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跳火坑

下午淅淅瀝瀝的小雨,到這個時候已經變成傾盆大雨,我從醫院跑到學校,全身上下都已經淋透了。我第一個要找的人當然是蘇晨晨,隻可惜她並不在宿舍,方斯美說她去了省城準備參加一個明天的什麽音樂比賽。

蘇千裏那裏的希望落空,我隻得把唯一的稻草壓在了袁老師的身上。

而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了去郊區的公交車,我數著身上的零錢,攔下出租車和司機討價還價了好半天,他才同意少收我點錢帶我過去。

冒著大雨走在泥濘小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到袁老師家,看到裏麵還亮著的燈,心裏瞬間就踏實了起來。我走上前去剛想著要敲門,就聽到陸遙的聲音:“袁弘暉,你想清楚,這份協議簽下去,你可是什麽都沒有了。”

“我想得很清楚了,就這樣吧陸遙,如果你非要覺得我對不起你,那就算是。”

“袁弘暉,你真是個畜牲。”陸遙的聲音很大,大到外麵下著暴雨,都感覺整個房子在顫抖。

“隨便你怎麽想,你在上海也過得挺好,我真的很不適合那裏繁忙的節奏。謝謝你陪我走過這麽多年,我很愧疚,我們之間的一切過去就過去了吧。”

袁老師說完這話,陸遙就崩潰了,嚎啕大哭的怒吼,“袁弘暉,我們離婚的時侯是怎麽說的你忘了?假離婚是為了我去上海現安定,等我安頓好你就跟我去,現在你假戲真做,就是想去跟你的學生鬼混是不是?不行,我不能讓你這麽輕易的就得逞。”

“家裏所有的錢包括零頭我都轉到了你的賬戶上,我還得等著發了工資才吃得起飯,你還想要怎麽樣?別這樣陸遙,你就把我當個屁放了,後麵還有更優秀的在等著你,好嗎?”

“不,我絕不這麽輕易就放過你。你和那個安亦喬的事,別讓我再抓到半點證據,要不然我搞死你信不信,看你當不成老師了,上哪兒去搞學生。”

我安靜的在門外聽著袁老師和陸遙的爭吵,心涼到了極點。

別說他們現在鬧,陸遙還提到了我名字,就算是隻有袁老師一個人在家裏,我向他借這1萬,大半夜的他肯定也拿不出來。

那時候,我根本不能夠理解陸遙和袁老師明明就不愛了,陸遙為什麽不願意放手。

等我長大以後才明白過來,強勢的女人看到自己習慣占有的東西真的要失去那一刻,哪怕親手摔壞這個東西,也不願意放手再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奪去。

我默默的離開袁老師家,沿著來時的路再回到大路上,黑黢黢的沒有路燈也沒有車。我沿著馬路一步步的往城裏走,絕望得任由雨水打在我的身上,絲毫不在意自己變成落湯雞。

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接下來我該怎麽辦?

諾大的瀘市,還有誰可能會借給我這麽大一筆巨款?

那是我第一次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貧窮的可怕。沒有錢,醫生甚至都不再是那個救死扶傷的天使,而醫生也說沒有抗生素媽媽術後反應上來,或者會有比手術失敗還更嚴重的後果。

淋著雨走在路上,慢慢的從絕望中強打起精神,想著更多的辦法和可能。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回到市區,找了個公用電話亭,給辛月姐去了電話。可是我撥了不下20遍,裏麵永遠沒能傳來辛月姐的聲音,然後不得已,我隻能繼續跑去金豪。

我跑著去了金豪依然的金碧輝煌,門外停的一輛輛豪車能看出來,今天晚上的生意並沒有因為大雨而影響半點。我的落魄和它的絢爛比起來,顯得那麽不協調。

我躲進大廳,保安馬上過來拉我,很凶的喊我滾出去,說這裏衣冠不整禁止入內。

我說我要找辛月姐。

保安才鬆開手仔細看了看我,終於認出來我曾經在這裏上過班,對我說話的語氣才算客氣了點,說:“對不起啊我馬上問問。”說完對著對講機,喊了何經理說我找辛月姐。

何經理很快回了話,說辛月姐去了泰國,要一周之後才能回來,問是誰找?

保安問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咬著嘴唇說,“安亦喬,要不然你請何經理下來,我想見他。”

在剛才打不通辛月姐電話後,再來金豪的路上我已經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想如果真的找不到辛月姐,我就求著何經理幫我上次包間,掙點小費我就去找袁老師。

可我想得太天真,也把何經理的心胸想得太寬廣,辛月姐當著我的麵兒那樣訓斥他又那麽保護我,趁著辛月姐不在他怎麽可能不好好羞辱一番?

