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還是熟悉的配方

人若做了虧心事,難免夜長夢多。

瞿恬幻想過一百種相逢的場景,卻從沒想過命運會對她如此“獨辟蹊徑”。

旁邊三方隊的教官剛下了一個向後轉的命令,趴在地上的瞿恬眼前豁然出現一雙白球鞋,她順勢抬眼一看,差點兒心髒驟停。時隔多年,她仍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他—— 周辰一,這個讓她虧心的、難忘的、還欠著五百塊債務的超級討厭鬼。

由於昨晚又做了那個怪夢,精神恍惚的瞿恬被教官單拎出來罰做俯臥撐。她自小是運動神經和智力雙發達的“怪人”,懲罰並不難,難的是被烈日暴曬的同時還要承受內心的煎熬。

頭頂灼灼烈日,麵前昔日舊人,念念不忘,終成噩夢,未想噩夢成真的第一秒便讓她伏倒在周辰一的“石榴鞋”下,何其不公。

“起立!”

聽到自家教官的命令,瞿恬慌忙從地上起身,與周辰一相對而站。他比以前更標致了,好看得讓瞿恬快要驟停的心髒自動複跳。然而,周辰一隻是輕掃她一眼,神色漠然疏離。

“站好了!”教官悠悠走到瞿恬身側,順著她的視線瞧了一眼,問道,“三方隊裏的哪位帥哥,讓你看得下巴都快擱地上了?”

教官話落,引得同學們一陣哄笑。

瞿恬耳根一熱。

三年沒見麵,她有話難言,當初年少無知,現在後悔得要死。如果時光能倒退,她發誓一定不會對周辰一說出那麽刻薄的話。

瞿恬和周辰一從小認識,帥氣的長相讓周辰一自小學開始便備受關注,瞿恬順理成章當起了“護草使者”。後來高一新入學,兩人因事大吵一架,從此分道揚鑣。

“瞿恬!”

“到!”思緒被拉了回來。

教官板著臉:“大聲一點!”

瞿恬拔高了音調:“到!”

“我在跟你說話呢。”教官壓低了聲音,充滿了危險信號,“你忙著看誰?”

在整個訓練場上,四方隊的龔教官最為嚴苛,據說在隊裏就是個一等一的狠角兒,一米八的大個兒往操場一站,不是風便是雨。瞿恬所屬的區隊在他手上已經吃了不少苦頭,連訓練場對麵的方隊也時不時跑來看熱鬧。

飛院的軍訓很嚴格,白天高強度,晚上查手機,一天下來學生們都在鬥智鬥勇中度過。

三方隊的教官見狀走過來,幾日的訓練讓他們嗓子有些沙啞,喉嚨裏噎著一句問:“龔班長,有事兒?”

龔教官不客氣道:“瞿恬,你前天集隊遲到,昨天在訓練中偷吃零食,今天踢正步時又走神,罰你俯臥撐態度都不端正,你一個姑娘家臉皮能不能薄一點?”

瞿恬抿抿唇,想要跟教官辯解,又擔心自己會因此受罰耽擱吃飯,隻能冷著臉把話咽下。

龔教官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繼續追問:“你剛才在看誰?”

離今天訓練結束還有一個小時,饑餓的肚子早已提出抗議,瞿恬咬咬牙喊道:“報告!我在看三方隊周辰一!”

三方隊教官愣了一下,瞄了一眼臉色越來越黑的龔教官,把牙縫裏跑出來的笑硬生生憋住了。

龔教官臉色可不是一般的難看,他大喊一聲:“周辰一!”

“到!”

“出列!”

大家抬起頭,一個男生從方隊裏邁出步子。

瞿恬看戲的舍友不由得“呀”一聲尖叫,連旁邊空乘學院的訓練方隊也亂了腳步,隨後便是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果然,太惹眼了……和曾經無數次情況一模一樣。

午後的微風襲過酷熱的訓練場,樹影婆娑,梧桐枝葉在樹梢搖曳,同樣搖晃著人的心弦。

穿著迷彩的周辰一從隊裏走出,筆直地站在瞿恬對麵。他身形朗朗,有著精致的五官,下頜線條非常漂亮,是造物主有意無意的偏心。

瞿恬不禁想起中學時某暑假,她化身成周辰一的貼身保鏢,僅僅是因為在他去學吉他的路上總會被女生組團攔截索要QQ號。後來實在沒辦法,她索性給周辰一申請了一個小號,由她來保管,那年夏天瞿恬在QQ空間裏讀完了徐誌摩的所有情詩。

見兩人一直四目相對,龔教官發話:“看什麽?”

