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竹

陳淨植也看到黎蘆,有些意外。

他來這裏就是來對接雍老師交給他的那個本地調查項目的。因為是項目主要負責人,他非常清楚項目的內容,既如此——黎蘆怎麽會在這裏?

陳淨植又看了黎蘆一眼。女孩兒顯然比他更驚訝,也更欣喜。她似是想跟他說話,但顧忌到場合,又乖乖坐了回去,隻是抬手向他揮了揮。今天的黎蘆穿了一件白色T恤搭牛仔褲,很清爽的打扮,卻絲毫不掩她自身獨有的氣質,很是素雅可愛。陳淨植也衝她笑了下,稍頃,盡量自然地緩緩移開目光。

待所有人都到齊之後,會議正式開始。雖然這是研究小組第一次坐下來開會,但因為前期線上溝通非常充分,所以整場會議氣氛非常輕鬆。黎蘆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一邊努力集中自己的精力記下會議內容的要點,一邊分神想陳淨植。

她到現在都沒緩過那種興奮勁兒來。雖然她確實想借著這次實習機會跟陳淨植有更多的交流話題,但老天爺未免也太幫忙了吧,直接把倆人栓到一個組裏了。這下好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有來往了。

一個小時後,會議結束。黎蘆跟宿昉打過招呼後,直接去找陳淨植。陳淨植還停留在會議室裏沒有出去,收拾東西的動作也有些慢,不知道是不是專門在等著她。黎蘆心跳有些加速,腳步輕盈地走上前,同他問好。

“陳師兄,你怎麽也在這兒?”

陳淨植毫不意外黎蘆會過來找他,甚至他停在這裏,仿佛就在等著這一刻。

“萬聯中心是這次調查的技術支持,雍老師安排我帶隊。”他說。

原來如此!黎蘆不禁在心裏為那個雍老師點了個讚。

“你呢?”陳淨植問。

“我在這兒的新聞中心實習,幫助學姐做這次調查的媒體宣傳工作。”

原來如此。陳淨植也在心中如此感歎,直視著黎蘆,一時沒有說話。

黎蘆察覺到他的表情似乎有那麽一丟嚴肅,略思忖了下,她說:“陳師兄,我不知道你也會來參加這個項目。”

陳淨植沒立刻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待他回過味兒來,立刻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小黎。”他說,“我是想說,這次調查囊括了燕城所有的區縣,安排了很多野外工作,會比較辛苦。你參加進來,要有思想準備。”到時候也許會讓她也出野外。

原來他不是在懷疑她是刻意跟過來的。黎蘆心安了,為他的關心而感到溫暖。

“我知道,但我既然來了,就一定會盡自己最大努力克服所有困難的。師兄放心。”

“好。”陳淨植看著她,終於露出一個笑,“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跟我說。我會盡力幫你。”

“好。”黎蘆微笑著應,想起什麽,她叫住拿上東西準備離開的陳淨植,“師兄——”

陳淨植回頭,神情微訝,卻依舊耐心溫和。黎蘆在他這樣的態度鼓勵下,露出一個微甜的笑。

“師兄,那天有句話忘了跟你說。”她輕聲說。

“什麽?”陳淨植知道她說的“那天”是哪天,提著包的手不由微微收緊。

“我想說,如果有天你發現自己真的對我沒有任何感覺,不想跟我發展任何關係,是可以拒絕我的。而我不會對你有任何怨言,相反,這也是對我的一種負責。總之,不要因為我的存在,給你增添負擔,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

陳淨植微愣。他想,他還是誤會了她。原來,這個姑娘也不是完全沒有替他考慮。

“我知道了。”神情連帶聲線一並柔和了下來,陳淨植看著她,綻出一個很輕緩的笑,“你也放心,答應你的,我會做到。”

談開了之後,倆人都從容了許多。

“陳師兄,你一會兒要去哪兒?”走出辦公室,黎蘆問。

“我要回學校,實驗室裏還有些事。”

哦?黎蘆眼睛一轉,有些期待地看著他:“正好我也要回學校,可不可以跟你同行?”

“……”陳淨植微笑,“可以。”

黎蘆回到辦公室取了自己的書包,跟宿昉告別後,飛快下樓追上了陳淨植的腳步。

“打車回去?”走到大院門口,陳淨植取出手機,就要約車。

“不麻煩的話,可以坐地鐵嗎?”黎蘆說,“從這兒回學校有些遠,我怕坐車會難受。”

黎蘆有些微暈車的毛病,路程短了還好,長了就容易難受。所以她如果單獨出門,會盡量選擇地鐵和公交這類比較大型的交通工具。

陳淨植操作app的手一頓,抬頭:“附近的地鐵站會有一點遠,走過去大概十分鍾左右,可以麽?”

“可以。”黎蘆抬腳示意了下自己的鞋,“我今天穿了運動鞋,不怕走路。”

陳淨植笑了下,算是默許。本身他出門時若不趕時間也會首選地鐵,之所以提出叫車,是怕走去地鐵站或公交站這段路程會曬著黎蘆。在他的印象裏,到了夏天女孩子似乎都怕曬,會想盡各種辦法遮捂著自己。然而黎蘆沒有,她甚至連帽子都不記得帶。

倆人步行去了最近的地鐵站,檢票進站後正好趕上前一趟剛走,倆人不得不再等一會兒。黎蘆和陳淨植找了一個人少一點的閘口並肩而立,冷卻過濾後的涼風從管道裏吹出,使人在這炎炎夏日感到難得的心曠神怡。

