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唐曉靜的突然來訪,了結了孟憲一樁心事。雖然內心深處仍有一絲不安作祟,但總算不再為此煩惱。

唐曉靜來過沒幾天,方迪迪也回到了團裏,此前她一直在南江陪爺爺療養。

她到的時候孟憲剛洗完澡回來,快到宿舍樓的時候,便看見有一個人站在台階下晃悠,再仔細一瞧,竟是方迪迪。

方迪迪也看見了孟憲,忙向她招手:“憲憲,過來。”

孟憲快步走上前,有些驚喜的看著她:“你回來了?”

“前天回來的,在家休息了兩天就來看你,夠意思吧!”方迪迪說著,跟其他人找了招呼,就拉著孟憲往出走,“走走走,咱兩找個地方說會兒話去。”

“你不回宿舍了?”孟憲跟著她走了幾步。

“回什麽宿舍呀,我不在這兒住了。”

孟憲停住腳步:“那你什麽時候回來排練?”

方迪迪嘿嘿一笑:“我不在這兒跳啦,我媽說年後給我安排到軍藝上學去,趁這段時間我就自個兒給自個兒放假了。”

上學,那還真不錯。孟憲由衷地恭喜她。

方迪迪卻嗨一聲:“其實我不想上,我都不喜歡跳舞,上什麽軍藝啊。純粹耽誤時間。”

這話,半是抱怨,半是炫耀。方迪迪從孟憲的眼神裏看了出來,她似乎很羨慕自己能上軍藝,於是故意做出一副不太在意的樣子,仿佛根本不值一提。當然,這麽做的時候,心裏不是沒有一絲愧疚感的,但抵不過她從中獲得的滿足感。

“畢竟是大學,對你有好處。”孟憲很認真地說。

“能有什麽好處呢?還指望我成才不成?”方迪迪撲哧一笑,挽住她的胳膊,說:“行啦,不聊這個啦。走吧,咱們出去玩兒吧,逛街看電影去。大周末的,就得好好消遣時間,就你天天悶在這大院裏。不覺得無聊啊?”

孟憲有點不想去,但方迪迪都找上門來了,再拒絕似乎也不太合適。

孟憲笑了笑,說:“等我換身衣服。”

出了歌舞團大門,兩人直接去看電影。看的是武打片,方迪迪的最愛,激烈的畫麵看的她激動不已,卻看的孟憲昏昏欲睡,全靠一驚一乍的打鬥聲提神。

好不容易從電影院出來了,孟憲想回歌舞團,方迪迪卻不許,她想找個地方吃完飯然後去溜冰。大概是在南江的時候被方老爺子管束的太嚴了,一回來立馬就撒歡似的玩兒。

孟憲被溜冰兩個字嚇退。上次跟人一起去溜冰還是高中時候的事兒,作為溜冰場上的一枚生瓜蛋子,不到一個小時她就把自己摔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活像被人打了一樣。

方迪迪聽了這描述直笑:“就衝這個,你也得跟我去。”

孟憲無奈:“你就拿我取樂吧。”

兩人到街邊站牌處等公交,趁著車還沒來,一人一句地討論著今晚吃什麽好。方迪迪決定去不遠處胡同裏的一家飯館吃,孟憲沒聽人說起過,還以為是家普通館子。到了才知道,這地方她來過,而且還是跟周幼棠一起。

孟憲微紅著臉,進去也不是,掉頭就走也不是。她知道這地方是不便宜的,方迪迪能來,可憑她每月那點兒津貼,在這裏麵消費還是有些奢侈。

孟憲拽拽方迪迪的衣袖:“咱們換個地方吃吧。”

方迪迪似是明白孟憲的顧慮:“你放心,這兒用不著咱們掏錢。吃完我就給我媽秘書打電話,讓他來付錢。”

孟憲在心裏歎息。那她就更不能在這兒吃了,她一個基層小女兵,怎麽敢占首長家屬的便宜。

兩人拉鋸了一會兒,有人從門裏麵走了出來,看見她們兩人,熟稔地招呼道:“嗬,什麽風把我們方小美女給吹來了。”

方迪迪似是跟來人很熟,笑笑說:“今兒天氣晴朗,什麽風也沒刮,我是自個兒跑過來的。不過,我沒帶夠錢,能不能進啊?”