“仇人。”兩人異口同聲道。

短短二字已經足夠讓人腦補無限可能,瞿恬明顯看到教官腦門的青筋跳了跳,她吞了口唾沫,等待著宣判。

“我知道你們女飛是稀有物種,但這並不代表你們就可以無視紀律!”整個飛院一千二百多名學生,隻有十九個女生,被院長寶貝得不行。可龔教官眼神犀利,一揮胳膊指著八百米跑道下令,“三圈。”

沒有絲毫憐香惜玉。

哪料瞿恬還真就不是塊玉坯子,眼睛一眨巴,反問道:“三圈夠了?”

龔教官滿臉問號,他不知道瞿恬從初中開始一直保持著全校1200米賽跑冠軍的成績,並且每年都在刷新紀錄。不想再跟她多說,他轉而看向了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的周辰一,補充道:“兩個一起。”

周辰一微微皺了皺眉,蹲下身子重新係了下鞋帶,從瞿恬身旁擦肩而過。

看著周辰一的背影,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瞿恬幹笑了兩聲,跟教官打了個招呼跟了上去。

“就沒什麽能把這丫頭鎮住的嗎?”

龔教官摘下帽子捏成一團想要扔出去,立時被三方隊的教官製止:“班長!班長!消消氣!年輕人嘛!跟你一樣是個刺頭!”

龔教官轉頭問:“你什麽意思?”

“班長……我不是那個意思……”

糟糕,說錯話了。

瞿恬快步追上周辰一,耳畔除了偶爾輕掠的風聲,便隻有兩人微微的喘息聲。她側頭偷瞄了他一眼,發現他隻是目視前方,對她絲毫不在意。

瞿恬性子急,憋了800米實在是忍不住了,主動開口道:“你怎麽在這裏?”話問出來又怕他誤會,便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沒聽說你也考上這裏。”

周辰一稍微偏頭看了她一眼,神情淡然,剛毅的臉龐上掛著汗珠,臉頰兩側因為跑步而微微泛紅。

時光磨平了少年臉上的稚氣,他的輪廓分明,鼻梁英挺,眼神深邃,宛如幽潭。瞿恬不太能形容此刻的周辰一,依舊延用小時候的精辟總結:禍害。

“瞿恬,你找仇家尋仇之前會提前知會嗎?”周辰一終於開口。

瞿恬站在原地愣了幾秒,追上去說:“你真的是來找我尋仇的?”

周辰一無語地歎了口氣,不再搭理她。

兩道身影繞著生滿嫩綠青草的球場慢跑,這樣的場景亦是久別重逢。初中每次運動會比賽,周辰一都會在場外陪著瞿恬,包括那次關係破裂的吵架,也是發生在球場邊。瞿恬驚歎這樣的巧合,可是又為這樣的巧合感到心煩意亂。

由於被電影《壯誌淩雲》中湯姆·克魯斯所扮演的空軍飛行員吸引,瞿恬高一入學時便定下目標,要成為一名飛行員,而她同周辰一關係崩裂,僅僅是因為周辰一也想當飛行員。瞿恬一萬個不理解,周辰一沒有自己的目標嗎?為什麽連這種事情都要跟風……後來她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幼稚可笑。

在與周辰一關係破裂分道揚鑣後,瞿恬經常夢見他。

罰跑快結束時,前麵的周辰一突然停下腳步,瞿恬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

周辰一霍然轉身問:“瞿恬,你現在是不是特別恨我?”

瞿恬心頭一慌,語氣卻不依不饒:“哈哈!真有自知之明!我剛剛對我所有的好心情say goodbye(說再見)!”

