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遇見
黎蘆第一次見到陳淨植，是在一個夏天。
六月，燕城。
初夏的燕城，已經有了明顯的熱意。偏北的師大校園老校區內，卻餘有一片陰涼。
餘思回到宿舍的時候，黎蘆正躲在**看書，她一口氣喝掉半瓶礦泉水，一抹嘴角，問她：“蘆蘆寶貝，你怎麽還在這裏看書？”
“怎麽啦？”黎蘆掀開蚊帳，探頭看她。
“你還不知道呀，今天活動中心那邊有講座，是生科院為了慶祝院慶三十周年特地辦的，據說請了不少動植物學家來呢。我看介紹，其中有一個外國老頭是專門研究大熊貓的。”
說起熊貓來，黎蘆就感興趣了，她可是鐵杆貓粉一個。
“叫什麽呀，你看了嗎？”
“看了，但沒太仔細，好像是叫什麽夏勒博士……”餘思撓撓頭。
“夏勒博士？！”黎蘆驚了，“他們居然請了夏勒博士來？”
“好像是的，怎麽啦？”
黎蘆一時沒有說話。要知道，夏勒博士可是被《時代周刊》評選出的上世紀最著名的三位野生動物學家之一 ，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個到中國西南密林中研究大熊貓的西方學者，今年大概已經快九十高齡了。生科院居然把他老人家給請過來了。黎蘆忽然想去看看。
“講座幾點開始？”黎蘆立刻下床穿鞋。
“大概三點。”餘思看了眼表，“你要過去嗎？”
“要去要去。”黎蘆使勁點頭，“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餘思剛回來，有些不想動彈，但她看黎蘆如此積極，也有些好奇，想去看看這個夏勒博士究竟是何人也。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餘思說，“外麵很熱哦，記得抹防曬。”
兩人收拾好後，很快出了宿舍門。
時值周末，校園裏有不少人，其中還有許多校外來的，帶著孩子老人在閑逛，仿佛絲毫不怕熱。餘思看著這些人，甚為佩服。
她又瞧了黎蘆一眼。因為天熱，黎蘆已經換上了短袖，淡黃的顏色，襯著她的膚色特別白。餘思就沒見過比黎蘆更白的人，明明她也算是白皮星人，可跟黎蘆走一起的時候，仿佛儼然黑了一個度。
倆人很快趕到了大學生活動中心。到了才知道，因為臨時加進來一個座談會，所以演講推遲了半個小時。會議廳內已經坐了不少人，餘思拉著黎蘆想進去，卻見她的腳步有些遲疑。
“怎麽了？”
“樓上好像有些東西，我們上去看看？”黎蘆說。
餘思抬頭看了下，隻見二樓原本是學生活動區域的空地擺放了好多架子和立牌。那立牌上印著的內容，仿佛是跟熊貓有關？
餘思一下子就明白了，笑看黎蘆一眼：“你呀，真是看見熊貓就走不動道。”
“走啦。”黎蘆吐舌一笑，拉著她上了二樓。
到了二樓一看，原來這是為了迎接夏勒博士，特地布置的一個熊貓科普展。別看小，倒也五髒俱全。幾個立牌用簡略通俗的語言將大熊貓種群的進化和研究史介紹了出來，其中必然不忘提及夏勒博士在這其中做出的貢獻。書架上擺放了很多跟大熊貓有關的書籍和圖冊，大部分都攤開來放，供人們翻閱。而一旁牆上掛著的多媒體播放設備，則在不停循環播放著有關大熊貓及其他野生動物的紀錄片。
黎蘆簡單瀏覽了一圈，最後停在了書架前。將大致書目瀏覽了一遍，她有些興奮，居然有好多絕版書籍，賺了！
“田田，這些書籍對不對外賣呀，我想擁有！”黎蘆想看這些書，但她知道肯定在這裏看不完，所以她想買回去。
餘思還真的被她問住了，左右張望了下，說：“也沒人在這兒看著，咱們找誰問問去？”
黎蘆輕抿了下唇，往一旁瞅了瞅，見有一間休息室的門半掩著，她示意餘思稍安勿躁，自己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您好。”
