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因為周幼棠,孟憲內心的平靜是徹底被攪亂了,陷入了從未有過的,一種極為陌生的情愫當中。然而作為“始作俑者”周幼棠,在這個時候又接到了出差的通知,目的地——遼城。

五天後,遼城軍區某特種大隊。

一早,就有一連串爽朗的笑聲從某間辦公室裏傳出。嚴啟鳴大隊長看著佇立在他麵前的周幼棠,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啊,你小子,這才出院幾個月,體能恢複差不多了。”

周幼棠眼睛眨也不眨,麵上卻帶著笑:“恢複不好敢來見您麽?”

嚴啟鳴又笑了笑:“好,很好!”長歎一聲,“坐吧,什麽時候來的遼城?”

周幼棠在沙發上坐下,接過嚴啟鳴給他倒的水,說:“一個星期前了,忙完了工作,走之前就過來看看。”

“是為了訓練基地選址的事兒麽?”

周幼棠微微一笑:“算是吧。遼南有一個全軍最早建立的合同戰術訓練基地,總部讓我過來考察調研,總結下經驗和教訓,為整體改革和新訓練基地的建立打基礎。”

“那地方啊。”嚴啟鳴皺眉思索,說,“那地方問題很大。之前我去過一次,想在那兒安排個小規模的對抗,到的時候有一個師整師在那裏演練,結果一問原來是借用訓練場進行實彈射擊。好好的一個現代化訓練基地,被當作一個訓練保障單位來用,太可惜。”

不愧是嚴大隊,看問題當真一針見血。周幼棠很是認同這一點。

“任重道遠。”他說,頓了下,“大隊,我把譚陽的哥嫂接到燕城了。”

嚴啟鳴毫不意外。

“親自去的?”

“不是。”周幼棠說,“是譚陽老家彬縣武裝部派人送過來的,之前我跟他們聯係過,希望以他們的名義出麵安排這件事。錢的話,則是以大隊的名義。”

“哦?”嚴啟鳴一挑眉,“你這不是弄複雜了麽?”

周幼棠笑了笑,說:“也不算。本來當時隊裏包括您在內就有不少人捐了錢來讓我辦這件事,所以當然不能算在我個人頭上。而且以組織的名義,他們更容易接受一些。單是我的話,他們會永遠記得欠了我一個天大的人情,會想著還,我不想讓他們一家背負這麽大的包袱。”

嚴啟鳴歎了口氣:“我們捐了多少錢,心裏還是有數的,大頭還不是你出麽?你啊,就是事事考慮的太周全。”但不得不否認,他這樣做是對的。

“我不反對你這樣做,但是幼棠,有一句話我必須告訴你,那就是:你不能光想著別人了,自己的思想包袱也得放一放。譚陽的犧牲,我們都很遺憾。但當時的情況下,你把該做的都做了,明白嗎?”

“我知道。”周幼棠神色頗為鄭重的說,“但我還是想把他的遺願完成。”

嚴啟鳴沒再勸他,隻說:“不要著急。孩子的病先治了,找人的事兒,可以慢慢來。”

周幼棠點了點頭:“我舅舅在琛江,已經請他幫我找找線索了。”

嚴啟鳴無語。這個周老三,不把自己逼死不罷休!但,他又能說什麽呢?

望著周幼棠平靜神色下那深沉的悲憫,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隻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燕城。

自謝清緣回來以後,孟憲和小喬又去醫院看了金鶴兩次,其餘時間都在忙著演出。臨近年底了,歌舞團的演出任務是一波接一波,幾乎兩天跑一個場。所有人都疲憊不堪,腦子裏沒有別的,隻想睡覺和休息。團裏體恤大家,給眾人放了一天假。孟憲一覺睡到了中午,午飯後陪小喬一起外出,去她姨夫家。

到了這個時候,孟憲才知道小喬在燕城還有親戚。而且她姨夫也是當兵的,據說官兒還不算小,她進歌舞團的事兒就是他給托關係辦的。前段時間她小姨回鄉探親,小喬媽媽就托自己妹妹給女兒捎了一個包裹,她們就是去拿這個包裹。

坐在公交車上,看著窗外熾烈的陽光,飽睡了一覺的孟憲神清氣爽。看著街邊迅速後退的風景,她忽然想起了周幼棠。那天他從醫院送她回來,仿佛也是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感覺。

孟憲靠著窗戶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回過神後看著玻璃映照出來的自己,嘴角帶著一絲輕淡的笑意。臉的溫度瞬間就上來了,孟憲側過頭,沒敢再看自己。

下車後,兩人步行了數百米才找到小喬姨夫住的大院。小喬門崗打接領電話,一蹦一跳地回來了:“聽我姨說我媽給我寄來了好多牛肉幹。這下可美了,以前晚上餓的睡不著隻能撓牆,現在能爬起來啃牛肉幹啦。”

孟憲頗有些無語地看著她:“你就知道吃,什麽時候才能瘦下來?”

“再說吧,先填飽肚子要緊呀。”

小喬十分不以為意,孟憲忽然有點想不明白,她來歌舞團到底是幹嘛來了。

兩人聊著,沒多久接領小喬的人就來了。是她十六歲的表弟,長的高且瘦,穿一身還算新潮的運動服,吊兒郎當地往這邊走。

“你不能自己進來啊?每回還得我接你。”表弟一臉不耐煩地衝小喬喊。

小喬也不甘示弱:“這話你跟門崗說去啊,你衝我嚷嚷什麽呢。”

“你不當兵的嗎?當兵的幹嘛還攔你?”