聞言,周辰一神情複雜地凝視著她,想說什麽終究是沒再開口。

晚上八點多結束了一天的軍訓,瞿恬到小賣鋪買了盒綠豆冰。一個半小時沒進食,她餓得心口發慌。舍友阿青在門口等她,他們這一屆總共隻招了四個女飛,還有一個至今未露麵。

沿著小道朝宿舍走,瞿恬遠遠地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街燈下打轉兒,她腳步一頓,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距離慢慢拉近,瞿恬醞釀了十幾米的話特別欠揍:“嘖,碰上一隻迷路的小狗。”

周辰一皺皺眉,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了她。

初到學院不太熟悉,周辰一已經在教學樓和圖書館之間來來回回繞了好幾圈,正尋思著在小賣鋪門口等等同院的學生。

“巧。”他看似十分吝嗇地答了一個字。

阿青上下打量一番,湊近瞿恬耳根,小聲嘀咕道:“你前男友真的很帥。”

瞿恬驚呼一句:“誰說他是我前男友!”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夠對麵的人聽到。

阿青補刀:“不是你拋棄了前男友嗎?大家都在說。”

這種離譜的劇情究竟是哪位大神的杜撰?!瞿恬一口氣憋在胸腔裏,感覺像烤箱裏的熱狗腸,快要炸開:“我……”

周辰一輕咳一聲,緩和了一下氣氛,說:“要回宿舍嗎?”

“回。”瞿恬咬住嘴唇,敵對的眼神十分不友善,“但請你別跟來!”

昏黃的路燈下三人並排而行,瞿恬和周辰一中間大概隔了一米的距離。記憶中,他們從來都沒有這麽疏離過。

瞿恬上下學的路途中必須有零食為伴,為了防止被父母發現,快到家門口前通常一口往嘴裏全部塞滿,然後偷偷把零食袋塞在周辰一的衣服口袋或是衛衣帽子裏。不過令她意外的是,周辰一從沒為此找過她的麻煩,好像也從不知道誰是始作俑者一般。

走到一半,瞿恬的綠豆冰吃完了,周圍沒有垃圾箱,拿著個空盒子感覺手特別癢。她側頭瞟了一眼周辰一,他比記憶中高了許多,想和以前一樣把零食袋塞給他顯然沒有那麽容易了。

“那些年我一共收到過868個辣條包裝袋,240個棒棒糖糖紙,103個奶寶巧克力包裝袋和49個幹脆麵包裝袋……其他一些雜亂的暫且不說。”周辰一打破了寂靜,側頭凝視著瞿恬,語調不疾不徐。

對阿青來說周辰一的話來得莫名其妙,可落在瞿恬耳裏如同釘子似的,硬是逼得瞿恬把手裏的盒子捏到了宿舍樓下。這人出現在這裏,絕對是來尋仇的!

“男生宿舍在那邊,好走不送!”瞿恬冷冷道。

周辰一默不作聲地上前一步,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阿青見狀,趕緊識趣地離開,不料被瞿恬反手拉住。

“等等我啊。”

阿青蒙了,周辰一嘴角卻揚起了一抹笑。

瞿恬仰頭看著他,麵上不動神色,心底大浪滔天。冷靜了幾秒,她開口問:“你有何貴幹?要說什麽快說,我跟你之間沒什麽別人不能聽的事!”

她太著急了,急於在別人麵前證明他們之間沒有關係。她想要否認,藏匿起她和周辰一的淵源,可她不知道,有些事情越是想要劃清界限,越是牽扯不清。

周辰一淡笑著揚起嘴角,對著她伸出手問:“瞿恬,你欠我三年的五百塊錢什麽時候還?”

瞿恬:“……”

“奸詐小人,小肚雞腸,鬥筲之人……”瞿恬進到宿舍之前,嘴裏的成語就沒停過。

推開宿舍門,宿舍裏播放著蕭敬騰的歌,門口兩人大驚,急切道:

“昕薇,你在做什麽?”

“被聽到可是要收手機的!”

