,完全沒有一絲一毫可以指摘的地方。

我點點頭說:“是的,少不更事時我做過很多錯事,我不該不告而別,分手也該把話說清楚,現在一想起我也經常百感交集。但人生這麽長,一切都能釋懷的,回頭再看那些曾經的過錯就都變成一些雞毛瑣碎了。”

這樣不講理的神經病發散思維,仿佛瞬間讓我覺悟出了人生的156種真諦甚至還看透了生死,我在考慮我現在和他同歸於盡的必要性和可執行性。

“請問要怎樣才能打動你?”我問。

釋南重新看向我,一本正經的跟我對視。說實在的,他嚴肅起來的時候格外英俊,但是說的話卻不夠動聽了:“恐怕你得用電擊。”

我的心情多少有點沉痛:“多少伏?”

他側開頭,隨意地瞅了瞅門外那幾個故意走來走去裝作很忙實則是想偷聽八卦的員工們,然後說:“最高伏。”

我:“……”

最終釋南還是讓Lisa給了我一個地址,我很激動,覺得浪費了這麽多口水沒有做無用功。Lisa送我出去,我們走在NX公司的過道上,不過走了二十幾米,這期間她就偷偷看了我起碼十五次。我覺得納悶:“我臉上開花了?”

Lisa輕咳了一下:“我隻是想知道釋總的未婚妻到底什麽樣?”

我打了個冷顫:“你好八卦啊,竟然想從我這裏挖內幕。不過我確實認識她,她以前命很苦,不過遇到釋南以後她就算是轉運了吧。”

Lisa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我對她擺了擺手說再見:“謝謝你給我地址,我走了。”

我開開心心地打車過去,又遇上了早上的那個司機,司機一看我就笑了:“大妹子,看樣子心情不錯啊?舊情複燃了是不是?”

“……”我噎了一口,趕忙否認,“沒有沒有,工作上有了些小進展,這比擁有男人更令我開心。”

司機師傅立馬就搖頭了:“嘖嘖,小姑娘家家的,那麽拚幹什麽,趁現在有姿色嫁個好老公就行了呀,嫁人才應該是你人生的終極要義。”

他打開了話匣子,強行對我催了一波婚,不過我沒往心裏去。司機明示暗示了我好幾次,中心思想就是說我腦子不清楚。

到了釋南的房子跟前,我這才發現司機師傅太有真知灼見了,我確實腦子不清楚,光要地址有什麽用,我他媽沒有開門的密碼啊!我怎麽能這麽蠢?實乃世間罕見的蠢!

不得已之下,我撥通了釋南的電話,向他詢問密碼。可是釋南卻說:“密碼鎖是人類社會的一項偉大發明,隻要有耐心,不間斷試上十天半個月的,說不定你就能觸及到真正的密碼。”

我沉默了,覺得自己被耍了,被耍的徹徹底底。

可能是因為我這邊的安靜,釋南沒有再說屁話,而是告訴我:“你試著把密碼鎖鍵盤向右推一下。”

我照做了,然後看見了鍵盤後漏出來的一個鑰匙孔:“我懂你的意思,這個門還可以用鑰匙開,但是我沒有鑰匙。”

“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沒有嗎?”

也許是對我的腦子不抱希望,在我拚命回想了三天之後,釋南給我發來了微信。他問我:【還沒打開?】

【呃,給我點時間,我已經在想了。】

我的回答一看就冒著一股蠢氣,所以釋南好久之後才回複我:【紀循循,我給過你鑰匙。】

【啊?什麽時候?】

話剛發出去我就想起來了,釋南曾經送給我一個禮物,確實是一把鑰匙,可那事都是好久好久以前了,那時的鑰匙怎麽可能打開現在的房門?為了驗證我的猜想,這天一下班我就在家大翻特翻,還真把鑰匙給找出來了。我拿著它去了釋南的房子,輕輕一插,向左一擰——

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