在他下樓聽說緣由後,不僅對我絲毫沒有半點同情,隻是陰笑著臉說:“我有幾個朋友正在樓上包間玩,想找個純情點的妹子,要不然你跟我去讓他們看看?”

何經理話說得很明白,要我去跟他的朋友出去。

我心裏萬分矛盾,就像是何經理手裏拿著1萬塊錢麵前放著火坑,跟我說隻要我肯跳進去,那麽錢就是我的。可是跳完這個火坑,我還能安爬出來嗎?

“要不然給你十分鍾考慮下?想好直接上來。”何經理不是很耐煩的把選擇權交給了我。

何經理上樓後,我忽然看到阿西挽著文哥的手,和阿颯他們像是準備要離開的樣子。

放在以前,我肯定像是躲瘟疫似的躲著他,但是此刻他的出現簡直就成了我的救星,我追過去攔住他們的去路,說文哥我求求你幫幫我。

文哥看到我,問我你有什麽事?然後跟阿西說讓她先回去,晚點他再給她打電話。

阿西氣得直跺腳,走的時候看我那眼神,好像恨不得當場把我生吞了一樣。可是我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等她離開就上前說文哥我願意跟你走了,但是我要1萬。

“1萬?”文哥滿臉吃驚的看著我。

“我媽媽生病住院急需要錢,醫生讓我明天一早得交上這麽多。我求求你了文哥,就帶我走好不好?我保證,今天晚上無論你對我做什麽,我都不會跑的。”

在我說完這話後文哥眼睛都亮了,但他當著阿颯他們的麵兒還裝出一副好人的樣子,在跟阿颯說:“阿颯,你看看這情況,我肯定得幫忙的是吧?”

阿颯點點頭,懂事的帶上其他人說要先走。

我每次去網吧上網,阿颯不收我的錢的時候我都還在想,等有機會碰到得感謝下他。可是現在的阿颯,就跟完全不認識我似的看也不看一眼,弄得我連說謝謝的機會都沒有。

文哥帶我離開金豪,去了桑拿中心。

房間裏的陳設讓我眼花繚亂,頭頂的天花板全是鏡麵,我抬頭就能清楚的看到自己和文哥那張臉。我別扭地走進去,然後就看到剛才還笑著的文哥忽然就變了臉……

取下皮鞭,就往我身上抽。

這種感覺似曾相似,很小的時候爸爸用黃荊條抽在我身上,也是這樣。我為了躲避,隻得忍不住的彈跳,可是一下下的抽過來,我隨便怎麽跳都沒有辦法完全躲開。那些被抽過的地方,很快就有了血紅色的印子,有些下手更重的地方,已經開始滲透出絲絲血跡。

後來我沒有再跳,把自己蜷縮成一團。

把臉深埋不讓抽到臉上,忍不住的死死咬住唇,倔強得不願意再哭喊出聲音。文哥每抽一下我就用力咬嘴唇,到最後我感覺到嘴唇已經破了,因為我嚐到了一股血腥味。

那種狀態下的文哥,就像是一頭發怒的雄獅,無論我怎麽哀求都不願意停下。他似乎就喜歡看我受盡虐待的模樣,似乎我越痛越難受哭喊得越厲害,他就會顯得越高興。

剛開始我還覺得疼痛難忍,可漸漸麻木之後,我就變得很習慣了。

不再哭喊,安靜的讓他這樣,心裏想得全都是媽媽那張蒼白的臉,心想被虐這麽一下能換來媽媽救命的錢,那也是值得的。

這時,文哥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極不耐煩的接起電話,大著嗓門很不高興的說:“阿颯,你不是知道我在......”話說到一半文哥忽然停了下來,整張臉都變了色,連聲對著電話說好我馬上就過來。

掛掉電話,文哥從包裏拿出錢仍到我的臉上,說:“等著老子回來。”

錢從頭頂漫天落下來,我趕忙鬆開文哥到處去抓,生怕有一張落到了他的身上或肩膀上被帶走。文哥頭也不回的打開門就衝了出去,剩下我自己跪在地上四處撿錢。

撿起來一張張的數,我抑製不住嚎啕大哭。

想到媽媽就此有了希望痊愈,瞬間覺得身上所有的傷口都不痛了,可我依然不敢走,小心翼翼的把錢死死的攥在手心裏,等著文哥說的他還要回來。

我其實也想過就這樣走,但是我很害怕,怕文哥知道我是給媽媽送錢後,找遍瀘市的醫院找到我,當著我媽媽的麵兒告訴她這些錢是哪裏來的。

所以我隻能規規矩矩的等著,哪兒也不能去。

等到淩晨3點多的時候,外麵傳來敲門聲。

我心想應該是文哥回來了,連忙起身去開門,想速戰速決完事兒回醫院。結果門打開卻是阿颯,他一把將我拉出去,快步的朝著門外走去,說是文哥讓他來帶我走的。

前半夜下個不停的暴雨已經停了,雨後街上所有的揚塵都被衝刷幹淨,每個地方都是煥然一新的感覺。我深呼吸了下,全身每個地方甚至每個毛孔都痛。

“學校關門了,你要去哪兒?我送你。”阿颯站在我身後,半天才開口說。

“不用了,我去趟醫院,我媽媽還等我拿錢回去。”

