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明窗教子心有待

室內,蒲罕焦躁地走來走去,搓著雙手,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見顏啟昊拉著顏音推門進來,方長出了一口氣,趕忙單膝跪倒,給顏啟昊行禮。

“你自去領二十軍棍。”顏啟昊淡然說道。

“是!”蒲罕躬身退了出去。

“不要!”顏音輕聲,“不是他的錯,是我不好……”

顏啟昊坐下,雙手拉著顏音的手,放在自己膝頭:“父王告訴你他犯了什麽錯。其一,父王吩咐他寸步不離保護你安全,他卻沒有做到,把你弄丟了,大半天也沒找到。其二,他發現你不見了,應該立即稟告父王,由父王決斷,加派人手尋找你,而不是企圖隱瞞下來,自己偷偷去找你,直到天色已晚才想起稟告。這兩條,一條十軍棍,一點都不冤。”

“這不公平!他洗衣、煮飯、擔水、劈柴,樣樣都要做,不可能一直盯著我,我也不可能陪著他,看著他幹活兒。這些事情,在王府中,都是十幾個人在做的,現在隻有他一個人做,根本做不來,出了差錯,不應該受罰。”顏音分辯道。

“軍中就是這樣,以一敵十,甚至以一敵百的事情都是常有的,上頭命令下來,拚上性命也要做到,若總想著以多勝少,那還打什麽仗?”顏啟昊也不慍怒,隻是耐心的解釋。

顏音歪著頭想了片刻,點了點頭:“嗯,這話也有道理……”

顏啟昊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翹。

“那你來說說,你犯了什麽錯?”聲音還是既冷又利。

顏音抿了抿嘴,掰著手指頭數道:“我不應該翻牆,很危險的。翻牆爬樹都不允許,這是娘定的規矩。”

“還有呢?”顏啟昊聽這小孩兒提到亡妻,眼中掠過一絲黯然。

“太子哥哥被關著,那院子不讓進的,我不該偷偷進去。”顏音說著,又蜷起一根手指頭。

顏啟昊心想這孩子太實在,這兩條錯,本可以合成一條的……當下輕輕搖了搖頭,又問:“還有呢!”

顏音聽父親語氣嚴厲,身子顫了一下,又說道:“我不該去拿後殿的茶具,不過……這不算偷,這東西本來就是趙國的,我拿給趙國太子用,並沒有什麽不妥。”

“想不出來了嗎?用不用我提醒你?”顏啟昊聲音沉了下來。

“我送衣服給太子哥哥不算錯啊!那是我的衣服,我想給誰就給誰。”顏音趕緊分辨。

“《孝經》中‘出必告親’後麵是什麽?”

“出必告親,恐有惡行,以禍親身;歸必省親,恐有惡聲,以拂親心。”顏音話音朗朗,熟極而流。

“你出去的時候,告訴誰了?”

顏音突然就委屈了,眼裏含著淚,“我倒是想告訴父王的,但我不知道父王在哪兒啊,蒲罕又不肯告訴我,我已經有……”顏音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有三天沒見到父王了。”

“你怎麽不告訴蒲罕?”

“他又不是我親人……”顏音撇嘴。

顏啟昊扳過顏音的身子,在他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他從小和父王一起長大,和父王親如兄弟,父王命他照顧你,他就代表父王,你難道不應該跟他說一聲嗎?”

這一巴掌力氣不大,也不太疼,顏音含著淚愣了片刻,到底沒有哭出來,隻是點點頭說道,“我記得了,下次一定不會了……”

“三條錯,該打多少?”

“三十……”顏音身子一抖,“要去哪裏領軍棍呢,我不認識路……”

聽了這話,顏啟昊到底繃不住,嘴角露出微笑。但顏音低著頭,沒有看到。

顏音哭了,隨著一聲聲輕響,腳下的地毯上,一滴一滴泛起了水痕。

“你是小孩兒,不在軍籍,不用去領軍棍,父王親手罰你。”顏啟昊的語氣,已經柔和了許多。

但顏音卻沒有聽出來,依然低著頭,隻輕輕嗯了一聲。

顏啟昊拍拍自己的膝蓋:“趴上來。”

顏音順從地趴在了顏啟昊腿上,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顏啟昊按著顏音的腰,輕輕褪下顏音的褲子。