來人眯著眼笑:“沒帶錢沒關係,說什麽也不能把你餓著,盡管點。再說了,你跟周主任還是前後腳,實在不行了蹭他的飯去。”

方迪迪一聽眼睛立馬就亮了:“幼棠叔也在?”

“剛來沒多久。”

方迪迪嘿一聲,顧不上多說什麽,拔腳就跑裏麵去了。

而孟憲卻仿佛被人點了穴一樣。周幼棠,他在這裏?他回來了?

好一會兒,孟憲才在來人的殷勤相邀下走進了門內。一眼便見了方迪迪和周幼棠。兩人正站在院裏一處屋簷下說話,方迪迪抬頭仰視著周幼棠,樣子格外嬌俏動人。一旁的周幼棠穿著一身便裝,時不時低頭回應一句,眼含縱容。

孟憲隻看一眼,便撇了撇頭,錯過了視線。

周幼棠也看見了孟憲,神情閃過一絲意外。見她孤零零地站在了那裏,他拍了拍方迪迪的背,讓她站直:“小孟同誌是你帶過來的?”

方迪迪啊一聲,像是才想起來自己把孟憲落在外麵了,忙跑過去把她拉了過來,對周幼棠說:“幼棠叔,你說說她,說好一起吃飯的,都到門口了又不進來了,嫌貴。”

方迪迪是故意的,剛剛兩人在門外僵持的時候被服務員和來往的人看見了,這讓她覺得很沒麵兒。心裏頭有一點點兒生孟憲的氣,就正好借題發揮一下。

孟憲不知方迪迪的想法,但仍覺得自己的臉像是被刺了一下,火辣辣的。

周幼棠看孟憲一眼,說:“那要怪你照顧不周,帶人來了又把人撇下。”

“我這不是想見你嘛。”方迪迪嘿嘿笑一聲,挽著孟憲的胳膊說:“這下好了,咱倆也不用擔心錢的事兒了。有我幼棠叔在,讓他請。”

孟憲就沉默地站在方迪迪身邊,沒說話。

周幼棠借著屋簷下暗沉的光打量她,那張精致的臉隱在半明半昧中,神色不明。這是,不高興了?

稍稍移開視線,他說:“進去吧。”

因為大廳裏已經坐滿了,服務員把周幼棠一行三人領到了樓上一個包間裏。待人都坐定,遞上了菜單。

方迪迪說要吃魚,看也不看菜單就點了一道。服務員笑了笑,說:“咱們這兒的魚都是現殺,全是顧客自個兒選的。那您看,您三位誰去合適?”

周幼棠翻著菜單,頭也不抬:“誰點的讓誰去。”

方迪迪覺得挺有意思的:“我去就我去。”

服務員立馬從外麵叫了一個人來,帶方迪迪進後院。

方迪迪一走,整個包間除了服務員外,就剩下兩個人了。孟憲忽然有點如坐針氈,莫名有種要被打回原型的預感。

“我是今天下午回的燕城。”

就在孟憲胡思亂想的時候,她突然聽見周幼棠說。腦袋停滯了幾秒,才明白過來這是解釋為什麽他回來了她卻不知道,原來是剛回。心裏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孟憲微蜷住手,低低嗯了一聲。

周幼棠看她一眼,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倒也不急著問,而是將手中的菜單遞了過去:“看看,有什麽想吃的告訴服務員。”

孟憲哪裏還有心神點菜,也怕再在他和方迪迪麵前出醜。

“你點吧。”她說,“我不知道什麽好吃。”

這回接話的是服務員:“就點您想吃的就行,咱們這兒的後廚什麽都能做。”

孟憲推回菜單的手頓在了那裏,片刻,她翻開了菜單。來回翻了兩遍後,點了兩道菜。都是酸辣開胃的菜。

一旁的服務員聽的一愣,接回菜單時想說些什麽,聽見周幼棠說:“就照著這個上吧,辛苦後廚師傅做快點。”

服務員笑笑:“得嘞,您今兒有口福。”

周幼棠聞言沒言語。等服務員走了,提起茶壺倒了三杯茶,其中一杯遞給了孟憲。

“你們兩個經常出來玩兒?”他順便問。

“她來團裏的時候,有時會找我玩兒。”孟憲鎮靜了下來,慢慢答。

周幼棠聽明白了,想來不是多麽堅不可摧的朋友關係。微點了點頭,轉而又問:“病好了沒有?”