“我怎麽知道。”小喬白他一眼。

“那……牛肉幹分我一半,不然不領你進去了。”表弟開始講條件。

“想得美你。”小喬懶得搭理他,但又不得不為孟憲介紹她,“我表弟,小峰。”

孟憲跟他打了個招呼,小峰這邊也是忽然發現他表姐身後還站著一美女,眼睛都看直了。

“這……這誰呀?”小峰問他姐,眼睛卻一直盯著孟憲,嗓門低了不少,似是怕嚇著她。

“我戰友。”小喬答的十分敷衍。

“我知道你戰友,叫什麽呀?”小峰急問。

“叫什麽關你什麽事兒?”小喬側擋在孟憲麵前,指著小峰對她說,“你別理他啊,小毛孩一個,一見美女就特來勁。”

孟憲不以為忤,隻是笑笑:“你去拿吧,我在外麵等你。”

小喬點點頭,回頭一拍小峰肩膀:“趕緊走。”

小峰原本站在小喬另一側偷看孟憲,見他表姐走開了,立馬伸出手:“來都來了,認識一下唄……”

話音剛落,小腿就被人猛地踢了一下,疼的他皺眉彎腰,還沒緩過勁來,就被表姐小喬扯著耳朵走了。

“你扯我幹嗎?鬆開!美女姐姐……我認你做姐姐成嗎?”

孟憲被這兩活寶逗的忍俊不禁,微笑著目送著兩人走遠,心裏想起自己的弟弟了。這麽一算,她也有好久沒回家了,久不著家便想家,哪天請假回家一趟吧。

孟憲正在心裏盤算著哪一天合適,忽有一輛車沿著她們的來路開了過來。她聞聲探頭瞥了眼那坐在車裏的人,發現穿著便裝坐在副駕上的女人看上去有幾分眼熟。等車再開的近一些,孟憲終於認出那女人是誰。是方迪迪的小姑,方曼輝。

孟憲有些納悶怎麽會在這裏遇見方曼輝的,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大院的大門,不見有任何標識,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再看方曼輝下車後腳步絲毫沒有停頓地往裏走,經過大門的時候連證件也沒有出示,能夠這樣自由出入軍事管理區的隻有兩個可能,要麽就是常來,要麽就是住在裏麵。

趁方曼輝沒有留意到她,孟憲在心裏大概猜測著。而就在這時,又有一輛車從同一個方向開了過來。這一次不用看車上的人,單看車牌號孟憲就知道是誰。

她稍稍一愣,沒想到能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看到周幼棠。心中來不及欣喜,想到剛剛進去的人,她似乎又明白什麽了,臉色不由一變。

周幼棠是到了近前才瞧見孟憲,心裏頭自然也是有些意外的。他下了車,跟司機小何交代了幾句,提著行李走到了她的麵前。孟憲本來想裝作沒看見轉過身,隻是遲了些,就被他的視線逮住了。隻能待在原地,向他敬了個禮。

“首長好。”

因是在大門口崗哨前,周幼棠抬手回了她個禮。

“大中午的站在這兒做什麽?”他問她。

孟憲平複心緒,答:“來陪戰友取個包裹。她進去了,我在這裏等她。”

“那就好。”他語氣平淡的調侃,“我還以為又出了什麽事,叫你找到這裏來。”

這句話說的很輕描淡寫,但孟憲卻忽然覺出一陣難堪來。她盡力抑住這股情緒,臉色因此發了紅:“沒什麽事,首長您忙吧。”

周幼棠被太陽曬的微眯了下眼,“你們金老師恢複怎麽樣?”

“前天剛出院,這幾天在家裏休養。”

周幼棠點點頭,又問:“那你怎麽樣?”

孟憲這會感覺很不好,非常不好。想起自己這一陣子的糾結,心裏更是懊喪。但這些她都不想在周幼棠麵前表現出來,否則她會更看不起自己。

“我……也挺好的。”下意識地挺直腰腹,她說,“首長,你有事要忙吧,不打擾您了。”

周幼棠自見到孟憲起就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不對,這會兒再遲鈍也知道她是在趕自己走,心裏頭不由納悶。這段時間他一直出差在外,此時此刻剛回來,是招她還是惹她了,讓她這樣甩臉子?或者說,這麽迫不及待地跟他劃清界限?

“你怎麽知道,我有事要忙?”他要笑不笑地問。

孟憲:“……我、我猜的。”她親眼看見的。

“這麽聰明,要不再猜猜看,我準備忙點什麽?”

孟憲:“……”

周幼棠很不喜歡她在他跟前自作聰明的樣子,但瞧著她悶不吭聲,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心裏稍有的一些不痛快,也散了大半。本來還有話想說,但這會兒情緒不好,怕說出來的話難聽,便不打算久留了。鬆開了微蹙地眉頭,他說:“這邊人少,去崗哨下麵站著等人吧。”

孟憲埋著頭,沒理他。

周幼棠也沒再多說一句,提起行李便走了。

孟憲等著他離開,等著他背影徹底不見了,才鬆懈了下來。一股難過襲上心頭,鼻尖酸了。

笨死你算了!

孟憲暗罵自己,有些想哭。