黎蘆說著，輕輕敲了兩下門。等了幾秒，見裏麵沒有回應，黎蘆輕抿下唇，推開了門。
“您好——”
黎蘆探頭進去，正要說話，目光掃過一旁，頓住了。隻見，室內一個男人正靠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表情平和，眉眼沉靜。他通身穿著最簡單的淺色裝束，整個人卻有一種獨到淡然的氣質，就仿佛一株多年生水生植物，帶著一股水清氣，在這個初夏時節，舒展莖葉，破水而生。
黎蘆不知道自己腦海裏為什麽會湧現出這樣一個比喻，總之，這一刻，她看呆了——這個人是誰呀，怎麽她在學校三年從來沒有遇見過！
“黎蘆？”許是不見黎蘆有動靜，餘思那邊覺得奇怪，喚了她一聲，音調還不小。
黎蘆乍然回神，剛把食指豎在嘴唇上示意餘思小聲，房間內便有聲響傳來。她回頭一看，發現是男人醒了。
陳淨植直到醒來，才意識到自己睡著了。他輕捏了下眉間，往門口處看了下，發現有一個女生正把著門，麵帶些許尷尬地往裏看。
他怔了下，問：“有什麽事嗎？”
女孩兒看上去更不好意思了：“抱歉，打擾到您休息。我就是想問一下，外麵的這個展是誰負責看管，我有些事想要谘詢一下。”
展？陳淨植往外看了眼，起身：“你想谘詢什麽？”
黎蘆看著他走近，心跳微微加速。還真的是他負責麽，自己找對人了？
“我就想問下，那邊展出的書對外販賣麽，我想收藏。”
聽明白了她的訴求，陳淨植停下腳步，說：“不好意思，架子上的書隻展出，不售賣。”
“啊，這樣呀……”女孩兒看起來有些失望，但很快，她笑了下，說，“那好吧，我知道了，不打擾您了。”
女孩兒說完就退了出去，陳淨植看著門漸漸被掩上，忽然想起了什麽，叫住了她：“等一下。”
他大步走過去，拉開門，問：“你想要收藏哪本書？”
黎蘆有些發愣，看著他逐漸清明的麵孔，她回神，說：“第一排架子上的那兩本。”
她指給他看，男人順著她的方向，走了過去。
餘思正在那邊等著黎蘆，見休息室裏忽然走出來一個大帥哥，也有些懵。她傻傻地站在那裏，等黎蘆走了過來，她低聲問：“這誰呀？”
黎蘆隻來得及搖頭，還沒說話，就聽男人問：“是哪兩本？”
聲音真好聽！這是黎蘆冷靜下來，聽到陳淨植聲音時的第一反應。
“這兩本。”她走近，點了兩本書道。
陳淨植看著那兩本若有所思。黎蘆站在一旁，趁機打量他。方才隔著一段距離看他側臉的時候，隻覺得成熟男人的氣質很凸顯。現下近距離看他的正麵，方覺出一絲未泯的青澀來，介於男人與男孩之間的感覺。黎蘆不由得又開始猜測了，這個人是誰呢，是生科院的麽？碩士or博士？
“《熊貓列傳》這本是夏勒博士私人收藏，未經他同意，我們不能私自處理。但《中國熊貓》這本你可以帶走，不收費。”
黎蘆正出著神，忽聽麵前這男人說，她愣了下，反應過來連忙擺手：“不行的呀，你們買這些也是要掏錢的，我不能隨便帶走。”
“沒關係。”男人笑了下，說，“這是我們自己的書，從不售賣，隻送人。”
自己的書？難道他是出這本書的人？出版社的？
黎蘆腦袋飛快地處理著從他那裏接收來的信息，喃喃道：“那，謝謝了。”
“沒事。”陳淨植將書遞給了她，“還有別的想看的書麽？如果是我們中心出的，我可以做主。”
“不了不了，有這一本就夠了。”黎蘆連忙擺手，臉上露出分外感激的笑。
“那好。”陳淨植也笑，“沒別的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好，謝謝。”
“客氣。”
黎蘆目送著他走遠，回過頭和餘思麵麵相覷。
“誰呀？”餘思這會兒知道怕人聽見了，小聲地用口型問她。
黎蘆搖了搖頭，她想，他應該不是她們學校的人。
倆人收好了書，一起下去聽講座。