生病對孟憲來說,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兒了,於是她答:“早好了,隻是發燒感冒。”

答完覺得有些不對勁。上次見他的時候,她還在生病。這次見麵,卻是“早好了”,一個“早”字,無端顯得這兩次見麵中間的時間拉的有些長。

周幼棠抬頭瞧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仿佛是在笑。

孟憲是沒有別的意思的,被他這麽一笑,倒有些心虛。

“是我不好。”他說,“隻是出差是提前安排好的事,沒辦法推。”

孟憲:“……”她沒有說他不好啊……

不知該怎麽回答,孟憲麵皮子滾燙地瞄了周幼棠一眼,見他也在看自己,便把目光轉向麵前的茶杯,嘴唇微微抿著。

周幼棠瞧她低眉垂眼的乖巧模樣,把原本搭在扶手上的手擱在了桌子上,有點想說什麽的時候,方迪迪回來了。如此一來,周某人心裏有幾分遺憾,孟憲卻是鬆了口氣,微微抬了抬頭。

不一會兒,菜就上齊了。

孟憲就著點的幾道菜慢慢下飯,耳邊聽著方迪迪同周幼棠說話。從方迪迪進來之後,周幼棠就沒再跟她講過話,恢複了她常見的首長模樣。孟憲不知道這是他無意為之,還是有意避諱。總之歪打正著,讓她舒坦了不少。

當首長的時候周幼棠就讓她不自在,現在不當首長了更讓她不適應。相比之下,她還是寧願他做首長吧!也幸好,還有方迪迪在,她對著周幼棠有說不完的話,也不管對方能聽進去幾句。

“我倆今天本來說要去溜冰麽,晚上鍾樓那片溜冰的人可多了,但憲憲說她不會。”說著問孟憲,“你小時候就沒跟院裏的人一起去過溜冰場啊?”

孟憲咽下口中的食物,搖了搖頭。

“那你小時候都玩什麽呀?”方迪迪好奇道。

“平時上學,一到禮拜天就去少年宮。有時間了就跟院裏的人跳皮筋,踢毽子,別的就沒了。”

“哎,你去少年宮啊,我小時候也去,咱兩可能那時候就見過麵了。”

孟憲笑了笑,兩隻眼睛微彎。

“我教你溜冰吧。我溜可好了,還是幼棠叔教我的呢。對吧?”方迪迪問周幼棠。

周幼棠聽兩人聊天的時候就一直沒說話。明明是他請客,現在倒像個陪客的了。他給自己倒了杯水,說:“多少年前的事了?早不記得了。”

“就是你們剛從朔平搬回來那會兒嘛,那時候你跟我爺爺住一個院兒。你不是常來我爺爺家嗎?有段時間我也在。”

周幼棠顯然是真不記得了,也就不搭茬,隻聽她說。

“幼棠叔,聽說你們總參大院後麵有個小公園,裏麵有個湖,冬天一結冰就是天然溜冰場?”

“別問我,我還沒你清楚。”

“那當然,我是誰呀!燕城有名的小頑主!”方迪迪得意地搖頭晃腦,“我們院裏的人都去那兒溜過好幾回了。說比鍾樓那兒地方不小,而且人還少。憲憲,改天咱倆去那兒吧,我教你溜冰,可好玩了。”

孟憲一點也不想學溜冰,一聽這建議就想拒絕。

“試試吧。”周幼棠忽然說。

孟憲抬起頭,看向他。

“跳舞出身的,平衡能力應該不差,學起來很容易。”周幼棠看著她說,似是很隨意的一個提議。

孟憲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這麽說,唔一聲,不置可否。

這頓飯,吃的還算愉快。

一行人飯後在包廂裏停留一刻便下了樓。方迪迪走在最前麵,孟憲緊隨,周幼棠走在她的後麵。樓梯上鋪了軟毯,走起路來悄無聲息,孟憲甚至能聽到身後平穩均勻的呼吸,耳根有些發熱。腿下一軟,差點兒歪倒。

