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月神尼
喬容痛上心頭，不禁抱著一聞的屍身放聲大哭。此刻的他心中滿是生離死別的悲痛，但卻又不得不強忍這悲傷，一聞臨死時的交代，言尤在耳。
他把一聞和周凱的遺體放在一起，又把早已死去多時的馬奇也搬到一起，望著這一年來與自己相依為命的三位同僚，不禁心傷神慘。
他自言自語地道：“大師！你……難道，難道就是為了郡王的世子，就此送命嗎……僅僅是為了這個孩子，拚上性命真的值得嗎……？”
他失魂落魄地用周凱的雙鉤挖了三個坑，把三人平放坑內，緩緩掩上土。眼看舊日手足都在這異域他鄉的黃土之下從此一暝不視，他自己也忽然覺得自己的軀殼也都空了一般！
大雪停了。天空依然灰蒙蒙的，宛若細雨般的冰晶斷斷續續地飄落下來，散碎在他肩上、臉上、脖頸裏，透骨冰涼，洞裏忽然傳來清脆的孩子哭聲，瞬間將他驚醒。
“郡王滿門能否洗雪沉冤，全在你的身上。你如何能輕賤自己，不知自重？”
他仿佛聽見一聞似乎正在責備他。他舉袖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淚痕，抬頭向天，輕輕地道：“大師，你放心，我不會忘記你的囑咐。我一定會在此地等著明月神尼到來，然後將孩子毫發無傷地交給她！”
他生來喜怒不形於色，於善、惡之分也是明之愈明：“郡王一生俠肝義膽，襟懷磊落，我們是他老人家的門生，自不能忍見他老人家香火斷絕。所以大師的叮囑哪怕千難萬難，我也要把它完成。”
可是雪路漫漫，十一門派的人在惡鬥中全軍盡墨，他們的援手還有多少正從四麵八方陸續趕來，明月神尼何時才會出現，尚是個未知數。
他想了想，抱著哇哇啼哭的孩子回到山洞中，重新燒起一堆熊熊的篝火。
可憐的孩子餓得厲害，不停地哭，喬容看著孩子清秀的小臉，心如刀割。
“當年我們跟隨郡王沙場征戰，何曾怕死無計？沒想到今日卻要為這小兒束手無策……”他滿懷悲苦，喃喃自嘲。
一晃半個月就過去了，明月神尼還是沒來，好在小鏡湖邊還有一些山民，他求爺爺告奶奶，每天抱著孩子，奔走於山路之間。
寧願自己不吃，也不能餓著孩子。山民們看他一個大漢子帶著一個小小的嬰孩，從懷疑到憐憫，多少還是有人願意幫他。
哪家的山羊下了崽，有了奶水，孩子便得一場飽飯，往往這孩子便是在饑餓中哭著昏睡過去。但總算這孩子算是健健康康地活下來了。
而明月神尼卻依然不見出現。
神秘的“明月神尼”到底在哪裏？眼前玉樹瓊林，千裏冰封，天風海雨，雪霧飛揚，卻始終不見明月神尼的蹤影。如此寒冷的天氣，這可憐的孩子還能撐幾天？
“明月神尼一來，自然能認出你的身份。”他眼前仿佛浮現出一聞蒼白消瘦的麵容，正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人在何處？
“明月神尼，你他媽的在哪裏？”
喬容淒厲長嘯。他把孩子放在火堆邊上，慢慢地走進冰冷的小鏡湖水裏，冷笑道：“老子稱雄半生，殺人如麻，賊老天，你要收我，就是現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冰冷的雪水倒灌進口喬容隻覺天昏黑地，頭暈眼花。這一刻，他隻想就此沉入 湖底，就此了結。
他腦海中閃電般閃奔波一年的辛苦，想起一聞的臨終囑托，想起隴西郡王往日的見愛，想起……淚水溶進水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流淚！
冰寒刺骨，身體漸漸麻木。
完了！
心中的矛盾，閃電般交作。是死是活，他已無法確定。
就在他身體凍僵、就快撐不住的那一刻，一團黑影忽然從天而降。
“想死，沒那麽容易！”一張清臒臉出現在他眼前：“隴西郡王的麾下，怎地如此沒有誌氣？”
那人把他一步步拖上了岸。
等他再次醒來，他已躺在溫暖的山洞裏。洞外是呼嘯的寒風，洞裏燒著熊熊篝火，人也仿佛能被烤熔化掉。
那把他從湖裏拖上來的人正坐在一個木墩上，一麵抱著孩子，一麵望著火苗出神。潮濕的木柴燒出來的煙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
那人是個尼姑裝扮的中年女子，一雙炯炯有神眼睛精光四射，盯著他道：“你怎麽稱呼？”
喬容坐了起來：“我是喬容，請問大師怎麽稱呼？”
那尼姑丟給他一個葫蘆道：“我就是你嘴裏那個‘他媽的’明月神尼。我在暗處觀察了你一個半月了，你堅守諾言，雖然出賣了你的同僚，但我不能不說，你仍算是條漢子，你先喝口酒暖暖身子。”
“孩子……”喬容問道。
“不用你管他了，我剛給他喂過羊奶，他吃得飽飽的，睡著了。你聲音放低點兒。”明月神尼淡淡地說，眼光從喬容身上移開，又望著不斷跳動的火苗出神起來。
“可是……”喬容想說什麽，卻一時沒了頭緒。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明月神尼冷冷地說：“我受過郡王大恩，如何對這孩子，我心裏有數。我很好奇，你為什麽要出賣你的同僚，陷這孩子於危險之中？這孩子的父親就算有錯，也禍不該及一尺之孤，這道理你不懂嗎？”
“到底為什麽……我也說不明白……”
喬容又劇烈咳嗽起來：“天生明君，不可害之，這個道理我也懂。所謂良臣擇主而事，良鳥擇木而棲，我透露行蹤，其實，其實是希望，希望把這孩子帶回去，我想看看皇帝到底會如何對待這個孩子？”
明月神尼看了他一眼，道：“愚蠢！玄武門事變，郡王和齊王兩家死了多少人你不知道麽？我正是看在這一個半月裏你還能好好待這孩子，才饒你一條命！”
喬容一驚，道：“為何……？”
明月神尼道：“你待這孩子好，可見你良心未泯。若是你把孩子拋棄在此一走了之，我保證你走不出這洞外十丈，便會暴斃當場！”
喬容顫聲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明月神尼冷冷地道：“我一個半月不出現，就是希望看著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