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魚貫村
宏源鎮地在項目經過專家評選,到晚上十點多才出結果:雲川設計院中標。
顧茉莉拿到結果,直接跳起來歡呼,惹得其他競標單位的人看怪物似的盯著她。估計都在想,這是哪個單位的傻妞?中不中標都是單位的事,自己有什麽可激動的?
跟著顧茉莉就把好消息分享在了部門QQ群:“宏源鎮的項目中了!哈哈哈......”
消息發出去,群裏沒有一個人接茬。
回到酒店,才收到周文斌敷衍的附和:“嗯,知道了。我傳個文件給你,明天你拿到宏源鎮政府幫我蓋個章,下午三點前帶回來。”
第二天,顧茉莉不到九點就趕到宏源鎮政府。
昨天晚上,周文斌說他都和人溝通好的,顧茉莉隻管在上班時間去就有人給她蓋章,可是她等到九點半,連門都沒人來開。正準備給周文斌打電話,就聽到外麵鬧哄哄的聲音。
顧茉莉走出去,看到一大群村民在院子裏,嚷嚷著要見書記。所有趕來上班的人,都被他們堵在了外麵。村民們還在喊話:
“11年出那麽大的事,現在還要讓我們在原地蓋新房,以後每天從親人頭頂上踩過,你們不是仗勢欺人是什麽?”
“別以為農民是文盲,我們不懂技術不懂地質,但是土地公兩年前就發怒了,我們看得懂他老人家的臉色!”
“今天必須出來給個說法!”
“家人和家都沒了,就算派出所把我抓起來都沒用!”
......
顧茉莉聽出大概,是她負責那個魚貫村新建項目惹出來的。
那次事故她並不是特別清楚,隻知道現在是魚貫村要建新農村。初步確定的選址,大麵積覆蓋之前的舊址,方案都是定好的,這周鑽機和工人就要進場勘探。
現在的情況,是村民要阻止新村選址。
等了很久,顧茉莉有些坐不住了,走到院子裏準備找工作人員。剛到,周文斌的電話就打過來:“顧茉莉,魚貫村新建項目,老梁讓你接了是吧?”
“是啊。”
周文斌有些著急:“你現在在辦公樓裏?”
“沒,我出來在院子裏了。”
“shit!”
周文斌剛罵完,就有村民看到了顧茉莉,朝著人群中大喊:“快看,那個小丫頭,好像就是搞設計的。”這話一出至少大半的人,馬上就朝他圍攏過來。
嚇得她不停對電話呼救:“怎麽回事,周文斌,我被人包圍了......”
“你就是那個搞設計的是不是?”
“小丫頭,你都沒有去過我們魚貫,也敢瞎設計瞎選地方?”
周圍村民的指責聲完全沒過了聽筒裏的聲音,周文斌說什麽她根本也聽不見。而工作人員都被攔在了外麵,她被這群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村民圍在中間,無助害怕得瑟瑟發抖。
村民把矛盾的重心焦點,轉移到了顧茉莉這邊。
幾經協商,攔在門口的村民才願意撤退,讓上班的人進來。現場留下負責這次工程的副鎮長,和村民還有顧茉莉,三方僵持。
村民的訴求是,必須要今天得到準確的答複,新農村地址不覆蓋殘村。
政府的意見是,工程已經公開招標,選址的可行性都要根據相關單位出的報告。
顧茉莉隻知道梁總特意提醒過她,新村隻能覆蓋修建,換地方會出問題。
夏天的驕陽似火,政府大院內外的老樹枝繁葉茂,遮住了不少陽光。
即便這樣,顧茉莉也感覺是被夾在案板上烤,衣服都被汗水浸濕,全身曬得發燙,頭越來越暈。習慣背曬烈日的村民,完全沒有注意她快要堅持不住了,部分人依然繼續訴求,部分人蹲在旁邊,開始悠閑地抽煙。
“讓人這麽幹曬著,要出個什麽事,你們誰承擔得起?”副鎮長看情況不對,提醒道。
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相互對視了好久,把目光落在花壇邊的老人身上。老人吧嗒著水煙,斜視著這邊不緊不慢地說:“這點農村的苦都吃不下,還敢指手畫腳做農民的主?”