“噓—— 別打擾我,我在求雨神保佑!”昕薇用床單和枕巾給自己搞了個造型,手裏還捏著一隻雨天娃娃,“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雨。”

沒有經曆過飛院軍訓的人,不會理解新生對一場降雨的執著。

“下雨的話就休息,休息的話是可以外出的。”

昕薇的話讓另外兩人立刻雙手合十,開始虔誠祈求雨神的垂憐。

晚上,瞿恬躲在被窩裏玩手機,打開微信發現有一條好友申請,原本睡意蒙矓的她看到對方的驗證信息立馬精神了。

“我是周辰一。”

瞿恬從**翻身而起,再次確認是周辰一發來的好友申請,嘴一撇直接點了關閉,打開了手機小遊戲。可還沒過十秒,一通電話打斷了在玩糖果消消樂的瞿恬,眼看就要過關,來電將瞿恬惹惱了。她摁斷了電話,沒想到電話竟然接二連三地打了過來。

“誰啊!”她徹底火了。

“瞿恬,你要是不通過我的好友申請,我現在就報告帶班去收你手機。”

“呀—— ”她一聲尖叫趕緊掛掉了電話。

“怎麽了瞿恬?”舍友聲音迷糊地問。

“沒、沒事……做噩夢了……”瞿恬緊緊捏著手機,覺得自己今晚要失眠了。

猶如昨夜心境,窗外風雨大作,別人在原地歡呼雀躍,瞿恬打著哈欠睡眼惺忪。風夾雜著細雨撲了一臉,讓她稍微清醒了幾分。

大家討論著要去校外,隻有瞿恬裹著被子回了屋,倒頭大睡。

“瞿恬,你不出去嗎?”阿青喚了一聲,發現她在睡覺,可是耳朵裏還掛著耳機,“睡覺還聽什麽呢……”

“別動,我在聽早間新聞。”阿青剛把耳機摘下來,瞿恬眼睛勉強撐開一條縫。

阿青聽了一下,發現居然是英語新聞。

一個隨身聽裏永遠播放著英語早間新聞的人,傳說在睡夢中都能背完形填空。

昕薇進了屋,好奇地問:“阿青,你們在幹嗎呢?”

阿青托住自己的下巴,認真地說:“我在想我有可能成為我們宿舍學習最差的人。”

“你說對了。”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的談話,濕冷的風隨即湧進了原本暖和的宿舍。

門口,旅行箱上坐著的人起身,脫掉透明的雨衣,抖掉上麵的雨水,搖頭甩了一下幹淨利落的短發。她露著一口潔白貝齒,把雨衣搭在旅行箱的拉杆上,徑直走到了瞿恬的床邊。

“你好,我叫皇甫雲霞。”她友好地伸出了手,“你就是我們這屆女飛入學成績最高的瞿恬吧?”

瞿恬呆了幾秒,伸出手捏了一下她的指尖,說:“你好,上鋪同學。”

一直遲遲未曾露麵的第四位舍友氣場很強,她對著瞿恬說:“那以後我隻跟你玩。”

身後的阿青和昕薇蒙了一下。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瞿恬摘下耳機想說什麽,皇甫雲霞卻轉頭跟身後的兩人說:“走,我帶你們出去吃東西。”

後來,每到考試前後阿青和昕薇都慶幸,幸好沒有跟皇甫雲霞一起“玩”,整個宿舍確實隻有瞿恬能跟她“玩到一塊去”。

皇甫雲霞之前在新加坡讀書,由於家裏有事耽擱才一直沒有來報到,今天才到校就拉著舍友出去吃火鍋。

她沒來過,倒顯得對這很熟悉。從校門口開始,把一路好吃好玩的地方都介紹完了。

“我來之前做了攻略。對了,我想知道軍訓還剩幾天?”

海底撈人山人海,等候的隊伍排得很長,幾個人找到沙發休息。瞿恬看了一眼手表,仰頭靠上閉目養神:“應該過半了吧……”說著說著,聲音便小了下去。

皇甫雲霞戳了戳她,喊了一聲:“瞿恬?”

“你別喊她了,她到點了。”低沉的男聲突兀地響起。

阿青抬頭看到周辰一和院裏兩個男生站在她們麵前,對方繼續道:“沒位置了,可以坐你們旁邊嗎?”

然而三個姑娘還沒說話,敵方便已經占領了剩餘的空地,周辰一順勢坐到了瞿恬身邊。

瞿恬作息很有規律,她可以不按時吃飯,但是必須按時睡覺。正午一點和晚上十一點是兩個重災區,哪怕發生天大的事她都能倒頭就睡,雷打不動。

她一隻手插在放滿零食的外衣兜裏,另一隻手上還捏著半截沒啃完的米老頭。

“你們舍友心可真大。”楊靖宇跟周辰一是舍友,標準的東北爺們兒,熱情直爽,可惜卻不喜歡大蔥蘸醬,反而對南方的小米辣有一種執著,“她這樣都能睡著?”