“別……”顏音聲音細細的,像是小獸的哀鳴,伸手擋住了後麵。

“不許哭,不許用手擋,不許出聲,否則責罰加倍!”顏啟昊左手輕輕撥開顏音的手,右手重重地拍了下去。

顏音一聲呻吟,忙把手塞進了自己嘴裏。

記憶中,似乎是第一次,被父王這樣責罰。從記事起,父王總是來去匆匆,一年也見不上幾次,每次回來總是帶很多禮物,抱著自己親熱一番,便匆匆去了,甚至連自己學文習武的課業都從不過問,更不要說責罰自己了。

顏啟昊看著自己的巴掌落在幼子的臀上,心也隨著那一片雪白粉嫩輕輕顫動。

自己的嫡長子出落得一表人才,文武雙全,本來待十六歲生日一過,便要立為世子,卻沒承想他為了營救落水的次子,送了性命。之前長子在時,自己一味寵著這孩子,想著,爵位家業有長子繼承,就給他一生富貴榮華,平安喜樂便好,這樣的相貌,原該不碰刀兵的。誰知道長子出了意外,次子是庶子,母親出身卑賤,不足以繼承家業。而這孩子的母親貴為室韋公主,隻是因為陰差陽錯不能立為正妃,這孩子實則等同嫡子。萬般無奈之下,隻能把一切寄托在他身上。當自己正準備嚴加教養顏音的時候,卻不防皇上下詔,讓顏音進宮。這一進宮,便不知道幾時能回來。皇上打的是什麽算盤,顏音會被教養成什麽樣子,隻有天知道……

一聲裂帛,將顏啟昊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原來是顏音因為忍痛,一直拽著顏啟昊的袍子,卻沒成想用力大了,將袍子從開衩處撕裂了開來。

“對不起!父王,對不起!”顏音一邊忙不迭地道歉,一邊用雙手拚合著那條裂縫,似乎這樣,就能讓袍子完好如初似的。

顏啟昊看那隻小手上滿是牙印,又看了看顏音一片姹紫嫣紅的臀部,似乎是打得重了,心中隱隱有些痛。

“你知錯了嗎?”顏啟昊問。

“知錯了,請父王加罰……”

顏啟昊哭笑不得,這孩子,莫非是以為弄破衣服要受罰嗎?

“多少下了?”顏啟昊問。

顏音一臉委屈地轉過頭,眼裏含著淚:“父王……您沒讓我記著數啊……”

顏啟昊其實是心疼了,想要減掉些數目,卻沒承想這孩子不懂得給自己台階下,無奈之下,隻得自己給自己找台階:“還有最後一下,忍著點。”

最後一下輕輕拍過,顏啟昊立刻扶起顏音,將他攬在懷裏,幫他提上了褲子。

顏音蜷縮在顏啟昊懷裏,用頭蹭了蹭顏啟昊胸口,抬起臉,眼裏含著淚,卻笑著問道:“其實……不夠三十下,對嗎?”

顏啟昊搖頭,這孩子不知道是傻還是聰明,非要問個一清二楚嗎?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是否認,還是拉過他再打。

卻見顏音又在顏啟昊懷裏拱了拱,輕聲說道:“父王心疼我,我很高興。”

顏啟昊心中一熱,緊緊地摟住了顏音。

這孩子,就算是挨了打,也沒有絲毫的狼狽之態,反而別有一種自如大方的隱忍,從這一點上看,甚至比他的長兄更像上位者。就算和大他十歲的趙國太子在一起,他也是舉止溫雅,進退有度,一點都不遜色。這一切,都是盈歌的功勞……想到盈歌,顏啟昊鼻中一酸,複又緊了緊手臂,將下巴抵在了顏音頭頂。

“父王,我能不能繼續跟太子哥哥學分茶呢?”顏音的聲音帶著鼻音,“娘還沒來得及教給我就去了……我想學會它……”

顏啟昊反複掂對了半晌,那康茂,應該是不會傷害顏音的,他腳上又有傷,就算以顏音為質,也逃不出這個軍營,更何況輝王還在自己手上,他應該不會有任何異動。想到這裏,便沉聲說道:“可以,但必須從大門進,不要翻牆,蒲罕必須跟你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