黎蘆不由得側首看了陳淨植一眼。因為今天要談的是工作上的事,他今日的裝束就比較正式—襯衫搭西褲。在學校裏,黎蘆見過不少人這樣穿,尤其是每年一到校招季,就如雨後春筍般,校園裏忽然就冒出了許多“打工人”裝扮的大學生。不諱言,這樣打扮過後確實能給人增加一些信心,但到底是學生,骨子裏還是有些怯,所以看上去難免有些束手束腳。然而陳淨植就不會,雖然嚴格說來他現在也沒有完全走出校園,但長期的實踐曆練使他在麵對和處理這一切的時候已經能做到遊刃有餘。而且,他這個人從不粉飾自己。紮實的學識基礎,坦誠的為人態度,使他在各種場合都能做到從容以對。

黎蘆忽然就想起看過的他的一張照片。那晚在加完陳淨植的微信好友後,黎蘆在第一時間翻閱了他的朋友圈。如她所料,陳淨植的朋友圈發的很不積極,除了項目招聘通知就是論文征稿通知,偶爾還會轉發一些學界大事件。隻有一次,他發了一個原創朋友圈,帶了一張自己的照片。黎蘆還記得那次的文案內容,仿佛是為了紀念一次項目的結束,他如是寫道:“三年,終修得圓滿,是以為念”。而下麵帶的那張照片裏,他整個人雖是標準的野外裝束,可看上去仍是那麽清雋英颯,氣韻高朗。在他的背後,是一大片竹林。在那一根根直聳入天的箭竹的映襯下,陳淨植原本就高而瘦的身姿更顯挺拔,有一種直峭而清正的美感。那一刻,黎蘆隻有一個感覺:真是人如其名。他就像根竹,秀挺長青、謙遜自持,寧折不彎。

“陳師兄,我有個問題。”

陳淨植正在出神等車,忽然聽到身旁的黎蘆說道。他回神,略低下頭看向她:“什麽?”

黎蘆抬頭望著他,眼神明亮。

“我隻是有些想不通,我們兩所學校離得這麽近,我偶爾也會去燕大聽一些講座,參加一些活動。但為什麽,我就是沒遇見過你呢。”這些天,黎蘆不止一次想,要是早遇見他就好了。這樣,她就可以早點追他了。

陳淨植怔了下,幾秒後,他笑笑說:“也許是遇見過,但你沒有留意。”

“不可能。”黎蘆聲音爽脆的否認道,“如果我見過你,肯定不會不記得。”

陳淨植:“……”是因為他這張臉嗎?生平第一次,他覺得自己這張臉還有些用處。

“小黎,你說喜歡我,是看中我這張臉麽?”還從沒問過異性如此自戀的問題,陳淨植的語速有些慢。

“我——不知道。”黎蘆回答他,“或許跟你的長相有關,但絕不僅僅如此。陳師兄,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有種福至心靈,醍醐灌頂之感。很奇妙,對不對?”

她衝著他笑了下,笑容自然清甜。陳淨植回視她,不知道該說什麽。緘默幾秒,他露出一個笑,算是回答。

四分鍾後,地鐵到站,倆人上車。座位已經滿了,倆人在車廂連接處前找到一個扶手,站定。又過了幾分鍾,地鐵抵達一個樞紐站點,上來了許多人。陳淨植看著逐漸擁擠的車廂,默默地站到了黎蘆前麵。

黎蘆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心中感激。

“謝謝師兄。”她說。

陳淨植聽見了,輕輕一笑,示意她:“看好你的包。”

黎蘆點點頭,將書包拿了下來,背到了前麵。

很快,地鐵又行過了幾站,距離燕大和師大所在的學府路站越來越近了。陳淨植正打算在群裏@一下燕城項目組的成員讓他們準備一下會議室開會,忽然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在向他和黎蘆所在的位置靠近。陳淨植本能的警覺了起來,而那人絲毫不察,一邊往黎蘆身邊蹭,一邊上下打量著她,默默地伸出了手。

陳淨植意識到他要做什麽,雖難以置信,但還是立刻行動,一把將黎蘆拉到了懷裏。而那人看見他如此迅捷的動作,也意識到自己意圖敗露了,僵在了那裏。

黎蘆這邊還在猶豫著一會兒到站了要不要約陳淨植一起吃個飯,忽然被他拉扯了過去,整個人都有些懵。

“陳師兄。”她從他懷裏抬頭,隻稍稍動了一下,就被他扣住了。

“稍等。”陳淨植叮囑她,又再度抬頭,目光嚴厲地看向對麵那個欲行不軌的男人,“你想幹什麽?”

他的聲音很冷,不大,卻擲地有聲。那人尷尬了,收回手,厚臉皮一笑:“不幹什麽呀,這不這邊有扶手麽,我怕自己站不穩,過來找個扶手。”說著,手搭在了一旁的扶手上。

陳淨植沒有戳穿他的借口,隻是說:“既然找到扶手了,那就麻煩你站好,與異性保持基本距離。我不想再看到你的手往不該碰的地方伸。”

話說到這裏,附近的人大概都明白發生了什麽,看向猥瑣男的目光頓時發生了變化。而那猥瑣男嘴裏嚷嚷著“你說話要負責任”之類的狡辯之詞,卻愣是沒敢再往前一步。想來,也是個慫貨。

事情到此平定,黎蘆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陳師兄?”她輕喚了他一聲,用眼神向他詢問。

“沒事了。”陳淨植說,意識到自己還半攬著她,略略鬆了手。

黎蘆嗯了一聲,轉過頭,看了那男人一眼。那猥瑣男本來就心有餘悸中,見黎蘆看過來,神色又戒備起來。然而看著她一張娃娃臉,頓時又鬆弛幾分。就一小姑娘,他想。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是這個小姑娘,在下一秒指著他,超大聲罵道:“公眾場合耍流氓,無恥!”

猥瑣男:“……”

陳淨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