顧茉莉癟癟嘴,隻能硬抗。
也確實怪自己體力不好,哪有做勘察的禁不住太陽曬?
一身樸素裝扮的肖君竹手拿公文包,突然出現在大院門口。他看到花壇邊的大爺,跨步走過去,人還沒到腰先彎下握著老大爺的手,“呀,這麽大太陽,您老怎麽來了呀?”
顧茉莉不停衝他揮手:“肖工,肖工......”
肖君竹完全沒理會,蹲在大爺麵前說:“我是肖君竹,您還記得嗎?”
老大爺抬頭看了他好大一會兒,忽然拍在他肩膀上,咧嘴一笑:“是你小子啊,怎麽回事?地址是你狗日給選的?”
“這項目是我們單位的,我也是剛聽說,所以就趕緊來幫你們解決。”肖君竹笑得跟大爺的孫子似的,攙扶著老大爺要他起來:“這外麵太陽大,去裏麵找個地方敘敘舊吧。”
剛才那個倔強的老頭兒,真就乖乖地站起來和肖君竹一起,朝著顧茉莉這邊走來。走到顧茉莉外圍,對其他村民揮手說,“走,我們進去。”
顧茉莉也想跟著往裏走,剛抬腿肖君竹就回頭,說:“去忙吧,這兒我來。”
緊跟著,周文斌電話打過來,“肖工到了是吧?你趕緊去把章蓋了帶回來,十萬火急。”
回去的路上顧茉莉很不安,QQ給肖君竹發過幾次信息,問他現場情況到底怎麽樣,肖君竹一條沒回。等她到單位才回了一條:“把魚貫村的資料發給我。”
“肖工,現場怎麽樣了?要不要通知設計到場?”
“資料給我。”
顧茉莉忐忑糾結著,要不要把梁總提醒她的話也提醒下肖君竹,畢竟他剛來,對之前的情況不是很清楚。組織了大堆語言在對話框裏輸入正準備發出去,又收到消息:“你先通知鑽機和工人,明天暫停進場。”
“你答應他們改址了?”
“什麽意思?”
“肖工.......”
在沒有弄清楚現場的情況下,她不敢通知下去,由此帶來的損失和後果她承擔不起。
思前想後,她給梁總去了個電話。
“小顧,工程的每個環節都是環環相扣的。選址是甲方和設計初選,你身為勘察隻是去複核是否符合修建標準,以及後期修建需要注意的地方。村民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可理解歸理解,絕不能動搖你的專業。你按標準和規範把報告做出來交給設計。之後換不換地址是設計、甲方和村民共同商量的事,跟勘察沒有就徹底沒有關係了。”
顧茉莉一想,也是。
勘察隻是設計的輔助工種,隻要設計沒發話暫停進場,她就得正常安排。至於村民的訴求到底采不采納,那也是設計和甲方去協調的,她根本不用瞎操那份心。
於是,顧茉莉無視了肖君竹的信息,也沒有通知鑽機工人停止進場。
掐著下班的點,雷悅電話打過來,問顧茉莉今晚加不加班。
“不加,可我還沒發工資,回請吃飯的事,就別惦記了。”實習期的顧茉莉工資不高,除開房租水電和交通,在吃食上麵又很奢侈的她,總是緊巴巴的。
“知道你窮,我請行不行?”
顧茉莉有氣無力地回:“還是算了,我怕欠你的債太多,發工資也不夠還。”
“你丫是不是老年癡呆?我今天過生,一句祝福的話都沒有我就不和你計較了。請你吃個飯還扭扭捏捏,怎麽著,要我抬轎子來接,才配得上你身份是不是?”
