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工呼吸
八仙桌中間的龍頭銅鍋，沸騰的牛油湯底伴隨著花椒辣椒，翻滾舞動。
端坐一方的顧茉莉目不轉睛盯著其中，秉持七上八下的原則，一邊擺手上下一邊在心裏默數：“6、7、8——”到點迅速撈起，筷頭垂掛的毛肚滿身油水泛著紅光，再嫻熟地在加了朝天椒的蒜泥香油碟裏滾一圈，手肘一收，毛肚便到了嘴邊。
眼看就要嚐到那又香又脆又麻又辣的美味。
突然，有人猛拍手：“各位，手上工作完成的，下樓吃火鍋，我請客！”
嗖——
顧茉莉從夢境回到現實，嘴角流著口水，盯著站在麵前的梁總：“啊？火鍋？”
梁總露出慈父般笑容：“對。”
顧茉莉昨天被設計追要勘察報告，通宵加班到今天中午，想好是再困也要完成再睡，結果不小心困獸就把理智打敗！現在報告做到什麽地方還要多久，睡懵的她自己都忘了。
一邊晃動著鼠標，一邊沮喪地說：“哎，有活兒要趕呢。”
昨天，顧茉莉被設計部的人追著要勘察設計報告。通宵加班到現在，原本說好再困也要完成交過去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困獸把理智給打敗了。
偏偏這個時侯，設計部旦磊打來電話，著急上火地催問報告還需要多久才好？顧茉莉小心翼翼道歉，對方依然火冒三丈，好話說盡才爭取到一小時時間。
可她無論如何搖晃鼠標，休眠的電腦始終處於沉睡狀態，屏幕黑著屏幕燈亮著，更要命的是，黑著的電腦屏幕忽閃幾下，成了藍屏顯示著亂碼！
顧茉莉擼起袖子，蹲下身準備重啟電源檢索係統。忙活一小時，亂碼沒消失不說還發出異響，顧茉莉早已經滿頭大汗，旦磊的連環奪命CALL又在不停打來。
想到昨天寫報告的WPS文檔放在了桌麵上。
頓時血液上湧，雙腿發軟……
還在實習期的顧茉莉，這是她獨立接受的第一個項目。她嚇得不敢接電話，甚至不敢往手機那邊看。
“顧茉莉，你在不在！”門外，是旦磊的震天吼，“報告到底做沒做你倒是吱一聲啊，電話不接QQ裝死，有這樣的嗎？”
顧茉莉心裏一沉，“完了……設計部的人，殺上門來了……”
無處藏身的她硬著頭皮站起來，看到門口處氣勢洶洶的旦磊，隻感覺後背發涼。旦磊每朝她走近一步，就好像離她被手撕更近了一步。
從睡醒發現電腦藍屏到現在，顧茉莉每分每秒都處於焦灼的巔峰狀態，脈搏心跳一直都在高速跳動。不知道該怎麽應付的她，在各種急躁不安和擔心的情緒作用下，隻感覺血液迅速上湧，心跳加快到超負荷邊緣。
跟著，兩眼一抹黑......