“我開車送你,太晚了你在路上走,不安全的。”

阿颯執意要送我,我上了他的奧拓車,他卻沒有把車往婦幼保健院的方向開,而是開去了一家普通醫院的急診室,讓醫生先幫我處理身上的傷口。

我身上的傷痕讓醫生都咋舌,接連問我們有沒有報警。

阿颯撒謊說已經報了,警察正在處理。

醫生在傷口上消毒的時候,我看到阿颯蹙著眉整張臉都湊到了一堆,好像痛苦得是在處理他傷口一樣,不停的問我痛不痛?

我笑笑說,這算什麽啊,比起剛才文哥抽的時候,已經好多了。

阿颯嘴角抽搐了兩下,沒有再說話。

在阿颯來之前,我還覺得自己在文哥那裏受到的傷害沒有人知道,等錢交了傷好了這事兒就會過去。可是現在我把自己的傷口撕開給人看到那瞬間,覺得自己賤到了骨子裏。

從醫院出來,我說什麽都不要阿颯再送我,獨自在大街上奔跑到媽媽的醫院。

阿颯開車在後麵不停的追,無論怎麽勸說我都不願意上車,隻覺得此刻的自己,肮髒到沒有資格讓任何人對我好。

阿颯追上來抓住我的雙手,“對不起亦喬,是不是我的電話打得太晚了?”

我搖搖頭說不是,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你放開我吧阿颯,我媽媽還等著我拿錢回去交費。

阿颯從身後將我抱住,說:“對不起,我應該早點打電話過來叫走文哥的。”

阿颯的反應超出了我想象,我很疑惑他是文哥的手下.為什麽會要跟我說對不起?可是心裏最醜陋的傷疤被人當麵揭開,哪怕這個人說再多的勸慰的話都無濟於事。

我跟阿颯說沒關係的,他那電話打或者不打,我都必須要陪了文哥才能拿到這些錢,最後說:“阿颯你放開我吧,讓我自己回去,我想要一個人靜靜。”

“那行,還是那句話,有什麽事來光明網吧找我。”

也許認識阿颯是因為文哥,縱然他對我一副挺關心的樣子,我也沒有半點感覺。就覺得他所做的一切,是在替文哥善後,或者他也不是第一次在深夜的大街上,這樣安慰被文哥欺淩過的女人了。

醫生不會管我的錢從哪兒來,隻管見錢救人,他上班看到我賬戶裏麵有了錢,才給媽媽開了藥。來查房的時候還笑嗬嗬的跟我說,小姑娘,昨天晚上還說著沒錢,你看這不是就籌到了嘛?

媽媽剛剛醒來,拖著虛弱的身體問我哪兒來的錢?

我閃躲開她注視的眼神,撒謊說是跟老師借的。

媽媽的眼淚忽然就流了出來,她連忙轉頭不想要我看到,然後帶著哭腔跟醫生說,她可不可以盡快就出院?

醫生說不行,因為媽媽的情況特殊,癲癇加上高齡宮外孕,同時還有嚴重宮頸糜爛,昨天手術還一並切除了子宮內長的肌瘤。所以最快也要再住一周,否則調養不好很可能留下後遺症,引發成宮頸癌甚至是子宮癌。

聽到醫生當著我的麵兒說這些,媽媽徹底沉默了,把臉撇到一邊再也不願意看我。後來那整天,媽媽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和我說一句話,我知道她在慚愧自己沒有能給我做個好榜樣。

星期天下午按規定要返校,晚上還有晚自習,我原本打算請假,可媽媽不答應。說她現在下地走路沒有問題了,讓我安心回學校上課不用管她,出院的時候她讓蘇千裏來接。

再次從媽媽嘴裏聽到蘇千裏這個名字,想到他那天倉皇逃跑的樣子,我恨得牙癢癢。

趁著隔壁床出了院房間裏沒人,主動跟媽媽說起了他,我說:“媽媽,你不要再和蘇千裏糾纏了好不好?我現在能掙錢,接下來我都不需要你出一分錢的。等我再長大點錢掙得多點的時候,我就給你寄生活費回來。”

媽媽搖搖頭,捏緊我的手除了哭還是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知道媽媽是怎麽想的,但是那時候我在心裏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也要讓媽媽的日子好起來,不要她再在蘇千裏那裏用自己的身體去交換。

強不過媽媽,我還是回了學校上晚自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