下意識去扶樓梯欄杆,身後的人已經比她更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這一瞬的接近,孟憲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氣息了。她連忙站穩,順勢抽回胳膊,不敢往回看。

到了一樓大堂,周幼棠結完了賬取過車來送她們。一路上隻聽方迪迪嘰嘰喳喳,孟憲一句話未說。

周幼棠按路程遠近先送了孟憲回歌舞團,他把車子直接停在了大院門外。孟憲先和方迪迪道過別後,再對他說了聲謝謝。

周幼棠微微笑:“不客氣。”似是想起什麽一樣,他忽然說,“等一下。”

孟憲被嚇了一跳,以為他是要對自己說什麽,開車門的動作頓在那裏。

周幼棠:“正好這回出差帶了不少你們小女孩喜歡的東西。”

話音剛落,方迪迪驚叫一聲,連聲催促他快點拿出來。周幼棠下了車,打開了後備箱,不一會兒,拿著兩個盒子回了車上。一個給了方迪迪,一個遞給了孟憲:“見者有份。”

孟憲有些遲疑地抬頭望了他一眼,見他眼神平和,便伸出手接了過來。

“謝謝。”她說,輕抿出一個笑。

周幼棠眼神變得柔和了些,卻什麽也沒說。

孟憲提著盒子,心跳加速地回了宿舍。

一進屋,房間裏沒有人,應該都是看電影去了還沒回來。正好。孟憲心想。她在床邊坐下,未免顯得自己太過急切,脫了外套以後她才打開盒子。

盒子裏麵放了兩樣東西,一樣是一包包裝精致的糖果,另一樣則是一個鐵盒,上麵印著一幅外國的畫。孟憲把糖果放在一旁,拿起了那個小鐵盒。盒麵上是一個穿著小洋裝的女人,披散著長發,手捧著一束鮮花,歪著頭看著她。孟憲端詳了這幅畫幾秒,將鐵盒打開,裏麵又放著一個類似盒子狀的東西。咦?難不成是套盒嗎?一層層打開來看最後還是一個盒子,像套娃一樣?

孟憲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知道不會是這樣的。她眨巴著眼睛,新奇地摸著這個盒子,表皮光滑,觸手的感覺像是某種植物的樹皮,湊近一聞,倒真有股植物獨有的清香。帶著到了極點的好奇心,她屏著呼吸輕輕地打開了盒子的蓋子,還沒來得及看清盒子裏放的東西,就被裏麵傳出來的音樂聲驚了一下,啪地一下又把盒子蓋上了。

又環顧四周了一圈,見依舊是沒人,孟憲做好心理準備後,睜圓眼睛再一次將盒子打開。裏麵緩緩流淌出一首樂曲,她細聽了下,是柴可夫斯基所作的著名芭蕾舞曲《天鵝湖》。盒子正中央有一個穿著紫色芭蕾舞裙的小人,擺著一個妙曼的舞姿矗立在那裏,下巴高高昂起,雙手交叉舉過頭頂,矜貴又孤獨。

孟憲呆呆地坐在**,聽著這首《天鵝湖》,看著芭蕾舞小人隨著音樂不停地旋轉,眼中閃過意外的驚喜。

這……怎麽還有這種東西?

孟憲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了,一遍遍聽著音樂看著小人慢慢旋轉,直到一陣喧嘩聲伴隨著腳步聲傳來,她乍然驚醒過來,將禮物收進櫃子裏,走回床前,看著窗外,心髒狂跳。

這一晚,孟憲躺在**,默默地發著呆,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地回**著那首《天鵝湖》。在悠揚的旋律裏,她忽然想起自己為什麽會答應周幼棠。

鼓起勇氣給他回電話之前,她反複地絞盡腦汁地在想拒絕他的理由。仿佛是有許多,可每想一個,總是被一句話給駁回。

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再不可能拒絕一個這樣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