“喂，我……我還……沒怎麽你呀？你……你……怎麽了？快醒醒......”安靜的辦公室裏，隻有旦磊一遍遍的呼喊聲，空氣裏蔓延的是對她生死未知的恐懼。
肖君竹接到旦磊電話，飛奔到26樓勘測部，隻見躺在地上的人臉色蒼白，旦磊四肢僵硬愣在旁邊手足無措。三步並作兩步飛奔過去，蹲身伸手在鼻翼下方輕探，跟著把手放在她脖子大動脈位置——已經停止了脈動！
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環視四周一圈就拽著她的雙腿快速往露台拖。
到空氣對流的地方再平放在地上，撕開她胸前衣扣雙膝跪地，雙手重疊放在胸口位置，一遍遍用力擠壓，跟著把手挪到臉上，深吸一口氣之後垂下頭人工呼吸。
一氣嗬成！
肖君竹在緊張搶救，旦磊在祈禱在擔心。
沒人留意到，剛跟大部隊下樓吃火鍋的周文斌，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周文斌看到這一幕，上前抓住肖君竹衣服捏緊拳頭：“幹啥？”
“周工，她......剛暈倒了。”旦磊拉開周文斌。
“暈倒打120啊，他專不專業啊？這是救人還是占便宜啊！”周文斌念叨著又要去拉。顧茉莉是他老鄉，也是勘測部不多的女生之一，他可不能眼睜睜看著被糟蹋。
肖君竹忽然回過頭來，瞪著他目露凶光：“要有事，你負責？”
沉著冷靜並無二心的眼神，讓周文斌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半步，手也鬆開來，心有不爽地衝旦磊發著脾氣，說：“那你再催催120，讓他們快點！”
“打了，還沒到。”
周文斌急了：“再打。”
旦磊又撥了一次120，對方說救護車已經出發十幾分鍾，馬上就會到。
做為測繪工程師的周文斌，看不慣旦磊很久了。這孫子經常問勘測部要成果，都是張口要閉口就得給，還總是一副火燒他屁股的慌張。趁此機會周文斌追問：“顧工剛還好的，怎麽你在她就成了這樣？是不是你又逼人要東西，給……”
“我沒......”旦磊慌張地說：“就魚貫村那個項目的報告，昨天不是說好給我嗎？今天下午怎麽都找不到人，我就說來辦公室問問她，我還沒說兩句話呢，她就這樣了。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事後旦磊回想起來，剛才追問的神態和語氣確實很急躁。
周文斌帶著責怪：“旦工，你自己說，哪次催報告不是在催命？”
“這個......甲方催得緊，我也沒辦法。”旦磊有苦說不出，“再說這次我也沒想到她......”
“剛畢業才一年的小妹子，昨天通宵趕報告沒休息，頭次遇到你這種凶神惡煞的設計來催逼，你說會不會被嚇到？”
“是，是。”旦磊一邊點頭應付，一邊回頭看情況。
在肖君竹一次次深呼吸和來回擠壓之下，顧茉莉的臉上慢慢有了紅潤，剛剛幾乎消失的呼吸也逐漸恢複。旦磊長鬆口氣，問：“是不是沒事兒了？”
“是。”從死神手裏奪回一命的肖君竹，耗費了大量的體力，反手一撐癱坐在地上。
旦磊喜得跳起來，不停謝謝四方神靈保佑，活像是在跳大神。
“真沒事兒了？”周文斌將信將疑地上前。
肖君竹沒有回應，把目光定格在顧茉莉臉上：一雙疲憊不堪的熊貓眼，眉清目秀的臉上苦成一團，也不知道此刻睡夢中的她，正在經曆什麽樣的掙紮。
忽然間，他的胸口被刺痛——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那個她就這麽躺在麵前，那時的他毫無辦法，隻剩無助和絕望......
一直回避的傷痛，忽然不受控製這麽毫無征兆湧上來。
肖君竹手忙腳亂在包裏摸索半天，取了根煙出來沒有點燃，把煙橫放在唇鼻之間。想了想，又煩悶地扔了煙，一句話也沒說匆匆往外走。
周文斌揮揮手說：“你們先走，這兒我來。”
這話對旦磊簡直像赦免：“那行，交給你了啊兄弟，我得去想辦法給甲方一個交代，你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好在有肖君竹及時和準確的搶救，之前心髒驟停的顧茉莉才從休克轉為昏迷。
就在她被抬上救護車時，旦磊忽然不知道從哪兒鑽了出來，把周文斌拉到一邊，小心翼翼地說：“周工，剛才甲方又來電話，明早交不出設計初稿，我的下場比她好不了多少......我是想讓你問問護士，能不能有辦法......讓她先醒過來啊？我......我就問問她把報告放在哪兒了？還有......她的開機密碼是多少......”