聞言,周辰一想了一下說:“那是因為你沒見過她站在公交車站台睡覺的場景。”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麵麵相覷,除了皇甫雲霞,誰不知道昨天操場上發生的事情?

楊靖宇試探道:“辰一,你確定你們倆是……仇人關係?”

周辰一淡笑:“大概吧。”

他為再續前緣而欣喜,她卻強硬地將他當作孽緣。

記得上小學時有一次瞿恬因為上課打瞌睡被老師罰站,她索性站著睡著了,讓老師哭笑不得。

小瞿恬:“周辰一,你不知道,其實我是屬牛的。”

“你屬猴。”小周辰一糾正道。

“不是,我屬牛。”小瞿恬再次強調,“因為我媽媽說了,隻有牛才會站著睡覺。”

嘈雜的環境中,大家談笑聊天,周辰一靜靜看著熟睡的瞿恬,嘴裏不由得小聲說了一句:“也許真的是屬牛吧……不然當初怎麽那麽倔,連我都不要了呢……”

小憩期間瞿恬做了一個夢,夢的內容記不太清楚了,醒來時感覺旁邊坐了一個人。她揉揉惺忪睡眼,卻看到舍友已經在跟別人吃火鍋。

什麽情況?

“醒了?”

瞿恬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轉過身一臉驚訝地看著周辰一。

“你怎麽在這裏?”

周辰一聳聳肩:“吃火鍋。”他跟著從沙發上起身補充道,“座位不夠,所以我們倆被單獨分出來一桌。”

瞿恬傻眼,跟誰分一桌不好,非要跟他一桌。這幾個舍友也太不厚道了……

“我不想跟你一起吃火鍋。”瞿恬扯扯嘴角。

“為什麽?”周辰一好看地蹙了下眉,調侃說,“莫非是以前吃的次數太多,膩了?”

這話聽著紮耳,瞿恬有些不樂意:“周辰一,你說話的時候怎麽跟帶刺似的?”

瞿恬有些心虛,總感覺對方隻言片語都在控訴她曾經所犯下的過錯。她敏銳地感覺到他們時隔三年的再次相逢,昔日的朋友真的變得很不客氣。

“周辰一,你不就想報複我嗎?我接受,你盡管放招。”瞿恬挽起袖子冷冷放話。

沒料到她的氣急敗壞換來的是周辰一含笑的注視:“我請你吃火鍋,單獨的。”

氣球泄氣後也沒有她這般窩囊。

明明眼前是最愛的火鍋,瞿恬卻如坐針氈,沒心思好好享受美食。紅油鍋底撲通撲通翻滾著,周辰一把燙熟的毛肚夾到了瞿恬的碗裏。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毛肚於他們,仿佛她於周辰一。

他們兩的座位恰好被安排在了角落,無人打擾,連服務員有時候也會忽略掉。周辰一往鍋裏涮好了肥牛卷,又夾到了瞿恬的碗裏。

“現在沒人打擾了,我們可以認真說說話?”他淡淡開口,打破了沉寂。

瞿恬聞言瞬間攥緊了筷子,動動身子,緊張地抿了抿唇,而他居然正低著頭怡然自得地吃火鍋。他這樣的漫不經心,讓心髒已經快到嗓子眼兒的瞿恬很是生氣。

“我沒話說。”

“沒話說?”周辰一納悶道,“我以為你是礙於情麵,念著舊情才沒當場跟我翻臉。”

瞿恬放下筷子,端坐好身子,一本正經道:“你已經來了這個學校,難道我還能讓你走不成?”

周辰一學著她放下筷子,順著她死要麵子的口氣道:“我來這個學校,你是欣喜大於失望,還是失望大於欣喜?”

瞿恬愣了一下,哈哈幹笑兩聲:“失望,特別失望!一想到未來幾年還要跟你在一個學院裏生活,人生都被黑暗籠罩了!”