原本是自己最感興趣的內容，但黎蘆一邊聽，一邊分神想樓上那個人。不得不承認，他留給她的印象，在短時間內，相當深刻。
餘思也在一旁查，擺弄手機片刻，她湊上來說：“我剛在手機裏搜到，出這本書的萬物聯盟自然保護中心是燕大生科院下屬的，這麽說，剛那位帥哥是燕大的？”
餘思眼裏滿是驚訝，黎蘆也有些吃驚：“燕大的？”
“對呀。”一旁有個聲音將話頭接了過去，“夏勒博士是咱們學校托請燕大的一位老教授邀請過來的，據說倆人上世紀八十年代一起在西南密林中研究大熊貓，由此結下深厚情誼。要不憑咱們學校生科院這名聲，怎麽能請來這位大師呢。”
許是方才黎蘆那句“燕大的”說的有些大聲，坐在她另一側的一個男生誤會了，如是向她介紹道。黎蘆微囧地向他道過謝，注意力又回到手中這本書上。
燕大，對於這所學校，黎蘆所在的師大所有人都不陌生。不光因為它是全國知名的top級名校，更重要的是，它就坐落在她們學校旁邊。換言之，兩所學校是鄰居。要說，黎蘆所在的師大也不錯，在每年的高考誌願填報中也是搶手角色。可在燕城，有燕大這麽個重量級的鄰居坐鎮，師大的光芒被掩去了不少。
黎蘆隔窗瞭望了一下燕大的方向，又在心裏開始想剛那人是燕大的老師還是學生，亦或者是萬物聯盟自然保護中心的工作人員？正走著神，會議廳的後門從外麵推開了，一個人略低著頭走了進來。黎蘆用餘光一撇，發現竟是方才在樓上見到的那個男人——或者說男生。
黎蘆用視線目送著他，隻見他在會議廳內最後排挑了個位置，坐下後抬腕看了下手表，然後從手提包裏取出電腦，安放在了腿上。
“是燕大那個帥哥哦。”餘思順著她的目光也看見了他，低聲在她耳畔說。
黎蘆嗯一聲，回過了頭，心跳又開始微微加速。
講座仍在繼續。不同的是，黎蘆現在換成了一邊聽夏勒博士演講，一邊分神瞥最後排的陳淨植。她知道機會難得，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好，但沒辦法，她控製不住自己。那個人，是真的很吸引她的目光和注意力。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打從進來以後，就一直專注在忙著自己的事，低頭看著電腦，神色時而平靜，時而蹙眉，黎蘆不由得想：他這樣低著頭不累麽，多傷頸椎呀。
時間就在黎蘆的胡思亂想中流逝，半個小時後，講座結束了，眾人紛紛離開。終於，黎蘆刻意借著起身的動作，光明正大地向陳淨植所在的方向看去，然而此刻他已經離開了，提著電腦包，避讓著人群，走向演講台。
“蘆蘆寶貝，你要跟他說話嗎？”餘思注意到了好友對這個帥哥的過分在意，在她耳邊問道。
黎蘆倒真是想，但是，說什麽呀？她甚至都不認識他。
黎蘆出神著往外走，剛走到過道，被後麵一個急著往前去的女生撞了一下，差點兒跌倒。
“對不起。”女生紅著臉向她道歉。
“沒事。”
黎蘆吃痛地揉著被撞到的地方，等她再抬起頭的時候，演講台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將夏勒博士和陳淨植圍住了。而她，已經很難擠進去。
“田田，我們回去吧。”黎蘆抿唇想了下，回過頭對餘思說。
“好。”
倆人一同離開活動中心。
介紹夏勒博士的立牌仍擺在活動中心外，黎蘆經過看到時心裏有些慚愧。這真的是個很好的機會，但她卻因為一個人的存在，聽講座時一直心不在焉。
然而即便如此，黎蘆仍不後悔今天的那場偶遇，畢竟她為之感受到了精神上的愉悅。要知道，這樣的偶遇可並不常有，是隻有上天心情好時才會掉落的一種賞賜。可遇而不可求！
黎蘆回眸一笑，抱著書，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