顧茉莉昏迷後的夢裏，全是旦磊麵目猙獰逼她交報告的樣子。
從小到大沒有出過格也沒有犯過大錯的她，這次算是她到目前為止，犯過最低級也是最大的錯誤了，直接是被嚇破了膽。
醒來看到周文斌，也是忐忑不安：“旦磊有沒有打電話？”
“沒有。”
顧茉莉碎碎念著說：“怎麽辦啊周文斌，梁總交給我的第一個項目就被我給搞砸了，這以後誰還會給我項目？我會不會因為這個不能轉正啊？旦磊肯定現在罵死我了......”
“你別著急，旦磊沒打電話，說明也可能不是那麽著急。”
“誰說。你是沒見到......”顧茉莉本是想要吐槽昨天旦磊凶神惡煞的樣子，話到一半沒繼續往下：“反正這次被我搞砸了，你快幫我出個主意，萬一旦磊去找梁總告了狀，他追問起來我該怎麽說呀？”
“實話實說唄。”
“要不......你幫我打個電話去，試探下口風？算了還是別問了，反正這後果不會輕鬆到哪兒去。”
“他旦磊都把你逼成了這樣子，要怕也是他怕啊？要不是我剛好剛回去拿Ｕ盤，你能不能撐到１２０來還不知道呢！聽我說，等醫生讓你出院，你就大搖大擺回單位！”
“休克？不是暈倒嗎？”
“毛，你心跳呼吸都沒有了，旦磊跟個傻子似的站在旁邊，要不是我幫你做心髒複蘇......”周文斌越說越起勁，更是底氣十足的安慰著她，說：“別怕，誰敢來找你麻煩，我絕對站出來幫你當這個人證！”
第二天出院，顧茉莉給自己壯膽回單位。
像個離家出走多日，害怕挨打又不得不回家的孩子膽怯而不安，滿臉通紅地低著頭回到自己位置上，習慣性按下電腦開機鍵。
哪知道，昨天差點逼死自己的電腦，竟然奇跡般高速開機，急著要的報告就在桌麵。空白地方都被填上了數據，成果明顯被修改過，呈現在她眼前的就是一份完美的報告。
她轉過椅子，看了一眼周文斌，問他：“周文斌，誰動我電腦啦？”
“咋了？”
“電腦被修好，報告也做完了。”
“指不定是你睡過去之前就做好的，那就發過去唄。”
顧茉莉疑惑著給旦磊打電話，他竟然說報告已經收到了。
“啊？收到了？”
“早上就發到我郵箱裏了，昨天抱歉了哈，我的態度有些不好。”旦磊反倒道歉。
這讓顧茉莉發懵：“旦工……”
“報告沒問題，我得先趕設計稿，馬上要交過去，先掛了。”
旦磊著急地掛掉電話，剩下顧茉莉就跟中了500萬大獎似的，怎麽都不敢相信這件想不到辦法解決的事，竟然會這麽神奇的，出現一個完美而又意想不到的好結果。
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到底是誰會在這種臨危時刻救命？
難道，雷鋒活過來了？
如果顧茉莉不是無神論者，她怎麽都會覺得是靈異事件。
不過到底也是把擔心的問題給解決了，除了疑惑，顧茉莉也不至於傻到去跟別人說，她睡過去之前報告沒完成，現在這份報告不知道是誰幫忙完成的。
“靈異事件”過去兩個月，謎還是謎。
顧茉莉漸漸把那事拋到腦後，依然如之前一樣上班下班。
忙的時侯忙成狗，出差趕報告加班加點；閑的時侯閑出病，吃盡蓉城美食體重嗖嗖往上增，然後又去工地減肥。
如果沒有之後的意外，顧茉莉在幾個月後會轉正，成為助理工程師。往後再根據年限的增加，從中級工程師到高級工程師，忙著一個又一個項目的勘察設計，到老領退休金。
但是，誰都無法預料在什麽時侯，會出現什麽人發生什麽事，改變往後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