“不會。”周辰一簡明地打斷了她,“等考完了理論分院後,說不準就分開了。”

瞿恬又愣了愣,聽他繼續說:“所以瞿恬,我們既是久別重逢,相見也別太眼紅了。”

鍋裏的熱湯依舊在沸騰,白色的熱氣縈繞在眼前,讓周辰一的臉龐看上去有些不真切。瞿恬心頭突然湧出一種失落的情緒,是那種欣喜之後的乍然失落。

他們分別的那幾年,瞿恬很想念周辰一,她知道自己犯了錯,可如今在周辰一麵前卻仍舊拉不下老臉承認錯誤。周辰一看似親和,但瞿恬感覺到了他們之間那條鴻溝,那份疏離感。

她不喜歡這樣。

周辰一深深歎了口氣,重新拿起筷子,提醒道:“都是你愛吃的,不吃要涼了。”

“我錯了。”她突兀地扔出一句話。

周辰一涮著鴨腸的手一抖,筷子間的美食頓時了無蹤影。他沒有在意,定格了動作,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瞿恬,對她說的話充滿了不可思議。

見到他滿臉難以置信的神情,瞿恬咬牙道:“怎麽,難道我不會知錯就改?”她頓了一下,有些心虛,“當初……少不更事……算我錯了。”

她說著,臉頰有些燒疼,仿佛火鍋裏煮的不是菜,而是她。

周辰一見她目光遊移躲閃,臉蛋通紅,沉默兩秒,又重新夾了根鴨腸在鍋裏遊動,好像什麽也聽不見似的。

瞿恬半晌不聽動靜,剛想對他發作,隻見周辰一又給她夾了菜,說:“吃。”

敢情她專程道歉,周辰一還不領情?!

周辰一語氣淡淡地催促:“快吃吧,吃完返校,群裏通知各區隊要去自習室集合。”

瞿恬徹底不樂意了,用自己的筷子牽製住周辰一夾菜的筷子,俯身靠近他低喝道:“我說我錯了,你沒聽見?”

周辰一覺得好笑,第一次見人道歉還這麽張狂霸道的。他感覺到瞿恬不想跟他有牽扯,好像認錯就能讓他們兩清,劃清界限。

周辰一臉上神色不變,黑眸對上瞿恬的眼睛,沉聲問:“若我不接受道歉,你打算把我怎麽樣?”

“你……”瞿恬氣急敗壞。

“咳咳!”有人輕咳提醒,阿青擰著眉道,“瞿恬……你們在……談判?”

“在尋仇。”

又是一次異口同聲的標準答案。

旁邊皇甫雲霞輕笑一聲,雙手環抱在胸前,措辭很是拆台:“哦……你們尋仇的樣子很像在打情罵俏。”

瞿恬立馬放開手,用紙巾擦擦嘴丟下一句“我吃飽了”,然後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欲蓋彌彰。”皇甫雲霞補充一句,轉頭對周辰一說,“我想這姑娘喜歡你。”

腦子缺根筋才會和周辰一道歉,誰讀書時候沒幹過點傻事,為什麽他能記到現在?

回到宿舍,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對火鍋店的事避而不提,瞿恬不是心裏能放下事兒的人,於是道:“我問你們個事兒。”

舍友齊齊轉頭。

瞿恬雙臂搭在椅子靠背上,咬牙切齒道:“你們有沒有那種特別討厭,恨得牙癢的人?”

皇甫雲霞搬了個椅子坐下:“你在說周辰一?”

瞿恬頓了一下,沒想到皇甫雲霞這麽直白地戳穿。

“為什麽討厭他?”皇甫雲霞追問。

瞿恬思忖片刻,敷衍說:“就……挺討厭的。”

昕薇插嘴道:“我可聽說你討厭的這個人,照片經常被人在朋友圈刷屏,學姐們都堵在廁所門口要他微信。”

瞿恬耳朵動了動,好像捕捉到了什麽不得了的訊息。她湊了點腦袋過去,試探性地問:“真的?什麽時候的事兒?”

“就前兩天。”昕薇對瞿恬接受信號的速度有點無語,“帶班也在朋友圈發過啊,你沒點開看?”

“呃……”

瞿恬對需要加載的圖片和小視頻是最沒有興趣的,就算隻需要幾秒,她也懶得等。

阿青整理著床鋪,想了片刻,問道:“瞿恬,你們真的沒有過一段?”阿青依然堅信他們有過一段曆史,而且還是瞿恬拋棄了周辰一,雖然是小道消息。

瞿恬哈哈幹笑兩聲:“我……我怎麽可能跟他有一段!”她火速拿上座子上的零錢包,“我出去買點零食!”