“啊——”
“啊什麽啊,趕緊給我滾過來,郝東和薛靖都在,朱迪娜會都不約了都往這邊在趕。”雷悅說話聲音又大語速又快,急吼吼的樣子感覺分分鍾要炸毛。
雷悅的暴脾氣顧茉莉太了解,直接攔了個出租車,一路上都催司機開快點。
司機不緊不慢地說:“妹兒,闖紅燈遭罰款你出哇?開飛車出了事責任你擔哇?你們這些年輕人隻知道趕時間開快點,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你看嘛,前麵這個開飛車那個,肯定是個年輕人,也不知道是要去給哪個送終,這麽趕。”
司機太能損人,顧茉莉聲都不敢吭。
等到目的地準備付錢的時候,才發現錢包裏的錢不夠,更鬱悶的是手機沒電關機了。這就很尷尬了,對不對?
“師傅,你能不能在這兒等我兩分鍾,我進去找朋友拿錢。”
“什麽意思,打車不帶錢?打霸王車嗦?”不得不說,這司機有點牙尖還有點怪脾氣,馬上又炸毛了:“看你長得也是小乖小乖的,咋能幹這種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真是忘了帶錢,手機又沒電,不信你看。”
“我咋相信你嘛?你上去不下來咋辦,停這多等你幾分鍾,被吃了罰單又咋辦?”
這年頭,陌生人之間的信任,根本沒有顧茉莉想象中的那麽好建立。好不容易,司機才同意她不能離開自己視線範圍,走到火鍋店門口找迎賓上樓,去通知她朋友來付錢。
沒過一會兒,郝東急匆匆跑下來幫顧茉莉付了錢,還受了幾句司機的埋怨,這事兒才算完。郝東站在顧茉莉身邊,滿頭是汗,“就差你了。”
“郝東,謝謝你。”
“別客氣。”郝東接過顧茉莉手上的包,順便把錢夾放進她包裏:“顧茉莉,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考上公務員了,分在市建設局的測繪科。”
“真的?恭喜你啊,郝東。”
所有人聽到他們倆這拘謹生疏的對話,都會以為是好久不見麵的老同學。
可事實上,郝東追了顧茉莉四年。
畢業後,兩人本是約好郝東先回內蒙安頓,接著顧茉莉再去。去年郝東回來,顧華峰堅決不同意顧茉莉過去,郝東回去後就辭了職,回來一門心思考公務員。
包間裏已經圍滿一桌人,說是雷悅的生日聚會,更像是大學同學聚會。
雷悅牢騷一番,老同學敘舊一番,好不熱鬧。
顧茉莉喜歡這樣的熱鬧,性格內向的她內心總在沸騰,像是紅油湯底一樣。隻是她從小的環境,讓她不得不平靜,和家人和朋友就連和郝東的相處,都是墨守陳規。
為了賠罪,顧茉莉被逼著喝了酒,很快就滿臉通紅腦袋發暈,雙手捧著臉望著對麵的雷悅傻笑。也不怎麽能喝的郝東,把茶杯遞到她麵前:“顧茉莉,你喝點水。”
“哎呀,郝東怎麽還是像老幹部相親似的啊,語言上占便宜的膽子都沒有?”雷悅狠狠地鄙視了著這個老實人,都追四年了,每次說話都還是一板一眼的,雷悅都替他著急。
郝東撓撓後腦勺,憨厚一笑:“她爸爸還沒答應呢。”
“這年頭談個自由戀愛,還要先征得家長同意的,恐怕也隻有你們這兩個奇葩了。”雷悅學著郝東的語氣,說:“對不起顧茉莉,我忘了問你爸爸,同不同意你喝酒。”
顧茉莉嗲怪著說:“哎呀,你好煩。”
“說真的,你以為世界上就你個女的啊,你耗費了人家的青春總得給個說法啊。”雷悅急著性子說。
“雷悅你別說了,不被父母祝福的愛情就是拐騙,強扭的瓜不甜的。”郝東說。
“你都去強扭那瓜了,還管他甜不甜?我們在乎的是強扭的過程,過程你懂嗎?不甜就不甜唄。”雷悅端起酒杯敬了郝東一杯,說:“真的,有時候你就得下點猛料,強扭那瓜。”
雷悅身邊的薛靖,補刀說:“那我把你給強扭了,你幹不幹?”
“滾滾滾!”
郝東覺得雷悅說的有道理,接連又喝了幾杯膽子變得大起來,貼到顧茉莉耳邊,說:“顧茉莉,你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說我考上了公務員,說我們去看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