看著她倉皇的背影,皇甫雲霞忍不住咋舌:“又是欲蓋彌彰的逃離。”

瞿恬愛吃零嘴的習慣一開始是源於社交恐懼,剛上小學那會兒她杵在班級門口不敢進,周辰一帶了滿書包的零食給她,說吃完這些就能放學回家了。後來隨著零食數量減少,瞿恬也慢慢適應了環境。

“不然買袋薯片吃吧……”她還在猶豫,周圍突然圍上來了四五個女生,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由於在發校服前兩個月隻能穿軍訓服,校園裏的大一新生十分好認,一身綠色的“青蛙皮”,區別開了初來乍到的青銅和撥雲見日的王者。

“你就是瞿恬吧?”瞿恬被團團圍住,她們雙手環抱在胸前,眼眸裏折射出銳利的冷光,“周辰一你認不認識?”

瞿恬被這陣勢嚇了一跳:“不太……熟。”

個子最高的女生說:“你前麵還跟他在運動場上跑步了。”

“呃……”這種場景瞿恬還真不陌生。自她當周辰一的“護草使者”開始,什麽樣的追求者沒見過,可那些隻是年幼時的小打小鬧,跟眼前四麵楚歌之景天差地別。

“去。”那姑娘仰了一下頭,周圍的人立刻壓上來了。

瞿恬驚慌叫道:“啊!學姐!我其實跟他……”

腦袋裏想著可能要被揍一頓了,殺千刀的周辰一怎麽竟給她招惹麻煩。瞿恬邁腳準備逃走,不料被人輕輕挽住了手臂。

“學妹要吃什麽隨便拿,學姐請你!”學姐甜軟的聲音快要膩死人。

“咦?”瞿恬蒙住。

學姐笑嘻嘻道:“你有周辰一的微信吧?”

原來是為了愛情前來套近乎的。

瞿恬心中鬆了口氣,舔了一下唇說:“學姐為什麽不直接去問他?”

聞言,學姐立刻轉變成“憂鬱風”,眼眸顫動:“他不給。”

“那……”

瞿恬還在遲疑,沒想到對方直接扔來一個驚天滾雷。

“聽他跟舍友說,你因為太恨他了,以前還把他的QQ號拿去賣給追求者對不對?你真是個人才!”學姐一臉甜笑,問道,“可不可以賣給學姐?”

瞿恬表麵上笑嗬嗬,心裏已經把周辰一罵了一百遍。她吐了口氣,緩和了一下說:“你給我這個數吧。”

看她比出一個“耶”,學姐眉眼一跳,興奮道:“兩百就行嗎?”

瞿恬搖搖頭,一板一眼:“二十。”

夜風徐徐。

從洗手間衝澡出來的周辰一邊擦頭發邊走進宿舍,楊靖宇正在舉啞鈴,**的上半身肌肉線條優美。畢紹誠看著手裏的單詞本,一邊在草稿紙上記一邊緩緩說:

“辰一,你的手機從十分鍾之前就一直狂響。”

“?”周辰一走到書桌前拿起手機,他手一抖,麵色凝重。

楊靖宇看出端倪,放下啞鈴,湊到周辰一身邊,不由得輕哼一聲:“可以啊,一百二十多個好友申請,還都是女的。”

周辰一抿抿唇,轉而問:“有人跟你們問過我的微信號嗎?”

兩人搖搖頭。

周辰一薄唇抿成一條線,眼底略過的寒光讓人明白他已經想到誰是始作俑者。他毛巾往椅子上一搭,拿出襯衣穿上。

“你要出去?”楊靖宇有些驚訝,“還有半個小時就要查寢了。”

周辰一轉了下脖子,淡淡道:“報複一個人隻需要十分鍾。”

話落,他大步出了宿舍。

從男寢到女寢不到五分鍾的路程,瞿恬接到電話下樓,便看到周辰一穿著一件白襯衫站在路燈下等她。

學生時代女孩子總對男孩子帶著皂香味的白襯衫充滿幻想,初中畢業那年,別人都在校服上寫滿了離別贈語,唯有瞿恬要了周辰一的一件白襯衫。

少年懵懂的內心如同夏日午後微風中婆娑的樹影,瞿恬站在陰影中把一件白襯衫剪成了很多塊,少女們蜂擁而至,瞿恬成功用一件白襯衫換得了一百零八張周傑倫的稀有畫帖。

周辰一曾經對此咆哮:是什麽蒙蔽了你的雙眼!

那時候在場人多,瞿恬的理解是少女的愛慕蒙蔽了她們的雙眼,她對周傑倫的追崇令她全然不顧,卻不知道周辰一從始至終隻給過一個女生他的白襯衫,而那個人卻看不明白。

瞿恬慢慢地走到他跟前,沒等周辰一發問,直接招供:“不要在意,我把你的微信號賤賣了。”

雖然早已猜到是她做的好事,可是周辰一還是懷揣著最後一絲忍耐跟她交談。

“你賣了我的微信號?”

“對啊。”

“賣了多少?”

“二十。”

“你……”

難道在她眼裏,他隻值二十塊錢?!

最後一絲忍耐也消失殆盡。

瞿恬看到他黑下去的俊臉,心頭湧出一陣暢快,笑道:“哈哈哈,周辰一,你不是要報仇嘛,那我不也可以選擇繼續反擊?”

“你以為我當真不會報複你嗎?”周辰一眸色一沉,突然壓低嗓音,一步步靠近瞿恬,還在發笑的瞿恬笑容一僵,嗅到了危險。

“你……你想幹什麽?”

周辰一微微眯起眼眸,每邁進一步瞿恬就後退一步。瞿恬的身後有一棵高大的鬆樹,據說是創校初期的校長親自赴雲南深山取來的苗,現在已經長成了一棵蒼天巨木。

喜劇之王的樹下“壁咚”是周辰一最喜歡的一幕,他起初也沒這個心思,突然看到了身後的樹,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場景。想要嚇唬瞿恬的心思瞬間變了味,不禁緊張起來。

瞿恬見他靠得越來越近,後背也靠上了樹幹,生怕他下一秒會對她痛下殺手。

“周辰一,我就是開個玩笑……”瞿恬開始眨眼賣可憐,“你能不能別這麽……看著我?”

昏黃的光暈在周辰一的臉龐上,投上一道陰影,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點著光,宛若夜空中最亮的星子。夜風中湧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有什麽趁著夜色悄然發酵。

他步步緊逼,她無路可逃,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周辰一緊抿著唇靠近她,手指不自覺地在掌心摩挲。

瞿恬被這股氣勢壓製得不敢呼吸,那雙黑色的瞳眸映著她的手足無措,她心猿意馬地聯想起電視劇裏某些情節,心跳也亂了節奏。

沉暗的天色裏,鬆樹腳跟有一棵長滿刺的秘魯天輪柱,在黑夜裏也保持著尖銳鋒利。

“瞿恬……”他低聲喚道。

瞿恬腦袋嗡嗡作響,這一喊讓她腿腳發軟,她的心和太陽穴突突直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突然耳邊勁風一過,她真的被人鎖在了臂膀間,周辰一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她賁張的血液也撞擊著血管,呼之欲出。

周辰一咬著牙,紅著臉一言不發。此時,他的手心捏著仙人掌的頭,痛得他眉心擰成了疙瘩,然而他卻意外地保持著這個姿勢。

瞿恬察覺到了異樣,瞥眼一看,良久道:“周辰一,你的手……不痛嗎?”

周辰一嘴角抽搐,勉強擠出一個笑,說:“你看這棵仙人掌,多壯。”

“我怎麽覺得你手痛?”瞿恬自顧道。

哪壺不開提哪壺,周辰一心虛地放開仙人掌,隨即抬手在她的腦門狠狠地彈了一下。

他們距離不過幾寸,撲麵而來的溫熱氣息,好像陽春三月微風拂過桃花瓣,有意無意地撩撥著人心。

瞿恬默默往後縮了縮,做好心理建設。

“周辰一……這三年……你過得好嗎?”

周辰一微微眯起眼眸,趁她不備靠近她的耳際,一字一句道:“放心,這三年,我從來沒想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